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入宮,寧璞玉心裡有點忐忑。且因爲從車上摔下來的緣故,衣袖和裙襬上都是血,看上去也着實狼狽不堪。
蒼穹殿外,冷衍已經等候多時。
看着轎子落下,他連忙迎了過去。“璞玉,你沒事吧?”
“爺,妾身很好。”寧璞玉笑着撩開車簾,卻掩飾不了身上的傷。
竹節就更別說了,傷在那麼明顯的地方,想要遮掩怕也是不能的。
看着兩個人這樣狼狽的走進來,冷衍的心都提到嗓眼了。“出什麼事情了?”
“在回府的路上遇險。”寧璞玉並沒有說遇刺,是不想讓冷衍太着急。
“回府的路上?”冷衍疑惑的看着她。當然,不用她說,也知道她是入宮來求見太后了。“你呀,就是不肯讓我省心的。”
“妾身有錯,還請爺恕罪。”寧璞玉規規矩矩的行了個禮。
“算了。”冷衍哪裡捨得生氣,更多的是心疼她。“父皇傳召,不知所爲何事,小心應對。”
“是。”寧璞玉和冷衍說話的功夫,冷決從後面的馬車上走了下來。
看見他的時候,冷衍微有愕然:“三皇弟竟然也入城了,只是不知道是什麼事情的事情?”
冷決走上前來拱手道:“許久不見二皇兄,風采依舊啊。”
兩人互睨一眼,均沒有說什麼。
一行人匆匆的進了殿。
皇帝一臉的沉寂,似是在看手裡的摺子,但目光卻並沒有真的落在那摺子上面,反倒是不知在想什麼。
還是首領太監在幾人請過兩次安後,忍不住提醒了一句:“皇上,皇上?”
“嗯?”皇帝收回了心神,掃了一眼身邊的內侍,這纔回過神來。“哦,平身吧。”
“謝父皇。”兩位殿下異口同聲。
寧璞玉只是跟着起身,並沒做聲。
總覺得這樣的地方,不問她什麼,她不該開口會比較好。
“二皇子妃這衣裳……”皇帝一眼就瞧見了不同之處,不禁皺眉:“似是有什麼事情發生。”
寧璞玉往前走了一步,又是行禮:“啓稟皇上,妾身來壽凰宮請安,回府的途中馬繮忽斷,馬匹逃散,失控的馬車撞在了長街的路牙邊側翻,幸得近婢竹節保護,妾身才僥倖逃過一劫。然而剛剛從破散的馬車裡逃出來,竟又遭黑衣人截殺。幸蒙三殿下及時路過所救。”
這番話,聽得冷衍心驚肉跳。
要不是因爲冷決出現的及時,也許就見不到璞玉了。
“父皇,長街之上行兇,賊人也未免太過猖狂,還請父皇徹查此事,還璞玉一個公道。”冷衍行禮,沉眉道。
“長街遇刺,的確聽起來匪夷所思。”皇帝皺眉又問寧璞玉:“二皇子妃覺得馬匹忽然逃散,是否也是有人動了手腳?”
“回皇上的話,妾身猜測是如此。但並未發覺馬匹有什麼異常。倒是那馬車車輪被人動了手腳,車輪內灌鉛,比平日沉了許多。下坡路時,根本就掌控不了下滑的車速。幸虧沒有傷及無辜的路人。”
聽她這麼說,皇帝微微虛目:“你倒是心善,自己尚且在劫難之中,卻記掛別人的平安。”
寧璞玉凝眉道:“妾身乃是皇家的媳婦,皇上您心懷天下,愛民如子,妾身深沐皇恩,理當以天恩爲己任。”
這話說的,叫皇上很是高興。“得妻如此,是衍兒的福氣。”
“謝父皇讚賞。”冷衍長長的舒了口氣。
話說到這裡,內侍稟告溫睿頤連同薛尚書於殿外求見。
“來的正是時候。”皇帝示意首領太監宣兩人進殿。
寧璞玉機靈的退到一樣,讓出了位置。
溫睿頤走進來的時候,目光沉穩,表情從容,臉上並沒有異色。
倒是薛尚書一臉的苦相,滿面愁容。
“微臣拜見皇上。”兩人齊齊行了大禮。
“卿家平身。”皇帝擡手,示意兩人起身說話,繼而又道:“事情調查的怎麼樣了?”
溫睿頤恭敬的回話:“啓稟皇上,微臣已經徹底驗查了舉報奏摺上所有的內容,一共三十二條,條條件件都有據可依。魯鑫也已俯首認罪。”
“哦?”皇帝眉心蹙緊,顯然不悅的樣子:“三十二條,竟無一條虛假?”
