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軍千里北上,一路上因爲給了沿途百姓不菲的好處,所過之處,百姓都很樂意按照義軍的要求,不外傳消息,所以官府一點兒都不知道情況。
最早走漏消息的地方,也都是已經到農曆二月間的下旬了,有的人不小心說了出去,但到底過了這麼久了,基層官府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態度,也就裝聾作啞。
等到各地府衙給縣衙發公文時,這才正式知道了自己治內有縣衙被挑,但這些府衙怕自己治內出了這麼嚴重的問題,卻沒有采取行動和及時上報,要是被上面知道了,被問個瀆職失責之罪,紗帽不穩,就都瞞住事態,向布政司謊報某某知縣病亡了或某某知縣終老了,還有上報說某某知縣爲了剿匪而陣亡了的!因而縣官需要補缺,請求補派縣令縣丞,各自把轄內的縣治恢復了事。於是,義軍摧毀地方基層政權的行動,就這樣被封閉在了府衙以下!
這十天裡,王自用覺得疲倦,原本心想有十天時間,花兩三天來開一個前兩年起義過程的總結會,好爲制定下一步計劃多積點兒料,但感到心有餘而力不繼,也就作罷了。
到第八天上,也就是正月落底,王自用派出去的信使,帶着闖軍派出的信使,來到了中軍,向王自用遞交書信,轉達意思。
原來,闖軍自從遭曹文詔伏擊轉爲北上後,在晉北,有時還出了長城,到蒙古地去活動,轉戰在晉蒙翼邊境地帶,也像王家軍一樣,旨在摧毀明朝的基層政權,也經過了兩次集訓休整。但是,長城沿線邊軍較多,闖軍和邊軍交過好幾次戰,雖也有傷亡,但收降的官軍不少,加上招收的新兵,現在也有十六七萬人了,兩軍一旦會師,完全可以號稱四十萬大軍了!因而,高迎祥的意思是,待會師後,兩軍將領在一起好好分析一下形式,商議一番,看能否進攻北京了。只是近日軍隊南下,要避開沿線官府和官軍,主要是曉宿夜行,估計還要十天半個月,才趕得到濟源、孟縣一帶。
高迎祥的意思,是濟源以西的大部分地區都是義軍摧毀了基層政權的地方,兩軍會師後,數十萬大軍,目標很大,在濟源會師比較穩妥,要王自用拿下濟源、沁陽和溫縣後,就在濟源等候他們。
王自用看了高迎祥的信,又問了一些闖軍的情況,心想,這麼說,拿下濟源、沁陽和溫縣的時間,就還比較充裕,那麼,先安排的十天休息,就還能再休息幾天。
於是,頭十天休息後,王自用雖然覺得還有些疲倦,但到底閒久生動意,還是召集了大營主副將領到中軍開會,商討一些想法和議題。
這天,衆大營將領到齊後,中軍雜役給將領們沏上茶,王自用說:“衆位兄弟,這麼久一來,經過千里行軍,大家都累壞了,近日休息了十天,想來應該恢復疲勞了。不過,因爲闖軍高將軍送來了書信,闖軍還要十天半個月才能到達,我們眼前就只有溫縣、沁陽和濟源三個縣需要清剿了,行動任務不多,後面的時間就還很充裕,所以,我們坐到一起來討論討論一些閒議題,也算打發打發時間。”
王自用停下話,慢慢呷了幾口茶,這才接着說:“先向兄弟們介紹一下闖軍的情況和高將軍的意思。闖軍在去年的這段時間與我們分手後,轉戰在晉蒙翼邊境的三不管地帶,也像我們一樣,主要摧毀明朝的基層政權,也經過了兩次集訓休整,但長城沿線有不少邊軍,闖軍和邊軍交過好幾次戰,雖也有傷亡,但收降的官軍也不少,加上招收的新兵,他們也有十六七萬人了,就是說,我們義軍,還不算陝北的其他若干小股盟軍,單是我們和闖軍,就有實實在在的三十六七萬人了!高將軍的意思,是來與我們會師後,好好分析一下形勢,商討商討下一步行動,決定是繼續去年的戰略呢,還是現在就去攻佔北京,推翻朱明王朝。今天請兄弟們來,嚴格說不是開會,而是反正閒着也是閒着,我們不如就高將軍提出來的意見,先來隨便議議。”
這席話一說,王自用覺得有些累,就停下來慢慢呷茶。
衆將領注意聽說話了,倒沒注意到王將軍這個動作,就也都邊呷茶,邊靜等着王將軍發話。
歇了一下,王自用說:“這樣,我先擺出幾個議題,兄弟們暢所欲言,隨便說說。第一個方案是,現在兩軍完全可以號稱四十萬大軍,我們會師後,直接沿着晉翼邊境北上,去攻佔北京。後一個方案是,我們到中原和江南各地轉戰,仍然劍走邊鋒,儘可能多地摧毀明朝的基層政權,就像一所樓房,他地面上的樓閣再好看,我們先把他看不到的地基給掏空了再說!再有就是,如果繼續另一個方案,那麼,是兩軍一齊行動好呢,還是兩軍分頭行動好?兄弟們,我們就當着是在茶館裡喝茶海吹,請隨便說!”
