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告訴我這個你也不會？”駱澤的臉唰得一下，又難看了不少。
豈止是不會，你說這個之前，我壓根沒去想過這種事情真的在現實世界裡存在好麼！默默地在心裡頭嘀咕了兩句，我還是勇敢地又擡起頭來直視着他，說了實話：“還真不會。”
“哦。”
或許是在我沉默的兩秒鐘裡，駱澤已經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所以真當我說出來這個答案，他的臉色也沒有再難看多少，不過我明顯還是能看得出來，他心裡頭那一萬頭羊駝正在他的沉默裡，飛奔而過。
沒法兒讓我忽略的，還有他那在沉默中依舊犀利並盯着我的眼神，這尷尬地，我趕緊扭頭把目光移開，朝周圍看去分散着注意力。
目光遊走間，我才發覺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角落裡幾個孩子的哭聲，已經小了許多，這幾個孩子神色上的興奮和狂喜依然還在，只是這會兒看着我們的神色裡，卻又多了些我不知緣由的疑惑和不安。
他們身上的衣服不知已經穿了多久，幾乎四個孩子的衣袖都黑得有些發亮，但儘管如此，見我看向他們，那個稍大些的女孩趕忙又擡起胳膊，用那已經溼漉漉的袖口把掛在臉上的眼淚擦掉，可那臉上卻越擦越花。
我和駱澤這會兒依舊沒開口說話，他看着我，我看着這羣孩子，一時間，這整個屋子裡，就只剩下這幾個孩子刻意放低的抽泣聲。過了一小會兒，那個臉上滿是眼淚污痕的女孩，怯怯地將身邊的兩個小男孩又摟緊了些，輕聲開口朝我們問道。
“大哥哥，什麼叫清除記憶？”
嗯？我靠，她聽到了！？
這個問題她問的明顯是我，可是我要怎麼回答？
被她這麼一問，又讓我剛剛略爲平靜下來的心，又可勁兒往嗓子眼裡蹦，爲了不讓自己的緊張情緒被這個看上去不過六七歲的孩子看穿，我趕忙又把頭扭向駱澤，上下猛抖着眉毛示意他，趕緊幫我解圍。
不過，駱澤的性格明顯跟我不太一樣，原本他一直盯着我的目光，在我抖動眉頭示意他的第一秒時就移了開，送了個大白眼給我，見狀我連忙上前幾步，硬着頭皮把臉湊到他跟前，指指他腳邊的龍叔，弱弱地問道。
“要麼我揪着，你來？”
後面省略的部分是：搞那個什麼清除記憶，順帶連剛纔那點兒也清除掉。
雖然到現在爲止，我還沒搞明白他爲啥要一直揪着“龍叔”那不長的頭髮，但既然他一直揪着不放，那指定是有用意的，別的不會，這種事情照做，我還是沒啥問題的。對於我的提議，駱澤又翻個白眼，與此同時，還用鼻孔回答了我。
“哼。”
“我來我來。”
眼見駱澤沒什麼反對的意思，我趕忙伸手，揪住了龍叔頭頂的另一撮頭髮，朝他笑笑。
從剛纔秦良俊出去到現在，已經過了最少三分鐘，照之前救護車及他們隊里人趕來的速度，我們剩下的時間，可能只有兩三分鐘左右，再不抓緊一些，這幾個孩子見到那些人，不定會說些什麼。
“別光用手，用靈力。”
駱澤也知道時間緊迫的這一點，他手鬆開的同時，嘴上低聲跟我說着，擡腳朝那四個孩子走去。雖然不太明白駱澤讓我用靈力揪他頭髮是個什麼意思，但我還是下意識地照做了，同時也把剛纔判斷裡，他揪龍叔頭髮是爲了泄憤這個選項給打叉排除。
咳，回到眼前。
駱澤神情變化得相當快，對着我的時候還是如三九天夜裡帶着冰碴子的冷風，一扭頭對着那四個孩子的時候，瞬間變作了四月裡的春風，認識他也有半個多月，這副暖如春風的表情，倒還是我第一次見到。
“你們都多大了？”
“不知道。”
“五歲。”
“五....六歲。”
除了最靠角落裡的那個小女孩，其他三人孩子都紛紛開了口，不過細聽下來，卻只有那個少了一截胳膊的小男孩回答的語氣肯定一些。說不知道的，是那個看上去最大的女孩，她此時的神情模樣，比另外幾個孩子都要成熟上那麼一些，只是眸子深處的稚嫩，卻是怎麼都掩蓋不住的。
忍不住再次別過頭，輕輕嘆了口氣，這些受盡苦難的孩子，每一句話都像直接敲在我心上似的，讓我心頭那莫明的愧疚感，又多了不少。駱澤比我平靜不少，他帶着笑臉蹲在了他們身前，一邊輕聲同他們說着，一邊擡手挨個撫摸着這幾個孩子的頭。
