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我仍舊心跳如擂?，在院子裡走了好幾圈，那種感覺仍舊沒辦法降溫。
下午千煬回來了，我告訴他隔壁的鄰居請我們去吃飯，千煬聽了擺擺手想也不想直接拒絕，我抱着他的胳膊，像小時候那樣磨嘰了半晌，千煬終於開始懷疑起來。
“你今天這是怎麼了？”他挑着眉看我，一臉的疑惑，“怎麼這麼粘糊？出什麼事了嗎？”
我搖搖頭，在千煬正經的眼神裡，臉上火辣辣的燒了起來。
千煬的目光微閃，卻終於沒有再問，只是點了點頭。可是他的臉上卻有了一絲擔憂。
那天下午，千煬異常的沉默，雖然他平日裡已經是很沉默，可是比起平常的他，那天下午的他更加的……壓抑。
傍晚，我和修夷提了不少東西敲開了阿元家的門，阿元爹開的門。
“是千煬和千璽吧？”阿元爹是個很和藹的老伯，看着我們笑的慈祥，“快進來快進來！”
我卻步了，千煬看了我一眼。大步走進去，我跟在他後頭亦步亦趨的走進去。
屋子裡，阿元正在將一盤一盤的菜端到桌上去，看到我們來笑開了花，連忙給我們搬凳子坐，“我以爲今天爹爹會回來的很晚，還想要叫你們來做飯，可是沒想到爹爹提前回來了，還把我訓斥了一頓，說我這不是對待客人的做法，這不，他剛剛燒出來的菜，你們洗洗手快來吃吧！”
阿元爹從裡屋抱了一罈酒出來，似乎很高興，一邊把酒放到桌子上一邊指着阿元跟我們道歉，“這丫頭啊，平日裡就是被我寵壞了，她娘死的早，就我這麼一個爹，你說我不寵她誰寵她呢？沒想到啊，竟把她慣了個這麼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請人家家裡吃飯還要讓客人拿東西做飯，你們說，哪有這門子道理！”
我紅着臉。輕聲說了一句，“沒關係，我覺得挺好的。”
我是真的覺得挺好的，阿元這般不見外的對我，是不把我當外人，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怎麼會怪她？
阿元爹拉着我們坐到了桌子前，我看了一眼，他做了六個菜，五個素的，唯一的那個葷菜，也不過是半隻鴨子，阿元爹順着我的目光看過去，又看了一眼我身上的錦緞衣裳，有些不好意思的搖搖頭，“家裡窮，你們湊活着吃，可別介意啊！”
我連忙搖頭傻笑，“哪的話，阿伯願意給我們兩個孤苦無依的孩子做頓飯，對我們就是很幸福的事了，哪裡會介意呢！”
千煬的目光似有若無的飄了過來，似乎看透了我心裡的想法，我尷尬的別過了臉。
我和千煬平日裡的飯食都是千煬來做的。千煬的手藝比我好，我又懶，就理所當然的壓榨他，這會兒被他這麼一看，我頓時心虛。
阿元爹似乎對我的回答很滿意，不住的笑，給我和千煬一人倒了一杯酒。
我的左邊做的是千煬，右邊坐的是阿元，她笑吟吟的看着我們說笑，小臉紅撲撲的，我的右手放在大腿上顫抖了半晌，強忍住自己想要伸手摸摸她的念頭。
整個席上。千煬一句話沒說，除了在阿元爹給他倒酒的時候說的那一聲謝謝之外，再沒出過聲，倒是我，因爲心懷鬼胎，想要討好阿元爹和阿元，所以不住的和他們說話，但是我本來就不會找話題，說出來的話有時候也會叫他們倆接不上。
但總算是沒有冷場。
那一晚上大家喝的還算開心，除了千煬喝了兩杯酒之後就推脫不再喝，我和阿元爹一人一杯喝了不少。
