第八營在萬榮駐紮下來的當天晚上,全營按照張獻忠的安排,多處營地按統一標準,大擺酒宴,席間的熱鬧程度,就不必細說了。
不過,到了現在,即便剛從河津才參加義軍的將士,現在都愛上了攻城掠地的戰鬥行動。因爲,行軍途中,曉行夜宿,吃得飽卻吃不好,睡帳篷自然也沒睡屋子裡舒服,而每拿下一地,每天吃酒宴,睡屋裡,所以單憑這個吃法,義軍的所有將士,不知不覺都對攻城掠地產生了特別的愛好!這也許就是連年饑荒,從平民百姓到朝廷軍士都餓肚子而反襯出來的超強作戰士氣吧!
在萬榮城,就沒有在河津那麼多的其他事情了,也就是按照計劃,每天中午大擺酒宴,不過從來都沒有鬆懈過往城外派明哨和暗哨的警惕。
從第二天起,各大隊每天都有十幾個到幾十個本地的老百姓來報名參軍,各大隊就收編到自己的屬下去,等到即將開拔了,也就是在萬榮停止招兵了,再把名冊報到大營文算師去。
第二天吃過早飯,張獻忠對譚青楊和申老鏢頭說:“兩位兄長,今天閒來無事,這麼幹坐着吃茶,也沒啥意思,不如我們到各條街上去轉轉,看看這萬榮地方的風俗,看遇得到啥趣事沒有。”
譚青楊和申老鏢頭說:“好哇,我們也覺得不好玩,出去到處逛逛,散散心,甚好。”
於是,三人就習慣性地腰挎寶劍,沒有騎馬,步行朝大街上隨意而去。
這個小小萬榮縣城,正常年月,還是比較熱鬧繁華的,但近年連年災荒,平日裡是百業凋敝、行人稀疏的,但城裡一下子住進來一萬多人,而且這些天休息,這一萬多人並不是都呆在軍營裡,有閒不住的,也都紛紛三三倆倆,到街上來閒逛,這各條大街上,人流又像正常年份那樣熙熙攘攘了,只不過逛街的人,多數都是穿軍裝的軍人。
街上行人一多,各種各樣包括地方小吃在內的大小攤子,也都擺出來了,各種店面,也都店門大開。
張獻忠、譚青楊和申老鏢頭三人走着走着發現,大街上的百姓,大都笑逐顏開,對軍士都是笑臉相待,還有人不時向軍士問好。他們三人,也要隨時迴應百姓和過往將士的問好。
一會兒,張獻忠就像小孩兒似的,說:“嗨,你們看,我們的將士,每月都在發可觀的軍餉,大家都不缺錢用啊,你們看,都沒人在街上買東西呢!也沒看到誰去進酒肆餐館,明明大家都有錢,怎麼那麼摳啊?”
譚青楊和申老鏢頭笑了,反問道:“張賢弟,你不是也沒買東西嗎?我們幾個也沒去進酒家呀?”
張獻忠說:“誒,還真是啊,我也沒買啥呀,可是我買啥呢?買來做什麼用?再說了,這會兒去進了酒家,一會兒回營房吃酒宴,怎麼吃得下?”
“哈哈哈哈,”譚青楊說,“張老弟你都這樣想,那些將士們,能不也這麼想?”
張獻忠顯得憨憨地說:“嗯,這倒是,我們成天行軍,打仗,也沒個落腳處,這東西買來做啥呢?放哪兒呢?軍營裡吃得飽飽的,哪兒還用得着去進酒家呢?你們看,大家肚子不空虛,連那些地方特色小吃,都沒看到有軍士去買來吃呢。”
三人信步走着,看見一個不小的茶肆,遠遠地看見裡面有人在說書,就信步走過去,但見茶客滿座,早已沒了座位,而且都在探着頭專注的聽說書人說書。
張獻忠覺得不便打擾衆人的興致,就拉了拉譚青楊和申老鏢頭,說:“我們且站到門外角落邊去聽一聽,看這人講得怎樣。”
於是,三人就站到茶場外面的門角便邊,聽說書人在裡面說書。
說書人身穿長衫,身前桌上放着一塊響木,一碗蓋碗茶,都快過臘八節了,要不是大旱之年,沒準正在下鵝毛大雪呢,說書人卻手裡搖着一把摺扇!
