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闆娘前腳一離開,在座的,除了錢老闆和賀文。其餘五人拿起筷子便風捲殘雲,瞬間把菜全部掃光。劉進是最後擡起頭來的。一擡頭,看到錢老闆和賀文都沒動筷子,立馬漲得滿臉通紅。
“兩位還不曾動筷,便讓我等……”劉進年紀最小,照理應該等賀文動筷之後,他才能吃。錢老闆也年長過他,他應該禮讓纔對。“在下失禮,還望兩位見諒。”劉進由外婆撫養長大。外婆曾是一名低級官員家的女兒,知書識禮。劉進耳濡目染,禮數向來到位。這次實在餓壞了。先克他們動了手,他也跟着起鬨,無暇顧及他人。
錢老闆和賀文對視,哈哈大笑。另外四人包括先克在內,也變得不好意思起來。先克說道:“賀叔還未嘗到半點,就被我等吃個精光,我帶頭認錯。”說着,他分別給賀文和錢老闆倒茶,以茶代酒向二人賠罪。
“哎,你們是年輕人,還要長身體,胃口大是正常的。”賀文不以爲意,端起杯子,喝下先克敬的茶。“從心之慾,偶爾爲之,並非大錯,不必在意。菜不夠吃,多叫幾份便是了。”
剛開始和先克接觸時,賀文覺着這孩子有時說話不太得體。以爲天性如此,再加身在權貴家庭,被溺愛縱容所致。相處一段時間才發現,其實不然。這孩子心地善良,只是太年輕便失去父親,少人提點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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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趙盾派他隨先克一道查訪民情。臨行前,反覆交待,要他多提點先克。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他發現,先克其實是塊璞玉,質地精良,品質無極。只差雕琢,便可成大器。以先克在晉國的地位,除了君主和趙盾,無人能令他低頭。他能當着衆人的面,向他這個下人致歉,實屬難得。
至於錢老闆,則是擺擺手一笑而過。幾位年輕人吃得如此盡興,恰恰證明他慧眼識真,來對了地方。至於誰先誰後,何須掛懷?
爲了將功補過,先克詢問賀叔的口味,錢老闆的愛好,再加他們四人的需要,又點了八個菜。最後,衆人歡歡喜喜的吃完一頓飯。
肚子倒是不餓了。因爲餓得慌,吃得太飽,怕一會馬上顛簸腸胃受不了。於是,衆人決定歇息片刻再走。
“錢掌櫃,這位老闆娘與你是舊街坊還是?”錢老闆跟老闆娘很親近,兩人又都喜歡給菜起怪名,成康很好奇。現在恰好有時間,忍不住開口發問。
“說起來啊,是段孽緣啊——”錢老闆明白,不止成康,其餘幾人肯定也都好奇。經過昨天和今日的相處,大家已算是朋友了。既然如此,也沒必要隱瞞。於是坦誠相告。“大家相識一場,也算投緣,說出來也無妨——”
他端起茶杯,聞了聞,喝下半杯,說道:“老闆娘和我打小就認識。我外婆住在她家隔壁。我常去外婆家,兩人就常在一塊玩耍。一起捉鐵甲仙,挖螻蛄,還收養了一隻被人遺棄餓暈在路邊的小狗。兩人一起把狗喂大,直到狗死。”
“後來,到了談婚論嫁時,我正準備去她家提親。誰知,她父親欠下賭債,債主逼上門。我爹嫌棄這是個填不完的洞,沒有答應這門親事。所以,她嫁給了家境殷實的丈夫。而我,則娶了現在的娘子。”
衆人聽完都搖搖頭,表情頗爲遺憾。錢老闆卻一臉釋然。“當時看,覺得是天大的不幸,以爲難以逾越。時過境遷,也就雲淡風輕。人生際遇如雲,變幻莫測。現在回想起來,算得上什麼?後來我們就不再聯絡,直到我做捕快。有一日到這條街出公差,跟她偶遇。”
“可是啊,我家的婆娘不知從哪裡聽說了她。從此以後,對我嚴加管束。送貨給客人一定要派個夥計從旁監督,生怕我要偷會她。就算碰面,見了又能如何?她有兒有女,我也有了妻兒。每天忙碌奔波,養家餬口,怎麼可能回到從前?不過因爲是小時的玩伴,不管多久,再見仍是親切,卻是不爭的事實。”