“千璽啊，你這個孩子我喜歡，懂事。”阿元爹擡起酒杯對着我，面上已有隱隱的醉意，“阿元以前還有個哥哥，七歲那年得了病沒救過來，死了，那孩子機靈啊，跟你一樣，討人喜歡！”
“阿伯，要是你願意，以後千璽就是您的兒子了！爹，我敬您！”我喝的也有些失了神智，對着阿元爹豪爽的道。
“好！幹！”阿元爹將手裡的酒一口喝下，阿元有些擔心的看着她爹。
“爹，你是不是喝多了？少喝點吧……”她的聲音輕輕細細，雖然不是在對我說話，可是聽在耳朵裡，就像是羽毛拂在心尖尖上，一點一點的癢。
我不由自主的站起來，“阿元……”
“千璽，你喝多了！”一個晚上沒有說話的千煬突然站起來，重重的捏住我的肩膀，將我往門外搬，一邊回過頭來跟阿元和她爹告辭，“阿伯，千璽喝多了，我們就不叨擾了。阿元，照顧好你爹。”
阿元愣愣的點了點頭。
千煬搬着我往外走，我死命的掙扎，我和阿元的話還沒有說完呢，我得跟她繼續說啊，不說的話怎麼行！
可是千煬不給我一點機會，搬着我就往外走。出了門，甚至連大門都沒走，運起氣來搬着我就越過了圍牆，飛到了我們的院子裡。
“別拉我，我還有話沒跟阿元說呢！”我在千煬的背上不住的掙扎。
千煬終於如我所願的鬆開我。卻是將我往地上狠狠一擲，背上和地面親密接吻，咯的生疼，我終於有了一點清醒。
擡起頭對上月色下面色冰冷如霜的千煬，頓時打了個機靈，剩餘的醉意也消彌殆盡了。
“哥……”我直覺的不安，沒敢叫他的名字。
千煬見我醒過來，冷哼一聲，沒再搭理我，大步朝屋裡走去。
我連忙抱住他的腳，興許是酒意還沒真正醒過來吧，不知爲什麼，我竟然哭了起來。
“哥，哥，我不行……”
也許潛意識裡已經知道千煬看穿了我的想法，而且察覺到他並不想讓我和阿元在一起，我本來就一直忐忑的心在這個時候得不到唯一的親人的支持，所以有些無助吧。
千煬的腿被我抱住，沒辦法朝前走，他嘆了口氣，半晌回過頭來看着我，月光下他的臉色終於不再是一片冰冷，而是帶了些心疼，他說，“千璽，我們這種人，終究是沒辦法像正常人一樣的生活啊，我們不想自相殘殺，就只能這樣一直活下去，五百年，一千年，兩千年，一萬年，誰知道會是多久呢？可是你要和她在一起，能夠陪她多久呢？她不過是一個普通姑娘，只能有百年的壽命。哪怕你把一切都告訴她，你也只能陪她百年，以後呢？以後漫長的日子裡，你要怎麼做？千璽，別傻了！”
我看到他的臉上有一種近乎悲慟的情緒，有些絕望，又有些希望，“我們可以……可以試試，實在不行，實在不行，我就陪她一百年好了，我……我活了幾百年，沒有遇上過一個姑娘像她一樣讓我欲罷不能的，哥，我不怕以後漫長的日子裡的孤寂，最起碼，我還曾經擁有過，比起什麼都不做就要離開，不是好太多了嗎？”
千煬的臉色很難看，他搖了搖頭，一口否定了我的話，“千璽，你還小，你沒有經歷過情愛。你這樣做，不值得。起來吧，進屋休息一晚，明天早上我們收拾東西離開。”
“不，我不要走！”我抓着他的腿，死命的搖頭，“哥，我不走，我要在這裡，和阿元在一起。你說我小，沒有經歷過情愛，你又比我大到哪裡去呢？你也沒有經歷過情愛啊！你有什麼資格替我做決定！”
“憑我是你哥！”千煬突然擡高了聲音，死死的盯着我。“你和阿元，我說不行就是不行，不管怎麼樣，我絕不會看着你陷入無邊的痛苦的！身上的苦已經夠受了，如果再加上心裡的，你要怎麼再活下去！”