王自用說完後,張獻忠想,可不能搶先說話,得等大家說得差不多來再來說話,以免兄長們認爲咱這個兄弟愛出風頭,就只管坐着悠然品茶。
一般情況是,開始時,大家都面面相覷,一旦說開了頭,就會越說越熱鬧。因而,王自用剛說完的這一刻,大家都沒有說話。
稍稍冷了一下場,第一大營的主將汪兆麟說:“兄弟們都不帶個頭?還是我這最早拉竿子的老粗來說說吧。” 汪兆麟自稱老粗,其實這個人武功雖然算不上頂尖,肚裡卻頗有墨水,他心裡是主張繼續摧毀明朝基層政權的,但這既然是海吹,他就正話反說,想看看衆兄弟怎樣看,“以汪某說啊,我們現在實力已經今非昔比了,單是我們王家軍,就抵他官軍二十個衛所呢,我看,不如直接打到北京去,用我們的特戰戰法,攻破北京不是難事,殺掉狗崇禎和朝廷那些老掉牙了的昏庸大臣,不管高將軍,還是王將軍,都可以坐上龍椅,向天下發聖旨,改國號,減稅賦,大赦天下,豈不就一舉成功了?那時,我等功臣,想做官的留在朝廷做官,做清官,繼續發揚我們義軍殺富濟貧、消滅貪官的精神!我汪某人嘛,因征戰太久了,就請辭解甲歸田,去過田園安樂日子,那該多好啊?”
有的將領就想笑,或想調侃挖苦汪兆麟一番,卻又見他一本正經,似乎是認真的,就沒開腔。
第三營的主將溫三虎以爲汪兆麟這樣說是認真的,就接過話頭說:“好你個汪兆麟,虧你比我等讀書多得多啊,你覺得北京城就像西虢城這麼不經打嗎?我們有四十萬大軍,人家崇禎老兒有幾百萬大軍呢,再說了,北京的城牆比哪兒的都高,護城河肯定也有小縣城幾個那麼寬,還不一定飛得上去呢,何況人家還有強弓硬弩,紅衣大炮!人家就算不從外地調兵,我們都不一定打得進去,你怕是早晨起來喝多了酒吧?”
義軍最早的幾個大營將領,一直關係很好,空閒時開玩笑、挖苦、調侃搞慣了,這時王自用既然說了不是什麼正經會議,說起話來嘴裡就沒把門兒的了。
第六營主將嚴錫命說:“溫老虎,我看你是長崇禎志氣,滅我義軍威風,我就不信北京城真的就是金湯鑄就的!不過,我倒覺得,朱明王朝雖然腐敗殘破,但到底經營了兩三百年,大船爛了有三千釘,就算我們現在就去攻下了北京城,推翻了朱由檢,接過了龍椅,可是,我們的號令,各地諸侯和大軍能乖乖聽話嗎?那還不紛紛發兵來北京討伐我們?”