沒想到開朗灑脫的錢老闆竟有一段如此傷感的往事。造化弄人,天意不知人心。所以陰差陽錯,令人唏噓。聽完,衆人都不再說話,只靜靜的坐着。一株文竹躲在角落,不願見陽光。午後,太陽漸漸西移,照耀她的枝條,滿身翠綠,閃閃發光。光芒映照在冬日,沉默不語,卻溫暖和煦。
“走吧,下午還有一家軍械坊要去。城南路不太好走,要趕緊出門。”享受難得的寧靜之後,錢老闆招呼衆人離去。老闆娘聞聲,走了出來。遞給他一個鐵罐,交待道:“這是我們店新制的辣醬,你可試着在菜裡放一些。如果有客人喜歡,我免費送貨。”錢老闆接過,道了聲謝,便轉身離開。
離開衙門後,錢老闆本來準備開個酒坊。她給了他一些建議,教授給他幾門絕活。他才決定開客棧學做菜,把生意範圍擴大。“朋來如雲”的客人能吃到可口美味的菜餚,“八寶齋”的老闆娘功不可沒。這一切,源於曾經的有情和如今的友情。在普通平民逼仄的生活空間裡,這是一股暖流。無關風月,沒有逾矩。如潺潺流水,綿延深遠。
離開“八寶齋”,衆人往城南方向而去。正如錢老闆所說,路的確不太好走。經過崎嶇不易行的山路,山勢陡峭,行進得很慢。中間又遇狹小之地,一匹馬前進都要小心翼翼。一路周折,費了不少時間。過了這段路,風景又大不同。
“真是山窮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先克回頭看看走過的路,又指了指前方。只見前面有座村莊。茅屋散落,池塘點點,還有大片農田。雖不見綠意,卻也漸有人氣,視野開闊。
“是啊。”錢老闆指向正前方,“一直往前走。這個村莊的盡頭,就是軍械坊了。”
道路平緩,不一會,便進入村莊。沿主道走,遠遠就見一番熱火朝天的景象。只是,此處的規模比震遠要小得多。
“不知這家軍械製作坊是何來路?”賀文環顧四周,地處偏僻,幾間房子規模也不大。去過震遠,再到此地,像是見過大象再看麋鹿,落差太大。但是店老闆卻把這裡列爲第二站,賀文十分好奇。
“這間作坊名叫‘玲瓏作坊’。”感受到六位客人的失望,錢老闆趕緊解釋道:“別看他小,他製作的兵器卻是聞名全晉國。匕首、佩刀、佩劍、箭頭、刀片等等,都是它的長項。齊、秦等國的軍隊、刺客、江湖人士還專程來此採購呢。”
衆人一聽,頓時對小小作坊肅然起敬。震遠所出,都是外形高大、奪人眼球的尖刀利劍。此處做的則是初看不起眼,微小易藏,卻能殺人於猝不及防的武器。專門打造隨身利器的作坊,他們還是第一次聽說,大家的好奇心都被吊了起來。
下馬後,掌櫃的迎了上來。照例是錢老闆的熟人,笑容滿面的引着衆人蔘觀作坊。
這裡的製作過程與大型鐵器有些區別。同樣是澆鑄,由於製作的器具多半小巧,所以更講究精準細緻。成形冷卻之後,打造過程則比“震遠”那邊,耗時費力得多。鍛造使的錘子相對輕便,但是敲打的功夫更講究,太重太輕都不行。成形之後,還要細細打磨雕琢。畢竟,小型刀具都是懷揣在手的貼身之物,除了實用,還要兼顧美感。
走到第二間,裡面有許多製作師傅,個個全神貫注的細雕慢刻。沒有赤膊上陣,也沒有熱火朝天,與“震遠”又是大相徑庭。這裡是刀鞘、劍鞘的裝飾鏤刻處。除了鏤刻作坊的名字,有的還要雕花刻鳳,或是刻字銘文。
掌櫃介紹,使用這些器具的大多是武學之家、拳館、鏢局、或是某些江湖組織之類。爲了標識身份,他們均會要求製作特殊標誌。所以,這個流程對於成品的品質至關重要。
最後一間屋子是倉庫。滿地木箱,製作好的刀具,用布條包裹好之後放置入內,以防碰撞刮花。衆人一看,箱子疊加放了好幾層,堆滿了大半屋子。想來落定的數量定是相當可觀。
說起佩刀佩劍,幾位年輕人都頗有興趣。參觀完之後,更是忍耐不住,請掌櫃的拿出幾件精品過來賞玩。掌櫃吩咐夥計去拿,衆人被安排圍坐在倉庫門前的一張圓桌前等待。
不一會,夥計拿來十把佩刀。佩刀剛往桌上一擺,“啊啊”的驚歎聲此起彼伏,中間還伴隨着尖叫歡呼。掌櫃和錢老闆相視一笑。看來,這樣的反應對他們而言,是見怪不怪了。所有初來者的反應都一樣——先是對幾間小小茅屋不屑一顧,接着便是對幾把佩刀驚歎不已,最後便是想要據爲己有。