張獻忠長這麼大,幾乎沒條件親臨書場聽說書,更沒看過戲,他小聲問譚青楊和申老鏢頭:“這大冷天的,這個說書人咋個還在扇扇子啊?難道說個書,至於那麼熱嗎?”
譚青楊和申老鏢頭又笑了,但爲了不影響大家,還是小聲說:“賢弟,不是說書人說熱了,這是一種道具,也就是說書人一年四季都要拿在手上說書的行頭,這樣才顯得他說書生動有趣,或者說才顯得煞有介事。”
“哦——”張獻忠聽得似懂非懂,說,“原來如此,那我們且聽一聽,這人說的什麼書吧。”
三人停止了說話,專注地聽起書來。
但聽裡面“啪啪”兩聲響木拍過,就傳來說書人誇張的聲音:“上一回說到,一貫上巴結官,下勾結匪,多年來橫行鄉里漁肉百姓的萬榮縣裡望鄉的里正曾傳奎,正所謂玉皇大帝吃穀子,天倉滿了,這一次啊,遇到上天派遣八大王帶領天兵天將,殺萬了萬榮城裡的趙程鵬這蛇鼠一窩,馬不停蹄,殺到裡望鄉,把曾傳奎殺了個全家老小雞犬不留,那才叫大快人心呢!”
說書人總結了上一回,又是“啪啪”兩聲響木拍過,搖搖手中的摺扇,接着說:“話說離裡望鄉遠不過數十里,有一條太陽山脈,太陽山脈靠近翟點集的一片人跡罕至的深山裡,有一片易守難攻的山上山,一股渾水土匪,就住在這個山上的山坳裡!各位聽客,可知道這股土匪嗎?匪首姓洪名小娘,別以爲是個可人的小娘子喲!卻說這個洪小娘,年齡五十有三,身高一丈有二,生得膀闊腰圓,長一個水牛頭,左右額上還長有三寸硬角,面色黑綠,環眼放光,嘴巴大得一口能整吞一隻鵝蛋,闊嘴裡長出了兩枚足有二寸長的雪白獠牙!滿嘴滿腮,卻長着一部紅色絡腮鬍!這究竟是人,還是鬼啊?抑或是野獸啊?總之,膽小者只要看見了他,不嚇尿褲子,也會嚇暈過去!”
說書人說着,呷了一口茶,又“啪啪”拍了兩下響木,接着說:“相貌長得兇,那只是嚇人的花活兒,卻說匪首洪小娘,練有一身人見人怕,鬼見鬼哭的了不得的武功!他帶着一百多個個都功夫了得的嘍羅,吃富豪年貢,給縣太爺上貢,強收保護費,強搶老實人家,偷雞牽狗,設卡剪徑,施毒劫鏢,夜出採花,掠妻奪女,無惡不作,靠的就是他這一身了不得的武功!方圓百里,沒人能打得過他!各位聽客,知道匪首洪小娘練的是啥武功嗎?叫癩蛤蟆功!那可是毒功喲!所以,誰都不敢在他面前說半個不字!當然羅,正因爲這萬榮縣北一帶,里長有曾傳奎之霸,山匪有洪小娘之惡,那四近的百姓喲,可就苦茄子羅!有說道,善有善報,惡有惡報,若是未報,時候未到!話說這個洪小娘,一天大清早,剛一起牀,出得門來一看,唉呀媽媽吔,可驚得呆傻了!”