他說完這些話，突然捂住了胸口，眉頭緊緊的皺起來，似乎在忍受極大的痛苦，我知道他是動氣了，我已經很久沒有看到他的詛祝髮作了。
我的胸口也疼得喘不過氣來，越想阿元就越疼，越疼我就越想，後來不知怎麼睡過去了，興許是酒意作祟吧，第二天起來的時候，我竟然把前一天晚上的事忘的差不多了。
看着千煬在一旁打點行李，昨夜的記憶一點一點的涌上來，我一下子愣住了，然後撲過去，止住了千煬的動作。
“哥，”我跪在他面前，“我知道你是爲了我好，可是我已經長大了，我會抉擇，我活了幾百年了，過去的那幾百年，我就像是沒有活過一樣，回想起以前的日子，會覺得空白的可怕，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阿元是我的救贖，幾百年後，我再想起以前，最起碼還可以說，我曾經愛過，這麼多年的生命，我沒有白白浪費，哥，你的生活也是空白的，你能夠理解我的，對不對？”
我急切的看向他，想要尋找那一個答案。
千煬在我期待的目光裡，緩緩的點了點頭，嘆了口氣道，“也許，你說的是對的。”
我開心的像個孩子一樣，撲起來啪的在他臉上親了一口，又不住的轉圈，怎麼都沒法舒緩心中的那股喜悅。
心口終於又抑制不住的疼了起來。
我捂住胸口停了下來，疼的咬牙切?，看到千煬在一邊欲言又止的模樣，我衝他擺了擺手，“哥，可能，這就是愛的滋味吧。”
明明疼得那麼厲害，可是心裡還是溢出了蜜。
可是我只知道我對阿元沒辦法放手，以爲能夠留在那個小院子裡，我就得到了我想要的愛情，卻忘了感情這種事，從來都是相互的。
阿元愛上了千煬。
那是不久以後，輪到我出去打劫，那個富商家裡很有錢，我在他的藏寶閣裡看花了眼，白花花的銀子，金燦燦的金子，還有華麗的珠寶。我站了半天，視線被角落裡的一個翡翠簪子吸引住了。
那是一個通體翠綠的簪子，一看就是上好的翡翠玉石，上面雕刻了繁複而美麗的花紋，簪子頭上盛開出一朵絢麗的花，我將它拿起來，想象着阿元戴上它的樣子，心裡一陣刺痛，又是一陣欣喜。
我將那根簪子裝進懷裡，再也顧不得拿東西，就急急忙忙的奔了回來，想要將它帶給阿元看，心裡的疼痛越劇烈，慾望就越強烈，我甚至顧不得回家去跟千煬說一聲，就直直的奔向了阿元家的院子。
“阿元，你看我給你帶來了什麼！”我興沖沖的拿出簪子飛奔到門口，一手高高的舉起簪子。一邊大聲喊道。
可是屋裡頭卻有兩個人，阿元躺在千煬的懷裡，雙手摟着千煬的脖子，正面色嬌羞的輕聲開口，“千煬公子，奴家……喜歡你……”
她的話尾因爲我的大叫而微微的上揚，隨即受到了驚嚇，連忙轉過頭來，看到我站在門口，愣了愣，連忙從千煬身上下來，“千璽。你怎麼來了！”
剛一下來腳上就是一個趔趄，差點摔倒，我看到她腿腳不靈便的樣子，也大體猜出來是怎麼一回事。我相信千煬不會做對不起我的事。
可是她說她喜歡千煬啊。
心裡一陣一陣的疼，疼得要命，裡面的疼和外面的疼交相輝映，就像是要我的命一樣。
手上一鬆，手裡的簪子掉了下來，摔成了碎片。
我轉身離開。
身後傳來千煬的聲音，帶着焦急，“千璽，你站住！”
我疼的直掉眼淚，不知道是詛祝的疼還是心裡面的疼，叫我快要受不了。一邊朝家裡走，我一邊想，叫我站住，站住幹什麼呢？
回到家，我將屋門插起來，抱着被子無聲的落淚。我是一個男人，男人有淚不輕彈，可是心裡疼啊，疼的整個人都快瘋了，我真的忍不住。
