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日高照,銀霜飛舞。季憐月到達地擂之時,徐紹風正以寒鐵星霄劍抵住攻擂者的喉嚨。
望見二師兄到場,徐紹風利落地迫對手認輸,斂氣收劍,飛身躍下擂臺。當他下擂之時,另一道白色的身影與他交錯互換,俊美無儔的冰霜劍客代替他,傲立於擂臺之上。
“大師姐……”
他剛一開口便被季憐月以眼神止住,“此事回去再說。”
徐紹風掃了一眼四周,肅然點頭。
今日他準時到達比武場,沒有見到早該到場的二師兄,卻耳聞不少關於大師姐的風言風語。他不明所以,忍耐地皺眉聽着。而二師兄護送大師姐離開之事也被傳得沸沸揚揚。更有甚者,竟有人繪聲繪色地描述他倆與捕快勾結,殘害江湖同道,將二人說成是武林公敵。
此次參與比武大會的大多是白道中人,甚少作奸犯科,但比武切磋在所難免,而且學武之人大都脾氣火爆,往往一言不合就以武論道,因此損壞公物或傷及無辜而被揪去衙門,請吃幾天牢飯的人不在少數。那些負責捉拿他們的,就是這些捕快。可以說江湖中人對捕快有着天生的懼恨,捕快官職低下,卻正是他們的剋星。因此二人所爲被有心者添油加醋的傳揚,便有不少江湖人相信。今日上臺挑戰之人格外的多,僅開擂不到兩個時辰,就有五人攻擂。幸好來此的溫浩武堅信劉夏涼的爲人,聲稱劉捕頭絕不可能殘害江湖同道,並幫忙守擂,否則他獨木難支,這擂可就難守了。
季憐月拍了拍他的肩膀,無聲慰謝。他一路行來,自也耳聞了不少關於今晨之事的奇談。能把重傷垂死的劉捕頭說成是殺人過勞所致,簡直匪夷所思。而這樣的言語居然還有不少人深信不疑,他脾氣再好也想罵上一句,這些人的腦袋裡只裝刀劍,而不裝其它嗎?
“你怎麼現在纔來?”一聲幽幽的埋怨自二人身後響起。
季憐月轉頭見是陸青青,便和顏說道:“我去幫人師姐辦點小事,因而耽誤了些時間。”
“那也不能三天兩頭不來。你可是向我爹爹保證過的,定能拿下這地擂擂主之位。”陸青青陰沉着臉,極爲不滿地看着他,一過來就與師弟勾肩搭背,他根本就沒有把她放在眼裡!說不得要好生提醒一番。“我爹爹爲了你,忍辱負重地去當參評,因而放棄了比武。我們陸家爲了你,也耗費了大量的財力人力。你現在所得榮耀至少有我陸家的大半功勞!到了此時,你無論如何也要拿下這地擂擂主之位,才能回報我陸家對你的大力栽培,豈可爲了旁雜閒事而耽誤了大事。”
季憐月眼中閃過一抹錯愕,隨即好言解釋:“大師姐和劉捕頭之事我正好在場,豈能置之不理。劉捕頭你也是見過的,上次還幫過咱們,他爲人如何你應該清楚。”
“爲何不能置之不理?”見他不思悔過,反而振振有詞,陸青青急得衝他大吼,“不過是個只有一面之緣的捕頭,那種人多了去了,不理又能怎樣。你知道現在外面都傳了些什麼嗎?虧你還被父兄誇讚過做事沉穩,我看你做此事之前根本就沒有用心考慮過後果!”
“用心考慮過了。”季憐月垂下眼眸,輕聲說道。
“什麼?”陸青青一愣。
“有些事情義不容辭、不可不爲,就算是赴湯蹈火、粉身碎骨也要一往無前。”季憐月依舊垂着眼眸,語音雖輕,卻有着山嶽般的分量。
“不可不爲?一往無前?”陸青青頓時氣結,“你以爲擂主之位已是囊中之物了嗎?萬一出了任何差池你要如何交代?你如此懈怠,怎對得起我們陸家,怎對得起我!”
“我輩以俠義立道,義之所向,身之所往。”季憐月拉住她的手,柔聲道,“青青,如果我連自家師姐有事都見之不管,就算以後做了擂主又憑何統領旁人?”
