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易的童年經歷似乎讓那個年輕人想到了很多,他雙手端着涼茶的杯子,低着頭、坐在那裡,神色有點兒悲哀。
“本來她會有一個新的媽媽的。”左殘陽悄悄地看了看年輕人的表情,然後繼續講述着穆易從小到大的故事,“那個新的媽媽,是個藝術家,端莊、溫柔,帶着一個小兒子,那個男孩兒比她大一些,她就叫他‘小哥哥’,而在平時相處的一點一滴中,年幼的穆易也逐漸承認了這個新的媽媽,甚至,比喜歡自己的那個親生媽媽還要喜歡這個喜歡笑、喜歡唱歌的媽媽……”
說到這個“新媽媽”的時候,左殘陽注意到年輕人的臉上抽搐了一下,但是他什麼都沒說,藉着喝涼茶的機會掩飾了自己的表情變化。左殘陽並沒有點破這一點,而是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繼續講述着這個故事。
“本來,他們以爲這個新組成的四口之家能夠一直這樣平和和安靜,但是,他們的這個普普通通的願望,還是破滅了……”
年輕人有大口大口地開始喝起了涼茶,不一會兒,一大杯涼茶就已經見底了。看到他的杯子空了,左殘陽放下自己的杯子,走向冰箱,“再來一杯吧,天氣乾燥,多喝點兒水,對身體有好處。”
“謝……謝謝……”年輕人臉色有點兒蒼白,但是還是坐在那裡,沒有動。
“我記得在穆易中毒住院之前,她曾經給我講過一個故事……”左殘陽倒滿了一杯涼茶,走了回來,把杯子塞進了年輕人的手裡,“想聽聽嗎?”
“……”
“從前,有一對兄妹,”左殘陽低聲講述起了這個故事,“雖然不是同父同母的兄妹,但是因爲兩個人從小在一起,所以感情很好。孩子們的媽媽和爸爸兩個人一開始的時候雖然有所顧忌,但是在最後終於決定要攜手走過人生路——然而就當兩個人已經做出了這個決定之後,小女孩兒的父親被殺害了……”講到這裡,左殘陽輕輕嘆了口氣,“本來以爲在這樣和平的年代,不會有人死於非命的,但是事實就是這樣。”
“……”年輕人還是沒有說話,只是一個勁兒地捏着自己手裡的玻璃杯。
“後來,小男孩兒的媽媽因爲積勞成疾,加上未婚夫的突然死亡,最終離開了兩個孩子。”左殘陽也沒有擡頭,只是自顧自地坐在那裡講述着,“兩個孩子被送進了孤兒院,長大成人的過程中,歷盡了千辛萬苦,但卻學習得到一身的技藝。最終,兩個孩子決定報仇,他們要殺死所有的與殺死他們的父親相關的人。”
頓了頓,左殘陽擡起頭,看着那個叫李季的年輕人,看到他的頭深深地低了下去,挑了挑嘴角,繼續說:“於是,那個男孩兒和那個女孩兒就開始一起合作,使用了各種各樣的手法殺死了所有的與當年那件案子有關的人……”
年輕人的涼茶又喝完了,左殘陽看到以後,笑了笑,“最近天氣真的很乾燥呢!我再給你倒一杯吧!”說着,站起身來,想要去拿那個年輕人手裡的杯子,但是年輕人卻有如觸電一般躲閃到了一邊,慌張地搖了搖頭:“我自己來!謝謝醫生!”說着,站起身來,從冰箱裡面拿出了那瓶涼茶,給自己和左殘陽一人倒了一杯。
“謝謝!”左殘陽微笑地道謝,“那我就繼續講咯!然後呢……一下子死了那麼多人,肯定會有警察過來調查,而正當警察根據各種各樣的線索順藤摸瓜調查到那個女孩兒的時候,被這對兄妹發現了,爲了救自己的哥哥,這個女孩兒故意來到了警察局,主動認識了相關的警察……”
“!”聽到左殘陽的話,那個年輕人猛地擡起頭來,瞪大了眼睛,好像有一些不相信一樣,但是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又馬上將視線挪向了別處,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但是左殘陽這樣的人早就已經看到了年輕人的異狀,微微笑了一下,左殘陽還是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
“甚至,爲了自己的哥哥,這個女孩兒還和負責案件的一個年輕的警官在一起,爲的就是能夠得到案件調查的第一手資料,告訴自己的哥哥,讓他事先準備……就這樣,這對兄妹竟然真的就這樣,躲藏了好多年。”
“真的?”左殘陽說到“躲藏了好多年”的時候,那年輕人擡起了一雙有點兒欣喜的眼睛,但是馬上這樣欣喜的光芒就從他的眼中消失了,他自嘲地搖了搖頭,“怎麼可能?如果這對兄妹真的躲藏了好多年的話……你又怎麼可能知道這對兄妹的故事呢?”