說書人故意打住話頭,慢慢呷了幾口茶,下面有人在催了,這才又“啪啪”拍了兩下響木,接着說:“媽媽吔,山寨被天兵天將圍了個水泄不通!就在洪小娘的面前兩丈開外,站着一個天將,直愣愣地瞪着洪小娘!這個數十年來一直威風八面的洪小娘,一見到這個天將,上下牙竟然嘎嘎嘎嘎抖個不停!但見得,這個天將,身高丈八,頭戴金盔,身披金甲,手持青龍偃月刀,面如重棗,眉如利劍,目如金燈,掛一幅一尺八寸棕色美髯,可把個洪小娘給看傻了!但聽天將洪鐘般地喝問:‘爾可是太陽山匪首洪小娘?’這洪小娘,從來都是他喝問別人,這時一聽天將的喝問,自己都不清楚該不該回答,就囁囁嚅嚅地說:‘正是在下。’天將馬上說;‘好了,驗明正身了!現在讓你死個明白,吾乃起義軍頭領八大王是也,特奉天命,前來打黑除惡,殺富濟貧,還不快快拿——命來!’但見這八大王說着,舉青龍偃月刀,手起刀落——欲知後事,且聽下回分解!”
茶座上立即有茶客說:“酸夫子,你這書倒是說得精彩,可你要當心哪天曾傳奎和洪小娘兩家聯手來找你說清楚喲!”
又一個茶客接着說:“是啊是啊,你今天倒是說得暢快,哪天傳到曾傳奎和洪小娘耳朵裡了,人家肯定要怪嘴你在咒別人死呢,九成九饒不了你,你還是早點躲遠點兒吧!”
“對對,早點躲遠點兒,以後再別拿活人來說書開涮了,免得惹禍上身!”茶客們紛紛勸說道,但卻都在給說書人丟銅錢。
門外的張獻忠三人,都聽得差點忍俊不住了,但到後來,卻聽出了門道——裡望鄉真有個曾傳奎,太陽山真有個洪小娘!三人一吹耳朵,張獻忠在前,譚青楊和申老鏢頭在後,從桌椅之間走向說書人,張獻忠說:“這位說書先生,你剛纔的書說得不錯,我且問你,你說的裡望鄉的曾傳奎,太陽山的洪小娘,可是真有其人,真有其事?”
張獻忠三人在往裡面走時,茶客中有見到過張獻忠的人,看進屋者的黃臉和一尺八寸的長鬚,立即認出了這就是八大王,連忙歡呼:“八大王!八大王!我們萬榮的恩人八大王來了!”
沒見過張獻忠的人固然吃驚,可這說書人,就既吃驚,更害怕了,因爲他剛剛纔拿八大王說了書呢!一聽八大王問話,嚇得趕緊跪倒在地,哆哆嗦嗦地說:“八大王恕罪!八大王恕罪!小人實在不知,剛纔說書,對八大王多有冒犯!”
張獻忠更是哭笑不得,扶起說書人,說:“快快起來!先生揚善抑惡,何罪之有?先生讓本王知道了有惡霸土匪,對百姓來說,可是大功一件呢!”
申老鏢頭說:“對呀,你說書,無意中給我們提供了線索,明天我們就去把他們全都殺了,先生你豈不就不用逃命了?”
遇到今天這一幕,茶客們全都樂翻了,紛紛向張獻忠舉報裡望鄉的曾傳奎,太陽山的洪小娘,而且還舉報出了萬榮縣還有一個惡霸里長——漢薛鄉的里長薛家禕!
張獻忠對衆人說:“衆位鄉親,我們起義軍,目的就是殺官府,殺惡霸,滅土匪,救百姓的,今天,非常感謝大家提供了萬榮境內的幾處惡霸土匪,我們明天就去殺他個斬草除根!不過,拜託鄉親們今明兩天不要再提這事,以免走嘍了風聲,讓惡匪逃跑了,否則這次沒殺成,日後捲土重來,大家就會遭殃了!”
衆人答道:“那就太感謝八大王了!這件事,我們回去連家人都不忙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