“別跟我講這些個大道理!”陸青青惱怒地甩開他的手,“爲何一碰到你大師姐有事,你就如此地不顧一切?”
“不要胡亂猜疑。”季憐月緩緩縮回僵在半空的手,神情黯淡,眸深處似蒙上一層看不透的灰霧。
“還說沒有!”陸青青緊緊盯住他的雙眼不放,“這世間就沒有不透風的牆!別以爲我不知道,你昨日沒來也是因爲你的那位大師姐!”
“相信我,青青,我與大師姐間並無任何不可告人之事。”季憐月雙眉緊鎖,目光中帶着疲憊與懇求。
陸青青心頭一軟,隨即又冷硬起來,“是,你與她並無不可告人之事。因爲你喜歡她,卻不敢告訴她!可惜呀,你朝思暮想的那位大師姐已經答應嫁給別人了。”
季憐月全身氣息猛然一震,又即刻收斂,一雙漆黑如夜的眼眸直直地看着她,無悲無喜,深不可測。
被他如此看着,陸青青心頭一陣驚悸顫悚,立刻不甘示弱地反瞪回去,“怎麼着?說中你的痛處了?”
陸青青的三位兄長本跟在小妹身邊保駕護航,聽到此話,全都圍攏過來。
老大陸鵬率先上前,一臉嚴肅地問向季憐月:“小妹說的是否屬實?”
季憐月淡淡地收回目光,垂下眼瞼,不發一言。
老二陸鷹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我大哥問你話呢,當初你可是答應過只娶我妹一人的!”
老三陸雕也在一旁跳腳叫道:“姓季的,你要是敢對我小妹有何二心,這親可就甭想結了!”
徐紹風不知情由,本在旁傾聽,此時不禁劍眉倒豎,伸手扶上劍柄:雖不知詳情,但師兄幫師姐做事有何不對?陸家這些人因爲此事就當衆責難二師兄,實是欺人太甚!
察覺到他的舉動,季憐月擡手製止,動作輕微而堅決。
徐紹風深吸了口氣,壓下心中不平,卻也知道此時不宜與陸家衝突。
“哈哈,今日倒是聽到一場好戲!”
“是呀是呀,想不到這些名門世家裡竟是如此的混亂不堪。”
圍觀人羣中忽然傳來怪笑與議論。
“閣下有何不滿,不妨上擂指教!”季憐月盯住出言之人,發勁震開陸鷹的手,縱身登上擂臺。
隨他登上擂臺的是翁然而起的議論之聲,流言如燎原之火飛速擴散,而且越燃越烈。
趁着衆人的目光被臺上的比武吸引,唐婉兒悄悄拉起陸青青,走到一旁的角落。撫着閨中好友的雙手,她語重心長地說道:“青青,大庭廣衆之下你不該那樣做的。倆人之間即使有何怨惱,也該關起門來好好商討纔對。你爲何要如此傷人?”
“我知道,可是我忍不住。”目光膠着在擂臺上挺拔如鬆的身影上,陸青青的眼眶漸漸紅了起來。
那天他向她坦言,曾經有過喜歡之人。雖然她也想假裝不在意,然而此語卻像一根看不見的硬刺,牢牢扎入她的心尖。每每憶起,憤惱難言。對他越是喜歡,這刺便扎得越深。現在,這根無形硬刺又一次被觸動,令她扎痛難抑,狂躁得只想不顧一切的發泄。
既然無法消除,那就把這根刺也扎入他的心頭,讓他品嚐到同樣痛苦的滋味!