“好，你們在這裡等等，一會兒別的警察叔叔，和醫生阿姨來了，我們就走，好不好？”
“好。”
“好。”
他們四個異口同聲地答道，同樣回答說好的，還有從剛纔開始，就一直在我身後飄着寧寧，相比之下，無論是音量還是底氣，他的聲音聽上去，都要弱上許多。
駱澤做完這些，嘆了口氣，卻依然是笑着把手從最後一個孩子頭頂收了回來，而後慢慢地站起身朝我走來。
不過他那如四月春風一樣的笑容，再瞅向我時，又回到了寒風臘月，不過卻給了我一種直覺，他剛纔那撫摸他們頭頂的動作，就是在給這四個孩子清除記憶。
“行了，起開我來。”這間屋子空間不大，所以駱澤也就走了三四步就又回到了他剛纔的位置上，說着擡手碰了碰我。
“哦，駱哥，這麼揪着到底是要幹啥？”
秦良俊不在的時候，我還是恢復習慣喊他駱哥，這種稱呼多少能拉近些關係，關鍵時候幫我解解惑，比如現在。可能是把這四個孩子的記憶清除後沒了什麼壓力，駱澤伸出右手繼續揪着他剛揪的位置，但那眼神，依然是像看白癡一樣的看着我。
“控制靈燈，不然一會兒三魂七魄不好出體。”
“嗯？”
這個回答確實讓我挺意外的，不過再把靈力裹到眼外低頭去看，駱澤揪在他頭頂的手確實是握着那盞靈燈，揪這個“龍叔”的頭髮，看上去純屬是順帶的，並且很可能是泄憤用的。
此時看看駱澤，再想想我剛纔，突然覺得已經正式入行小半年的我，除了老頭子留給我的那些基礎信息外，實戰上還是沒什麼經驗，更不用提駱澤剛纔說的什麼清除記憶這種偏門了。
看來陰陽先生這一行，並不是我想的那樣只是抓鬼伏妖，還有許多能力和法術，都是我還未曾接觸到的，不過這種事情，還是循序漸進的好，不然一口吃不成胖子，還可能會被噎死。
“謝謝你，蘇然哥哥。”
正當我打算爲自己陰陽先生這條路的路上多立幾個目標時，寧寧的聲音從我身旁傳了過來，同他一起出現的，自然還有牽着他的呂峰。瞅瞅角落裡那剛剛被清除了記憶的四個孩子，我沒有馬上回答他，而是忙把還捏在手中的兵解符塞進口袋裡，扭頭笑着朝呂峰比了個口型，便轉身帶着他們往門外走去。
出門的時候我特意扭頭看了看已經坐在牀邊，並把右手換到“龍叔”左肩膀上的駱澤，他對於我看去的目光，只是淡定的點點頭，便看向已經跟着呂峰，正要穿牆而過的寧寧，原本沒有什麼情緒的眼眸裡，卻是閃過一抹連我都能看得出來的黯然。
寧寧的模樣確實太過可憐，可憐到我到現在爲止，都沒有想好要怎麼開口去告訴他，他已經死了這個事實。
門外，寧寧牽着呂峰的手乖乖地站在他旁邊，雖然他看不到，可那頭微微歪着的角度，卻是正對着我，並且在聽到我出來後的關門聲時，又咧嘴笑了起來。
“蘇然哥哥，謝謝你救了小靖姐姐，小黃弟弟，明明哥哥，還有落落妹妹。”
“寧寧......嗯。”
我想說不用謝我，因爲我來得太晚，可是話到了嘴邊，卻因爲怎麼都說不出口又咽了下去，到最後只是那麼應了一聲，來回應他的感謝。
“蘇然哥哥，剛纔呂峰哥哥已經告訴我了，你不用難過。”
這個模樣恐怖卻依然帶着純真的孩子，說這話的時候故意放輕鬆了語氣，可他卻因爲已經變作遊魂，被周身散發着的悲傷情緒所出賣。說完這一句，他頓了頓，似乎在回憶着什麼，不過也就不過十秒，他又帶着剛纔的那種語氣，笑着說。
“蘇然哥哥，我知道我已經死了，雖然不知道死了之後能幹什麼，但是現在不痛，不冷，也不餓，真的也很好的，不過寧寧不難過，因爲呂峰哥哥說，我去個地方然後重新變成小孩子，就能再見到爸爸媽媽，對了，還有小魚。”
“嗯，對。”
五六歲的孩子，在我的感覺裡他們對死亡應該是沒有什麼概念的，輕輕應了他一聲，我朝他們身邊走了兩步，擡頭看向牽着他的手的呂峰。我不知道他是怎麼和寧寧說的這件事情，但從寧寧現在的情緒上看來，換作我去和寧寧說，應該不會比他更好。
而呂峰對上我的目光，輕輕地笑了，這淺淺的笑容裡滿是解脫之意，沒有了之前的那些執着，我也笑了，看着他輕聲道：“你走得時候，帶着寧寧吧，我怕他一個人在陰間，找不到投胎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