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除了跟提彌明交手的、使眼色的武士之外,還剩下將近十名武士在一旁。看到趙盾撞門,他們也反應過來了。一起朝趙盾衝了過去。他們的目標是趙盾,殺了他,賞金可是大大的。
趙盾撞不開門,又脫離了提彌明的庇護,十個凶神惡煞的武士已在身側。他閉上眼,哀嘆“我命休矣”。
靈公和屠岸賈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眼看十名武士就要把趙盾抓住。
提彌明和武士打了好一會。因爲剛纔已經和惡犬搏鬥了一番,力氣耗費不少,再加上沒有兵器在手,漸漸落了下風。提彌明身上已有好幾處傷,眼看武士就要一劍結果了他的性命。
使眼色的武士一看不對,突然直奔靈公而去。他把靈公一把拽過來,劍架在他脖子上,大喝一聲:“誰敢動趙將軍,我就殺了君主。”
形勢急轉,所有人都愣住了。劇情突然反轉,令人匪夷所思。
僱主和殺手,本是同一陣營的兩人,爲何突然成了敵我雙方?
“你在幹什麼?”靈公被挾持,氣得大吼。
“別亂動!抵在你脖子上的可是鐵鑄的劍。好好想想,是劍鋒利,還是你的脖子夠硬?”武士不爲所動,異常冷靜。
“好好好,我不動。”靈公已經感覺到劍的冰冷觸感。稍微用力,恐怕就要血濺當場。他聲音顫抖,問道:“你想怎麼樣?”
“馬上命人打開門。”武士提出要求。
“打開門也沒用,外面全是我們的人。”屠岸賈語氣冰冷。
“那就叫你們的人都走開。”武士挾持靈公走向趙盾。十名武士不知所措,齊齊看向靈公。“叫他們走開。”武士把劍揮向十人。“否則,一旦我管不住我的劍,後果你們自己想。”說着,他把劍貼近靈公的脖子。劍身輕薄卻鋒利無比,只須稍微用點力,馬上就會留下一道血痕。
“讓開,讓開,全部給我走開,讓他們開門。”靈公嚇得面如土色,渾身發抖,汗水已經溼透後背。
不得已,屠岸賈只得命武士讓路,交待人開門。
只聽“吱”的一聲,四扇門同時打開。空氣涌入,室內緊張的氣氛終於有所緩解。趙盾和提彌明不約而同都鬆了口氣。
“我只有一個要求,讓趙將軍平安離開此地。”武士一邊走,一邊緊緊拉着靈公。提彌明挨着他,護着趙盾一起往外走。
“所有人不得阻攔,侍衛全部退下。”此時,靈公成了被人放置在砧板上的魚肉,不得不乖乖服從。
屠岸賈領命而去。
四人同步,一起慢慢往外移步。夜幕降臨,月亮昏黃,越發詭異。
有君主在手,顯然已經安全,趙盾心中的疑惑等着要解答。
“多謝壯士救命之恩。”趙盾朝勇士拱拱手,“我與壯士素昧平生,不知爲何要捨命搭救?”
只見壯士眼觀四路,看了好一會,確定安全無虞之後,又將靈公拉近,緊靠在自己胸前。這才緩緩說道:“將軍可還記得,十年前,首陽山下,曾救過一個快餓死的山野村夫?”
“首陽山?十年前?”趙盾努力回想。好多年不曾打獵,去首陽的次數也是屈指可數。十年前,十年前……一來身處險境,無法平心靜氣的思考;二來時間確實太過久遠,他怎麼也想不起來。
“將軍日理萬機,貴人多忘事。”壯士咧嘴笑一笑,“十年前,我因急着上山採藥,迷了路,餓暈倒地。將軍拿出食物給我充飢。得知我家中還有老母,又命人帶上所有剩餘食物,將我一併送回家。”
“哦,我想起來了。”聽到這,趙盾想起來。彷彿就是昨天,細節還歷歷在目。“當時送給你食物,你沒有吃完,說要留一半給家中母親。”趙盾低頭皺眉又想了想,“你叫靈輒,家住……翳桑,對吧?”
