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安宇偷襲?令狐水師全軍覆沒?”
聽聞噩耗的時候,正在離開聖京南下途中的風雨,情不自禁的跳了起來,腦袋由此和車頂重重的親密接觸。
“大哥!”
車外,策馬追隨的蒙璇急忙撩開了簾子,關切的注視着正將手按在腦袋上呲牙咧嘴的年輕統帥。
蒙璇不得不慶幸自己的好運。
匆匆趕到聖京的少女,恰好加入了風雨遠行的旅途。
“沒什麼!”
風雨尷尬的摸了摸鼻子,雖然他很高興這個小妹妹能夠在如此關鍵的時刻追隨在自己的身邊,不過如今這狼狽的一幕讓少女看見,多少令風雨軍的統帥有些不好意思。
這次蒙璇回來,風雨便清晰的感受到了少女的成長,尤其是她居然爲了醫治一個男人的傷勢,而違抗自己的命令,離開軍隊獨自返回,更是讓風雨多少有些酸酸的感覺,就好像父親面對女兒、兄長面對妹妹一樣,即期盼着護花人的出現,又抗拒着花兒被摘。
幸好,蒙璇聽說風雨要離開聖京之後,毫不猶豫的選擇跟隨風雨,讓年輕的涼國公轉而大爲欣慰。
這種奇妙的感情,讓風雨有些莫名的重視起自己在蒙璇眼中的形象。
“大哥,天子還會繼續下定決心北伐收復中原嗎?”
好笑的迴避了風雨的狼狽,蒙璇善解人意的將話題岔開,遙指着遠處官道上正浩蕩北行的隊伍,說道。
風雨出人意料的準備南下,恰好和天子源源不斷北上的軍隊迎面相遇,爲此這樣的景象倒是一直能夠看見。
“天子?當然,事實上我們的天子恐怕將更加坐不住了!”
風雨明智的順應了少女的話題,不過卻也因此引發了一番感觸。
只因爲,迫使坐擁江南觀虎鬥的蕭劍秋北上中原的,正是他風雨。
驅虎吞狼!
在聖龍博大浩瀚的兵法謀略中,便有這樣一個計謀。
這一次,風雨便做得非常成功。
蕭劍秋的北上,也就是意味着整個神州的戰爭機器被完全的啓動,聖龍帝國將再次傾全國之力對抗外侮。
就這一點而言,風雨自問無愧於家國天下。
但是,風雨卻不得不愧對因此而已經和將要喪失親人的江南父老。
這一次令狐水師的慘敗,便是風雨全盤計謀中的一個副產品。
儘管被後世譽爲神機妙算的涼國公,實際上也並沒有料到呼蘭大國師會聯合安宇人突襲天子的軍隊,但是風雨自己清楚,就算沒有這一次的慘敗,他也必定會運用各種計謀,迫使蕭劍秋不得不爲了保全皇位而全力出擊,因此,這樣的謀略,註定了原本遠離戰火的江南百姓,必須也要爲了聖龍帝國的存亡興衰,付出自己的生命和鮮血。
唯一的區別,只是在於風雨沒有想到,張仲堅居然會如此快的作出反應,安宇人居然會如此大膽出色的運用戰術,而蕭劍秋居然會如此慘的失敗。
雖然從血衣衛匆匆飛鴿傳書而來的,對於戰況的描寫並不詳盡,但是風雨憑藉自身深厚的軍事素養,還是輕易的勾勒出當日的情景——
安宇水師藉助早晨潮水上漲的機會,自入海口駛入聖龍江,並且大膽的讓戰船插入聖龍水師戰船停泊的空隙處,予以各個擊破;而措手不及的聖龍水師,對於如此大膽而且違背傳統的戰術,顯然反應遲鈍,極度的慌亂和微弱的反擊,最終註定了聖龍人不得不爲自己的錯誤而付出慘重的代價。
風雨不得不承認,這是一次十分完美的外交、戰略、戰術的綜合較量,聖龍帝國卻在各個方面都大敗虧輸,輸在了坐井觀天、妄自尊大的戰略眼光上,輸在了漫不經心、自以爲是的輕敵上,輸在了迂腐和墨守陳規的戰術指揮上……
“必須調查一下,指揮這一場戰役的敵將!”