“是。”溫睿頤心想,即便是假的又如何。魯鑫已經是雙腳都踩進棺材裡的人了。難不成還會給他活命的機會?就算沒有鐵證,也有的是人要做成鐵證。
誰會給他活命的機會呢?
皇帝的臉色,一分一分的沉下去:“這些年,朕器重魯家,並不曾有半分虧待。然則,這便是他感念朕恩的忠心嗎?”
溫睿頤連忙道:“皇上,魯鑫冥頑不靈,雖然認罪,卻並不肯書寫悔罪狀,且口口聲聲道,做下此等惡事,他有罪,卻無悔。”
“混賬!”皇帝大掌一擊,嘭的一聲重響。
驚得寧璞玉身子一顫。
“皇上息怒。”殿上的人齊齊勸道。
“皇上,您要當心龍體纔是。”首領太監急忙勸道。
“朕這樣器重他,他竟然如此的冥頑不靈。那也便是沒有什麼恩情可講了。”皇帝沉了口氣,道:“他雖然不仁,但朕乃是天子,念在他以往的功績,便賜他一條全屍,也給那些爲國捐軀的魯家兵士一點顏面。”
“皇上仁德。”殿上又響起了同樣的聲音。
然而寧璞玉急的心突突的跳個沒完,很害怕皇上會下旨誅連魯家其餘的人。
畢竟魯營她是知道的,那是個耿直的人,未必就不能爲皇上效力。
還有茵茹寧璞玉心疼的厲害,茵茹根本就是無辜的,不該捲進魯鑫做下的死牢裡。
皇帝思忖良久,道:“魯鑫必死無疑,朕與他君臣恩情斷絕。至於魯家其餘的人……你們有何看法?”
薛尚書瞅準了時機,連忙道:“啓稟皇上,微臣的大兒媳魯茵茹,日前方纔返回魯府探望。現下正被拘押在魯府之中。她雖然是魯家的女兒,可出嫁從夫,已然是微臣薛府的人,還請皇上念及她一介女流,並無捲進朝廷政事之中,就法外施恩,讓微臣能接她回薛府,一家團聚吧。”
這席話,寧璞玉聽了不免動容。
其實爲難之時,自保纔是人之常情。魯鑫乃是重罪,說不定就會牽連到誰。可薛尚書還是一力請奏,希望皇上能對茵茹開恩,光是這一份情,就足以叫人感動。
她在想茵茹要是知道了,會不會覺得心裡很暖?
“啓稟皇上。”溫睿頤並不贊同此舉,臉色冷清了許多:“魯鑫之女魯無雙,曾經在二皇子府犯下作死之罪,令二皇子庶妃失去了男胎……亦間接害死先皇子妃寧璞珍。女子何以有這麼多惡毒的心思,足可見是魯鑫唆擺,實際上,他也承認了這條罪狀。所以,微臣覺得,魯雙虞也同樣會被魯鑫調教成這個樣子,微臣以爲,她首先是魯家的女兒,隨後纔是薛家的媳婦。還請皇上三思。”
“既然出嫁,便不再是魯府的人。焉能將父親的罪責,怪咎到薛家媳婦身上?”薛尚書相當的不滿,當時就反駁了溫睿頤的話。
冷決連忙上前一步,拱手道:“父皇,兒臣也有些看法。不知能否稟明。”
“你且說吧。”皇帝微微垂目,似是願意聽的樣子。
“自古以來,人們常說一句話,父債子償,兒臣以爲,這句話並非沒有道理。尤其用在魯家身上,更顯得管用。但問題是,怎麼個償還纔是值得深思的問題。好比西南戰事的時候,魯鑫一人先行回宮,將魯營丟下。在不明是非曲直之時,魯營險些喪命,被當做囚犯羈押回宮。然而,實際上魯營一心爲朝廷效力,並未做過一件錯事,因爲魯鑫心術不正,而要魯營甚至魯茵茹承擔罪責,這未免……太不近情理。再有,兒臣得聞當日揭穿魯雙虞罪責的並非是別人,而正是魯營。倘若果真如此,便是這魯營心中尚有正義。兒臣以爲,是否能赦免其死罪,讓他戴罪立功,替其父承擔惡果,總比一刀下去,了斷了一個可擔當功臣卻被父親連累的少將軍要好。須知道,朝廷培養這樣一個少將軍,所花費的心力財力,着實不少。還請父皇三思。”
皇帝沉首聽着,半晌沒有做聲。
“微臣並非不贊同三殿下所言。”溫睿頤要指責自己的女婿,也不容易。可他想不明白,這麼好的時候,不直截了當的將魯氏置於死地,反而替他的後人求情,三殿下這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只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魯營即便心裡有正義,可自古忠孝不能兩全……只怕他不會分輕重,豈不是白白辜負了皇上的一番厚愛。”
“沒試過,怎麼知道不行呢?”冷決與溫睿頤對視一眼,固執己見。“父皇,兒臣以爲,可以先將魯營送去邊遠之地,慢慢的磨練磨礪,他是懷有忠君愛國之心,亦或者別的什麼,到時都能一覽無餘。只是若不給他機會便……兒臣只怕朝廷會折損一員猛將,追悔莫及。”
溫睿頤鬧不清楚這三殿下是怎麼回事,也不便再多說什麼。否則與三殿下一旦不睦,只怕溫家也要跟在寧家、魯家之後遭殃。
“也的確有幾分道理。”皇帝沉思片刻:“那麼冷衍,你以爲呢?”