“知道,並不代表這對兄妹就會被抓啊!”左殘陽笑嘻嘻地看着那個年輕人,“其實,我認爲,我不想讓這對兄妹被抓住呢!”
“啊?”年輕人有點兒詫異地擡起了頭,“爲什麼?”
“爲了公衆的利益。”左殘陽嚴肅地說,“並不是每個犯罪都是壞的啊!比如說,殺死一個壞人……是好人做的事情,還是壞人做的事情呢?”
那個年輕人好像是在思考,並沒有馬上回答左殘陽的話。
“我記得我小時候聽到一個人的名字的時候,總是問我身邊的大人,這個人是好人,還是壞人?”左殘陽的雙眼微微眯着,就好像是在回憶一樣,“當時的我,世界裡只有兩種人,一種是好人,另外一種就是壞人——但是後來,長大之後我才發現,這個世界遠比我的小時候那種只有兩種人的世界複雜得多得多。也就是說,這個世界上,不僅有好人,也有壞人,當然,也有不好不壞的人,更會有有的時候好、有的時候壞的人。而更多的人,不可以簡單地用‘好’和‘壞’來區分。”
“做壞事的就是壞人,做好事的就是好人啊!”年輕人出乎意料地擡起頭,大聲說了一句,樣子很是認真。
“有的人會做一輩子的好事,但是很難保證他們不會做一件壞事。”左殘陽似乎早就預料到了這個年輕人會問這樣的問題,“而有的壞人,誰又能保證他們一輩子不做一件好事呢?有的時候,殺死的人是壞人,那麼殺人的人因爲保護了更多的好人,那麼殺人的人也是好人。有的時候,做了一件壞事是因爲要讓更多的好人得到益處——你說,這是好人做的,還是壞人做的呢?”
“也許……是好人?”那年輕人想了想,試探地問。
“沒錯。”左殘陽點點頭,“在我心目中,沒有絕對的正義,只有最大的公衆利益化。”
“……”年輕人擡起頭,沒有說什麼,但是眼中卻有閃爍的光芒。
“但是,讓我失望的,是這對兄妹中的那個男孩兒……”左殘陽話鋒一轉,皺了皺眉頭。
“啊?”那年輕人驚詫地擡起了頭,“爲什麼?不是說……殺死壞人的人……不是壞人嗎?”
“之所以讓我失望,不是因爲這個年輕人殺死別人,而是因爲……”左殘陽擡起了頭,剛纔還閃爍着溫暖光芒的雙眼此時突然閃着冷冷的光芒,緊緊地盯着那個年輕人,“因爲這個年輕人不能擔負起他自己的責任。”
“他自己的責任?”年輕人看到左殘陽的目光,被嚇了一跳,轉開視線不知道在看什麼。
“對。”左殘陽嚴肅地點點頭,“如果爲了更多人的利益而殺死那些破壞公衆的利益的人,我並不反對,而且,有的時候,我自己甚至會做出這樣的事情。而這個年輕人自己的責任,則是照顧好自己身邊的人、自己愛的人、關心的人,還有那些愛自己的人和關心自己的人——這是比他保護公衆利益更重要的責任。”
“照顧好……身邊的人……”年輕人低下頭,長長的劉海蓋住了他的眼睛,好像在思考着什麼。
“那些關心着自己的人,爲了自己可以拋棄一切東西。”左殘陽的目光慢慢地沒有了聚焦,陷入了深深的回憶,“拋棄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爲的就是能夠保護自己所關心的人——是不是很糾結?”
但是,沒有等到年輕人的回答,左殘陽就自顧自地說下去:“有的時候,我很敬佩這樣的人,爲了自己愛的人,甚至可以拋棄生命。有的時候,我並不認爲我自己可以做到這樣的地步。所以,我纔會佩服——”說到這裡,左殘陽的目光又開始變得炯炯有神,看着低着頭的年輕人,“但是,對於那些愛我的人,我可以保證我絕對不會拋棄他,那個人,卻不能做到,你不覺得這會讓人很失望嗎?”
年輕人沒有回答,但是瘦弱的身體開始微微顫抖。
“所以,我說,我對你,李東耳,感到很失望!”左殘陽看着那個年輕人,一字一頓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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