風雨暗自決定,下意識中他感覺到了未來的聖龍,還將遭遇這麼一個優秀的敵人;不過此刻,他的注意力更多的卻集中到了聖龍帝國的局勢上來。
“命令魏廖調動血衣衛的所有力量,嚴密監視呼蘭人的動向!”
“嚴令朱大壽的白虎軍無論何時何地,沒有我的命令決不能進入聖京城半步,務必確保鄂州至聖京之間的安全!”
“讓歐仁加快重組所有西南和西北增援的部隊,不過……暫時莫要急於和呼蘭大軍正面交鋒!”
“通知白起,中止收復錦州的計劃,涼州各部集結待命,全力防備呼蘭大軍西進!”
……
一道又一道的命令,在片刻間被金岑恭敬的記錄下來,並且藉助風雨軍自身的通訊渠道,將在第一時間傳遞給所有當事人。
“大哥,局勢很嚴峻嗎?”
蒙璇美麗的雙目眼巴巴的望着風雨。
從回到風雨身邊的那一刻起,她便感覺到了發自內心的放鬆,再也沒有了坐鎮大理時的殫精竭慮,也沒有了路經巴蜀時必須一人面對所有風浪的無奈。
就彷彿縮到了窩裡面的小貓,少女實在並不關心風雨之外的一切,只是她並不願意看到風雨的辛勞,下意識的期望着能夠幫眼前的男人分擔一些什麼。
“沒事!”
在蒙璇的眼中,風雨的笑容一如既往的平和而且從容。
“令狐水師全軍覆沒,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年輕的風雨軍統帥,嘴角便泛起了自嘲的冷笑,並且毫不保留的在少女的面前自言自語一般道出了心中的思付:
“至少,如此一來,蕭劍秋別無退路,唯有用中原的大捷來保全頭頂的冠冕!”
說到這裡,風雨忍不住喟嘆。
政治便是如此奇妙。
有時候,連番的勝利反而會讓勝利者更加不可自拔的墜入失敗的深淵。
張仲堅雖然贏得了一個回合,但是失去了令狐水師的蕭劍秋,已經沒有了劃江自保的資本,勢必會更加全力以赴的拼奪中原決戰的勝利,以保全聖龍帝國的社稷和皇室的威望——這原本就是風雨辭去宰相之職,甚至孤身離開聖京將和呼蘭人決戰的統帥權交出所希望達到的目的。
從這個角度看,張仲堅的勝利,實際上卻是在爲自己樹立了一個拼命的強敵。
當然,風雨並無心嘲諷那位呼蘭大國師。
只因爲,風雨很清楚,逼得張仲堅全力以赴南下中原,從而讓聖龍帝國包括他風雨自己都狼狽不堪、驚險連連的,不是別人,正是他風雨自己的謀略。
“如今,想必我們的呼蘭大國師,正在爲秋裡而頭疼吧!”
在馬車繼續顛簸着朝風雨此次南下的第一站——揚州的前行中,風雨跳躍的思維轉向了北方。
“釜底抽薪,好一個釜底抽薪!”
臨淄,原本聖龍帝國齊魯行省的郡治,如今呼蘭大軍的統帥部所在。
張仲堅正在議事廳的大殿內,憤怒的喃喃。
“瘋子!真是一個十足的瘋子!”