唐婉兒輕嘆一聲,看着她咬緊下脣,倔強而委屈的表情,竟不知該如何勸說纔好。
這一日的比武,地擂擂主季憐月一改往日溫和作風,下手毫不容情。凡是上臺挑戰者,或鼻青臉腫,或筋斷骨折,無不狼狽敗陣。
這一日的比武依舊精彩,然而人們議論最多的卻是江湖女俠與京城名捕以及地擂擂主之間不可盡言的秘事。
嚴冬已至,風冷厲得似要抺除世間一切溫暖。然而比冬風更爲冷徹人心的,卻是人們口中的風言風語。
……
不管窗外風聲漸緊,小莊屋內溫暖寧靜。艾離一日未曾出屋,細心地照看着劉夏涼。
傍晚時分,莫小雨招呼她出來吃飯。由於天冷,也爲了方便,飯菜就擺在廚房。喬知葉已買藥歸來,三人聚成一桌。
這頓飯的氣氛很是古怪。飯間,喬莫二人不停地打着眼色,艾離心知肚明,卻只當不見。喬知葉說起了今天的見聞,然後磨磨蹭蹭地問出,她是否真如傳言那般要嫁與劉捕頭。艾離淡聲答是。二人旁敲側擊地勸說一番,見她並無改口之意,又是一番眼色後,便不再提及。
吃罷晚飯,艾離去收拾碗筷,並不急於回屋。劉夏涼的外傷已由莫小雨包紮妥當,然其失血過多,身體極度衰弱,又因力竭而引發內息受損,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夠恢復的,何況他一直沉睡不醒,其實也並無太多事情可做。
“師姐,那是你放上去的嗎?”院內傳來莫小雨驚訝的聲音。
艾離擱下手中物什,走出廚房。順着她的手指看去,屋外的窗臺上,不知何時多出一件奇怪的東西。那是一塊巴掌大小的青黑色石塊,下面壓着一張對摺起來的白紙。白紙被風一吹,如掙命雪蛾般,拼死撲打着翅膀。
跟在她身後的喬知葉身體一飄,搶先拿起白紙。他隨手展開,只見尺餘長的白紙上,寫了三個凌亂的大字:十里亭。
“這是何意?”他怔然擡頭,卻被艾離陡然凌厲的目光嚇了一跳。手一顫,白紙不由向地上飄落。
“這是給我的。”艾離探手接過白紙。
“哦,原來是給師姐的呀。”喬知葉訕笑着想要走開。
艾離卻擋住了他,“我有事想要麻煩師弟。”
“師姐有事,儘管吩咐。”喬知葉立刻挺胸擡頭。
“我要出去辦件事,可否請你幫我照看好劉捕頭?”
“包在我身上!”
“小師妹。”艾離又向莫小雨揚聲喚道。
“我在。”莫小雨乖巧地迴應。
“此地可有快馬借我一用?”
“村東頭有個馬廄,向馬倌報下我的名字,師姐看中那匹馬儘管騎走!”
道了聲謝,艾離如疾火般掠走。
喬知葉與莫小雨同時鬆了口氣。剛纔那一瞬間,師姐爆發出的森然刀意,竟迫得他倆喘不過氣來。
對看一眼,喬知葉問:“你說大師姐這是要去做何事?”
靜默片刻,莫小雨深沉地回道:“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秘密。”
“如此說來,還有一件奇怪的事情。”喬知葉望向她的目光中帶上了探究,“此村中人不多,看起來也並不富有,然而馬廄裡爲何會有那麼多匹好馬?”他也曾借馬回城,因而查看過了,那些馬都是良駒,匹匹價值不菲,以村人的財力根本不可能擁有。
“我也有屬於自己的秘密。”莫小雨的神情愈發深沉。頓了一下,她反問道:“難道師兄就沒有任何秘密?”
喬知葉摸着鼻子沉默了片刻,想起什麼似的說道:“啊,師姐讓我看着劉捕頭,可我還得照顧布加特呢。”
“我可以找人喊銀霞姐姐過來幫忙。”莫小雨衝他甜甜一笑。
“別!”喬知葉忙道:“還是等布加特好一些了,我再將他送回去吧。也不能總是麻煩小師妹呀。”
因布加特受傷,他的心中生出深深的悔意。雖說布加特一直纏着他要爲兄長報仇,但風煙閣之事就不該讓他插手。如果不是他身上的厚皮袍擋了一下,那一刀怕是會直接要了他的小命。不過還是等他的傷好一些了,再去見銀霞吧。若是讓銀霞見到布加特受了如此重傷,他的耳朵還不得被扭掉了。
“如此,就辛苦師兄了。”莫小雨施施然地從他面前走過,“我會讓人收拾出那間院落,專門留給師兄、師姐。我還要去照顧丁大哥,師兄有事可以去隔壁小院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