冷衍目光溫和,眉心裡透着一股淡淡的寒意:“父皇,兒臣同意冷決的觀點。要殺一個人太容易了,可朝廷需要的是難得栽培的人才。兒臣與魯營曾於西南並肩作戰,他的本事兒臣心中有數。魯鑫之過,即便是沒有這個兒子,沒有女兒,也照樣會犯。既然是他一個人的罪責,何必叫旁人陪同承擔。”
“是啊。”皇帝微微頷首:“若此,此事便也好了解了。”
其實西南戰事之後,朝廷也頗有些動盪。加之周圍諸國虎視眈眈,朝廷之上皇子爭位,都令皇帝疲倦。魯家的事情,明顯是牽一髮而動全身,不能急在這一時。
“朕決計,就按你們說的辦。允准魯營前往偏遠之地,戴罪立功。魯府抄家,所有財務充公。另外,昔日與魯家過從甚密之人,倘若執迷不悟,便可陪着魯鑫一同上路。但若迷途知返,朕願意饒恕此次,以示寬容。”
“皇上英明。”
寧璞玉聽着這一句,心裡好受多了。也許,茵茹這回有救了。
“皇上,那微臣的大兒媳……”薛尚書滿臉惶恐的問。
“魯營朕都能赦免,何況是個女子。”皇帝喟嘆一聲:“罷了,你便接她回薛府,一家團聚吧!”
“多謝皇上開恩。”薛尚書動容不已。
寧璞玉也是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這種劫後餘生的感覺,就像是陽光點亮了全世界。
“魯家的事情,就交由溫卿與薛卿着手去辦。”皇帝皺了皺眉:“你們這便去吧。”
“微臣遵旨。”兩人互睨一眼,都知道皇帝是不放心彼此,纔會讓另外一個跟着去。
不過也無妨,正所謂瓜田李下,多這麼個意見不合的陪着辦好抄家的事情,也能免去不少的麻煩。
“決兒,你因何回皇城,似是還未知會朕。”皇帝話鋒一轉,便落在了冷決身上。
冷決連忙回稟:“兒臣在西南,忽得急奏,說是魯家出事,危及朝廷。兒臣一時心慌,顧不得上奏向父皇稟明,就親自領着人回來。畢竟魯家手握兵權,兒臣是怕他起了圖謀不軌之心。明知道此舉有欠妥當,但還請父皇恕罪。”
“父皇。”冷衍拱手道:“三皇弟雖然未得傳召就擅自回宮不妥,可到底是出自忠孝之心。且一回皇城,便救了璞玉,實在是萬幸之事。還請父皇饒恕三皇弟不當之舉,法外開恩。”
寧璞玉也知道,就這麼突然回皇城,且帶着兵士,到底不是輕罪。心裡不免又擔憂起來。
“朕令你戍守西南之地,便已是將西南交給了你。非召不得入宮,哪怕是有你的理由,但也着實是違拗聖意。”皇帝的語氣很是威嚴。
“兒臣之罪。”冷決連忙跪下:“請父皇責罰。”
喟嘆一聲,皇帝又道:“但見你一片忠君愛父之心,又有你皇兄爲你求情,朕倒也不想再追究了。你們兄弟和睦,便是朝廷的福氣。不管將來如何,手足之間能善待彼此,便是朕最願意看到的。”
“多謝父皇。”冷決皺眉謝恩。
“多謝父皇。”冷衍也鬆了一口氣。
“你們先行退下,朕有一事要問過二皇子妃。”皇帝擺一擺手,忽然開口來了這麼一句。
寧璞玉顯然是愣住了,好好的,皇上有什麼要緊的話要問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