帳下,章鳳翔的臉上忍不住顯露心悸的神色。
最近半個多月來,自河北大地開始並且逐漸蔓延到齊魯三晉的秋風軍,無疑是世家大族們的夢魘。
高高在上的貴族們,突然在一夜之間發現,那些原本恭順卑微的農民,一旦發起狂來,竟是如此的可怕。
呼蘭和聖龍帝國的爭鬥,在這裡演變成了獲得了土地的農民和失去了土地的貴族們的較量,或者說是維護聖龍帝國傳統綱常的士族們和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捍衛自己剛剛擁有的利益的百姓們的鬥爭。
在這樣的鬥爭中,陣營重新劃分。
對於呼蘭人來說,結果有喜有憂。
喜的是,不僅原本自大的聖龍大貴族,甚至清高的寒門,也都開始傾向於己方;不利的卻是人數衆多分佈廣泛的百姓,卻不再充當戰爭的旁觀者或者被動的參與者,而是以前所未有的瘋狂,自發的投入到這場遊戲中。
鮮血一遍又一遍的洗刷着大地。
往往是呼蘭的鐵騎剛剛幫助失去了土地的豪紳奪回家園,轉眼之間便見到風雨軍下、手持鐵鋤釘耙的暴民,衝入了莊園。
豪強用殺戮來鎮壓這些膽大妄爲企圖改變綱常倫理的下民,而下民同樣用極端的血腥回擊豪強,來捍衛自己剛剛獲取的利益。
在利益面前,誰也不甘退讓。
這樣的殺伐絕對是殘酷的。
彼此之間根本沒有妥協的餘地,斬草除根廣泛株連,根植了刻骨的仇恨。
“哼,好一個風雨,好一個借刀殺人,一個穩穩當當的下野,便可以坐看聖龍帝國曆史上最爲動盪的變革,成功了他便是開天闢地的聖人,敗了他也能做力挽狂瀾的支柱,所有的人,包括老夫,卻都成了他手中的棋子!”
呼蘭大國師憤怒的冷哼,徒然升起一種被人玩弄於股掌的恥辱感。
“沒有人懷疑,聖龍帝國,這個幅員遼闊、人口衆多的國度,一旦順利運轉起來,將會產生多麼強大的力量!然而,讓我們慶幸的是,這個古老而且龐大的帝國千百年來都存在着一個無法解決的難題——愈來愈不知收斂的豪強和失卻公正充滿黑幕的官場,讓百姓絕望並且麻木,從而旁觀朝廷獨自承擔家國興亡的責任,極度削弱了帝國的強大。這,嚴格說來是幾乎所有強大的帝國所不得不面臨的問題,而聖龍則因爲歷史的悠久而積壓得更爲嚴重。對此,有人選擇了極端的暴力,卻要麼因爲受到勢力龐大的豪強的抵制而失敗,要麼自己也無法控制局勢的發展而玩火;有人採取溫和的改革,卻只能夠治標不治本,僅僅延遲了毀滅的時間,然而暗中醞釀着更大的災難!”
角落裡,傳來了一道幽幽的聲音:
“作爲這個帝國當前最新也是最強大的崛起者,顯然,風雨十分明白這一點。因此,他一直都在豪強和百姓之間走着危險的鋼絲,極力的迎合百姓,卻又不願得罪貴族,尤其是不願因爲得罪貴族,而站在維繫着帝國正統的士林清流的對立面——如果說大貴族只是勢力強大而令人頭疼的話,那麼士林清流卻是作爲帝國的基石存在,任何試圖擁有帝國完整力量的人,都不可能不爭取這股力量的!這種謹慎和務實,讓他避免了龐勳的失敗,卻不得不面臨類似在巴蜀以及在整個聖龍帝國的利益分配方面的無奈和妥協。
“如今,是國師您,給了風雨一個機會,一個可能徹底剷除帝國身上的毒瘤,而又不必直接面對豪強以及平素雖然也不滿豪強,但是卻絕對不願意坐視帝國秩序淪喪的士林清流們的反擊。”
長篇大論,便這樣迴盪在空寂的議事廳,沒有人敢打斷。
如今,聚集在張仲堅身邊的,都是呼蘭大國師的心腹親信,他們都非常清楚,張仲堅身邊自有一些高深莫測的奇人異士,這些人物和軍隊將領們並不存在利益上的根本衝突,自然也就沒有必要輕易招惹。
“所以,風雨便藉着驅逐呼蘭保家衛國的大旗,讓那個什麼都敢做的秋裡投石問路,來徹底摧毀中原的豪強勢力!”