這兩個“開國元勳”這一開頭,就真的“拋磚引玉”了,第九營的主將戚家麒就說:“嚴老兄說的倒是實情。不過先申明哈,倒不是末將以前是明將,就看不起義軍,要是看不起,那末將又何必投奔義軍呢?還有,也不是說明軍的兵力數量現在還遠比義軍多,就不能打下北京,君不見宋朝嗎?北宋的兩個皇帝被金國虜去了,按理說皇帝都被俘虜了,金國就該取代宋朝了吧?可是,皇室的王爺在臨安另立一個南宋,金國還是不能拿下宋朝。所以說啊,改朝換代,並非捉住了皇帝,就大功告成了,而要把那些爲皇帝效命的文臣武將,皇帝賴以保江山的軍事力量消滅了,皇帝也就成了空殼,改朝換代就水到渠成了。所以,以末將看,明朝的國力軍力還沒有完全垮掉,也就是氣數未盡,我們現在做的摧毀大明基層政權的事情,這就是非常正確的!”
第十一營主將朱耀祖來了興趣,接過了話題,說:“說來我也姓朱,幸好我與狗皇帝並不同宗,與狗皇帝的朱家不沾邊兒。我很贊同嚴兄和戚兄所說的,我們在現在做的摧毀大明基層政權的事情,這是很正確的,就因爲朱明王朝氣數未盡。那麼,我們在摧毀大明基層政權的過程中,我們是強,那些府縣是弱,正好同時壯大我們的實力。而等我們的實力夠大了,大明的基層政權也就殘破不全了,我們就有了實力來摧毀大明的根基,也就是摧毀大明的軍事力量了,再等我們把大明的軍隊也消滅得差不多了,那狗皇帝的那個北京城,還用得着去硬攻嗎?所以,不才認爲,還是王將軍說的後一個方案好,我們到中原和江南各地轉戰,儘可能多地摧毀明朝的基層政權,我們先把他狗皇帝看不到的地基給掏空了再說,接下來就有計劃地逐個消滅明朝的官軍!”
朱耀祖這一說,討論就熱烈了,衆將領都紛紛發言,或長或短,都是主張先摧毀明朝的基層政權,再逐個消滅明朝的官軍。
張獻忠則只在微笑着靜聽,王自用沒點到名字,他就不發表看法。
討論了一會兒,汪兆麟哈哈大笑起來,笑過後說:“弟兄們,你們上了我汪某人的當了吧?哈哈,開始時,你們都麻着腦袋不說話,汪某就來個正話反說,故意激你們來反駁,哈哈,這下算達到目的了!王某又何嘗不主張先摧毀明朝的基層政權,再逐個消滅明朝的官軍呢?哈哈哈哈!”
“罰酒!”
“揍你!”
將領們都開起玩笑來。
王自用說:“那麼,兄弟們覺得,要是繼續走先摧毀明朝的基層政權,再逐個消滅明朝的官軍的路子,兩軍一起行動好呢,還是王家軍和闖軍分開行動好呢?”
這個問題一提出來,大家就又暫時冷場了。
因爲,將領們都認爲,摧毀明朝的基層政權,用不着這麼多大軍擠在一起,事倍而功半,而且收效也會減半,但兩軍各自行動,分別攻城掠地,橫掃明朝的基層政權,就能事半而功倍,但又怕讓王將軍覺得,大家心中與闖軍有不合之意,所以就都不開口。
稍稍冷了一下場,張獻忠覺得應該說話了,就說:“衆位兄長,小弟不才,來說說小弟的看法。先說剛纔那個問題,其實小弟認爲衆位兄長的看法非常精到,小弟完全贊同!王將軍提的這最後一個問題,小弟就覺得,這個問題好像不應該由我等弟兄來討論,而是王將軍和高將軍討論的話題,兄長們大家說,是不是這樣的?”
“對呀,八大王老弟這話說到點子上了!我們完全贊成!”衆將領紛紛說道。
“那好,”王自用看時間差不多了,說道,“這樣子,快吃午飯了,今天上午就說到這裡,下午還是休息,明天吃過早飯,請衆兄弟還是到這裡來,我們來商討眼前拿下濟源、沁陽和溫縣的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