很快，門外響起千煬的聲音。一邊敲門一邊說，“千璽，你快開門。”
那一瞬間，不知道怎麼了，我竟然吸了吸?子，擦了擦眼淚，長長的吸了一口氣，然後裝作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語氣正常，“哥，今天有點累，我先睡一會，晚飯你記得做我最愛吃的雞腿。”
聲音正常，就像我無數次說的那樣，連我自己都覺得驚訝。
門外的千煬愣了一會兒，似乎終於妥協，“好，你好好休息，我去準備晚飯。”
門外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我終於抱着被子再也忍不住，眼淚無聲的落下來。
阿元喜歡的是千煬，原來阿元喜歡的是千煬，那我怎麼辦呢？我想。
可是阿元不喜歡我，我怎麼可能硬逼着她喜歡我呢？我愛她，可是我更想要看到她快樂。
心口疼的已經麻木了，所以另一種疼就鋪天蓋地的席捲了我，四肢百骸都無措起來。
終於，我下了決定。
晚飯的時候，我的情緒已經恢復了正常，坐在飯桌上，我看着千煬，問他，“哥，你喜歡阿元嗎？”
燈光下千煬的表情變幻莫測，“千璽，今天我只是去送東西，正好她摔了一下，我扶住了而已。”
我點點頭，“那你喜歡她嗎？”
千煬堅定的搖了搖頭，“我不是你，不會那麼傻。”
我咬了咬脣，千煬不喜歡阿元，那阿元會有傷心，應該跟我不相上下吧。
“哥，我求你，你喜歡阿元吧，好不好？”我看着千煬，第一次這樣認真的請求他做一件事。將我心愛的女人讓出去，“你喜歡阿元吧！”
千煬猛地站了起來，死死的盯着我，“千璽，你還是我那個無法無天的弟弟嗎？你喜歡她，喜歡她就去爭取啊！把她推來推去就是你的喜歡嗎？”
我搖了搖頭，“不，她喜歡的是你，我怎麼能……”
“她喜歡我，可我不喜歡他，”千煬的聲音低沉，“她總不會幸福的。你要不想看她難過。就去給她幸福。”
說罷，他將筷子往桌上一放，轉身朝外走去。
一瞬間，我恐慌起來，看着那個清冷的背影，“哥，你去哪！”
“出去轉轉，晚點就回來。”話音未落，他的人影已經消失不見。
我鬆了口氣，他不是要離開我。
我有多害怕被千煬嫌棄拋棄。
千煬是第二天早上纔回來的，我則一夜沒睡，想了整整一夜。
千煬說得對，喜歡的女孩，她的幸福，只能由我來給，其餘的不管是誰，我都不放心。我不會讓她受委屈，可旁人卻不會有我這樣的心思。
想通了這一點，心裡的疼痛終於漸弱了一些，欣喜伴隨着疼痛，熟悉的感覺，我忍不住笑了出來。
我對千煬說，“哥，我糊塗一次，不會再糊塗另外一次了，我要努力去爭取。”
院子裡，千煬露出久違的笑容，眼裡似有晶亮的液體閃爍，良久，他哽咽道，“嗯。”
我抱住他，“哥，對不起。”
千煬笑了笑，大手重重的拍打在我的背上，“沒事。兄弟之間，哪有那麼多事。”
那天過後，千煬再也沒有如果阿元家的院子，即便是阿元來我們家裡，他也是能夠躲避就躲避出去，我看在眼裡，記在心裡，知道那晚上我的話終究還是對他造成了傷害。
阿元日漸一日的沉默起來，我再也不能將她逗笑，也不能讓她尖叫着追打我，那段開心的日子，似乎隨着那一晚的事，都漸漸的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