冷笑着,張仲堅接過了對方的話,只是明眼人都瞧得出來,強自平靜的話語中,顫抖着的是惱羞成怒的憤恨:
“可是,你不覺得風雨這樣做,也有着很大的危險嗎?激發百姓的狂熱其實並不難,難的是如何維繫這種狂熱以及如何操縱這種狂熱。狂熱就如同烈火,雖然可怕,但是如果無法控制,必將玩火!”
“這恐怕會讓大人失望!”
角落中的人,顯然並不在意張仲堅的喜怒,自顧自地說道:
“聖龍的士族或者會仇恨秋裡的所作所爲,百姓的狂熱也完全可能會反過來波及秋風軍!但是目前爲止,人們的矛頭對準的僅僅是秋裡,而您和聖龍帝國的大貴族以及維繫正統的士族們,則站在了風雨和熊熊燃燒的大火之間,更加迫切的需要撲滅這股烈火!”
“哼!”
張仲堅再次憤怒的冷哼。他不得不承認如此無奈的事實,呼蘭人終究是殺入聖龍的外來者,本身就是要奪取土地和財富,自然不可能如風雨那般無所顧忌的爭取平民,所以要想在神州的土地上站穩腳跟,目前的情況下唯有盡最大的力量來爭取聖龍帝國原有的秩序維護者的合作,而這種合作卻恰恰將自身推向了試圖瓜分貴族們所有財富的平民的對立面,因此將局勢演變成了風雨肆無忌憚的放火,自己卻在事實上不得不竭盡全力的幫他控制局勢。
“所以,您不得不承認風雨手腕的高明!”
聲音不顧呼蘭大國師糟糕的心情,再度響起:
“如果把聖龍帝國比作一輛龐大的戰車,那麼高高在上、佔有着絕大部分資源的大貴族,便是這座戰車的馭手,擔負着引導方向的責任;而擁有着能力和才華的士族,則分別擔任着繮繩和刀劍的角色,執行着大貴族的命令並且保衛戰車的安全;至於佔據絕大多數人口的民衆,則構成了戰車的所有零件!風雨想做的便是,煽動這些零件造反,將大貴族從戰車上顛覆下去,同時又避免繮繩的磨損和刀劍的折斷,使之順利的掌控到自己的手中,從而相對完整的繼承整個戰車!到目前爲止,他做得很成功,百姓因爲獲得土地而感激他;士族則渴望着風雨來制約秋裡,這個在他們看來已經不可救藥的瘋子;而大貴族們儘管被算計,卻依然爭先恐後的祈求着這個最終將要剷除他們惡魔給予保護;您,則成了他轉移所有矛盾的盾牌,甚至在適當的時候,成了他避免沾染血腥的打手!”
“那麼就要認輸,甘心爲風雨作嫁衣嗎?”
當部下們尚在吃力的消化着這段晦澀難懂的對話時,張仲堅的憤怒卻化作了劈頭蓋臉的風暴,大聲的吼道。
“如果我是大國師,上上之策無疑北返草原,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既然事不可爲,何不放眼長量?中策也當是退避敵鋒,鞏固幽燕,掃平齊魯三晉;下轄之策則是草率再起戰端,若是如此,或者可能得勝一時,然而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
黑暗中的聲音不卑不亢的說道。
“可惜你不是,我是!”
張仲堅冷冷得說道:
“我的決定卻是全軍揮師南下,這一次,必須和聖龍人在聖京城下真正的決出勝負,不勝則死!當然,驕傲的呼蘭勇士,一向遵循武者之道,所以在決戰之前,把風雨的老婆放回去吧,告知風雨,若是個男人,便在戰場上堂堂正正的和老夫一決雌雄!”
“遵令!”
部下們微微一愣,沒有人明白張仲堅的用意。
從兵撤聖京到如今席捲南下,從囚禁李中慧到眼下沒有任何條件的釋放,這一切似乎實在難以令人消化。
不過,張仲堅眼神中凌厲的殺氣,和旺盛的戰意,卻是誰都明白的。
而這,正合將士們從戰爭中掠奪財富和建立功業的心意。
因此,轟然的應諾,在草原的健兒中響起。
敬請大家多多拙作驚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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