“哇,這把刀上的虎頭真是栩栩如生,連老虎的獠牙都清晰可見。使起來定是威風八面。”先克拿起一把刀鞘上刻有虎頭的佩刀,讚不絕口。說完把刀往腰上一放,閉上眼睛,想象佩戴它的情形,如癡如醉。
“這是‘虎風’國術館定製的。去那裡學武,如果順利通過考覈,就會贈送此刀。不少本就有功底的人,就是衝着這把佩刀去拜師的。本來這間國術館就聞名遠近,有了這把佩刀之後,前去求藝的人更是絡繹不絕。”掌櫃向衆人解釋佩刀的來歷,神情頗爲自得。
“這把劍又細又薄,手感極好。劍鋒鋥亮,寒光閃閃。”王良上下翻看手中的劍,左看右看,愛不釋手。看到劍鞘外的雕刻,更是大喜,“哇,這是花豹。簡單幾筆,豹子的神情就躍然刀鞘。高,實在是高。”邊說,還對掌櫃豎起大拇指。
“這是‘揚威鏢局’給每位出行鏢師配備的。他們一般每人身上佩兩把——腰上一把,腿處綁一把。如遇突襲,手中刀劍跌落,還可用短劍與人鬥上幾個來回。這個佩劍,曾經幾次救了他們鏢師的命。”掌櫃的說起這把劍,又是津津樂道一番。自己製作的利刃能夠救人性命,也難怪他引以爲傲。
剩餘幾位——成康、李全、劉進,均拿着不同造型、不同花紋的小刀小劍把玩。個個神情豔羨,恨不得也擁有一把。
賀文沒有拿起任何一件。先克他們展示之時,他在一旁認真觀察,上下端詳。他認真聽掌櫃說話,邊聽邊思索。掌櫃的似乎做的都是江湖人士的生意,那麼,他一定是位處事圓滑,交友廣闊的人。這樣的人,如果能爲他們所用,對了解此地的官商關係,民生疾苦,絕對有巨大幫助。
“在下姓賀,請問掌櫃貴姓?”賀文開口請教道。由於進來得匆忙,錢老闆又忙着跟掌櫃的敘舊。之後,掌櫃的又着急帶領大家參觀此地,雙方還沒有正式結識。
“見過賀老闆,免貴姓於。”賀文一直盯着桌子上的刀劍卻沒有動手取用。於掌櫃猜,他可能有話要說。
“於掌櫃生意做的那麼大,想必是相交滿天下啊。”賀文說道。他們的客人不是鏢局就是武館。要做這些人的生意,肯定是先做朋友,纔有生意可談。
“賀老闆過獎。相交雖滿天下,知己卻無一人啊。”於掌櫃搖了搖頭,再看看錢老闆,“只有錢老闆算上是朋友,雖然也不見給我拉什麼大生意來。”說完拍拍錢老闆的膊頭,示意他只是開玩笑。
“於掌櫃這麼說,如果我們不下訂,似乎有點過意不去啊。”賀文知道,於老闆剛纔所說,不過是調侃而已。但是,他想挑起話題。
“賀老闆哪裡話?我們打開大門做生意,歡迎****的朋友,哪怕是來看看也好。何況還是錢老闆親自帶來的朋友。”賀文不像存心挑事之人,想必是有話想和他單獨講?於掌櫃指指倉庫一方,“剛纔幾件貨,似乎都不入賀老闆的眼。倉庫裡還有好貨,不知賀老闆是否願與在下一道,前去看看?”
“求之不得。”於掌櫃一點就明,看來是個老江湖。賀文暗自竊喜,走之前交待先克幾人道:“你們跟錢掌櫃在此休息,看看有什麼中意的,我們也定製一些。一來可隨身攜帶使用,二來算是給自己增添點小樂子。”
賀文走時,與先克有個不易爲旁人察覺的眼神交流。先克接收到後,輕輕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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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文的提議,戳中了幾個年輕人的心。他們拉着錢老闆,要他幫忙跟於掌櫃說,他們五人,每人都要一把佩刀。並且強調,佩刀一定要炫目亮眼。出去一亮,最好能閃瞎路人雙眼,他們便可從中得到無比歡樂。
錢老闆不禁失笑。真是年輕人,圖好玩愛新鮮。他爽快的答應下來,同時也開出條件——他們可從樣品裡選個心儀的圖案,稍微修改過後再用。絕對不能與原裝一模一樣。而且,佩刀只限他們五人使用。如果他們答應,那就萬事好商量。
五人自然是毫不猶豫的答應了。一想到可以使用量身定製的佩刀,個個歡天喜地。像是千懇萬求,終於得到一塊糖吃的孩童般,喜洋洋爽歪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