“正是小人。”壯士很高興,想不到趙盾竟能記起他的名字。“將軍一念之仁,救了我和老母親的性命,我這條命就是將軍給的。如今將軍遇難,我豈能袖手旁觀?”壯士很是激動。
“只是……壯士如何得知我有今日之難?恰巧又出現在此地?”趙盾仍是一肚子問號。
“小人回到家中,安頓好母親,靠着打零工,挖藥材,勉強度日。一年後,母親不幸病逝。我一人飄零,世上也沒什麼可牽掛的,也不想活了。”回想當時的心情,靈輒不禁唏噓,“後來一想,我還有恩未報,於是一路往絳城而來。我記得,他們都稱您爲將軍。我想,要是能到將軍府打個零工,也算是報答了將軍。”
“無奈——”說起來還有點惋惜,“將軍府門檻太高,也沒聽說僱人,我是不得其門而入。不過,上天有眼,”說到這,他又樂觀起來,“宮中要招侍衛。我整日上山砍柴,體格不錯。訓練幾次之後,考覈合格,便做了侍衛。”
“這一次嘛,之所以如此湊巧,讓我撞上這昏君……”說到這,他狠狠揣向靈公的腿彎。只聽‘啊’的一聲,靈公腿軟就要跪地。他用力將他向上一提,繼續往前走。
“我無意中聽到他們的陰謀。就是昏君身邊那個狗奴才,他們在謀劃刺殺將軍。爲了掩人耳目,宮中的侍衛全部被調離,他們從民間請來十二名殺手。”說到這,他有點得意洋洋起來。“我用蒙汗藥把其中一名迷暈,混了進來。這纔有機會救下將軍。”
“看不出來,你還挺有兩下子,腦子好使啊。”提彌明對這小夥子佩服得不得了。
“哎,我本來是個鄉下漢,什麼都不懂,老實巴交儘讓人欺負。” 靈輒被誇得有點不好意思,“不知爲何,一想到我的救命恩人,我就突然變聰明瞭。以前啊,讓我殺只雞我的手都抖得不行。如今,爲了將軍,我竟能給人下藥。現在——”他下意識的又拽緊靈公,“還敢拿刀架在堂堂國君的脖子上。”
“你這逆賊,我不會讓你活着出去的。”靈公聽了全程,氣得半死。尤其是最後一句話,有明顯的炫耀。他忍不住跳起來放狠話。
“我本來也沒打算活着出去。”靈輒語氣變得低沉,不一會,眼淚就“吧嗒吧嗒”的掉下來。“爲了救將軍,把國君當成人質,這是不忠。我也沒臉活下去了。”
“你太迂腐了,小兄弟。”提彌明頂了頂靈輒的手肘,眼睛瞟向靈公。“這是個昏君,專喜歡聽小人蠱惑,聽不得忠臣的諫言。他的罪行啊,三天三夜都講不完,沒必要忠於他。剛纔你沒聽到我們將軍數落他?句句是實,絕對沒有一件是冤枉他的。”說着,提彌明戳戳靈公的肩膀,“你自己說,是不是?”
靈公不敢作聲,也不理睬。只顧低聲咒罵,恨恨不已。
“當初我救你,只是恰巧手邊有食物,順手而已,不費吹灰之力。”靈輒重情重義,點水之恩卻要涌泉相報,趙盾感動不已。“這次你是想盡方法,以生命爲代價相救,在下實在是受不起。”
“將軍不必過謙。當日將軍所爲,雖說是舉手之勞,可是將軍若是寡情之人,大可不必理會一個山野村夫的死活,讓他自生自滅也可以的,對不對?”靈輒沒有將別人對他的好當成理所當然,“將軍出發點是怎樣,靈輒不理會。但是,將軍所爲的確救了靈輒的性命。我只認定這一點就足夠。”
“母親走後,我已生無可戀。只因記掛着欠將軍的恩情沒還,又苟活了十年。這十年,無非是起早摸黑,睜眼乾活吃飯撒尿,閉眼就睡覺。一天天消磨,賴活着。看人繁華富貴,聲色犬馬,我卻還在苦苦掙扎,只能勉強飽腹。世上也沒個親人可牽掛,報恩是我唯一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