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平興府有了專業的炮手以來,城下的那幾尊大炮,反而成了被攻擊的目標,一番轟炸之後,赤腳軍臨時弄來的火炮,終於都啞了火。
只是城上的局勢,卻也沒有因此而緩解。
火炮使用起來費時費力,需要彈藥的裝填,需要等炮膛冷卻,幾名炮手雖然專業,但終歸人數太少,不能發揮出更大的威力,此時幾個人輪流在幾個炮臺之間跑着,已經達到了他們所能夠做到的極限。
相反,方纔平興城上一番變動,卻使得赤腳軍贏得了大量的時間:雲梯,已經從容架起;攻城的士兵,分成幾路,順着高高的雲梯,向上爬去!
陳南已經棄了弓箭,操起備在一邊的長槍,向着一個爬上來的敵軍刺去!那人一縱身,陳南的槍尖便刺中了他的小腹,接着一推,敵人便被推出了城牆。鮮血噴濺出來,伴隨着慘叫聲,打溼了女牆的垛口。然而就在同時,又有敵人趁着他們防守的空隙跳上來,大刀橫砍豎劈,霎時便有一個守城軍被鋼刀砍中,頭顱劈成了兩半,身體還在地上亂扭。陳南和另外幾個同伴衝上來,把那個悍勇的赤腳軍圍在當中,長槍亂舞,生生把他紮成了個馬蜂窩!這個時候,他已經沒有心思害怕了,只知道,守住了城頭,或者還可以生,但讓這些人上來,自己只有死!
然而方纔那陣慌亂帶來的負面效果實在是太大了,守住了這邊,那邊也控制不住,赤腳軍驍勇好鬥,以一當十的名聲果然不是虛傳,幾架雲梯集中攻擊這邊一點,很快,越來越多的赤腳兵士突擊上來,在城牆上和守軍纏鬥在了一處。
兩個赤腳軍的將官也在陳南的這段城牆上登了陸,凝練似的長刀揮舞,形成一片光幕,把周圍的鎮南軍兵士包圍堵截的圈子逐漸地擴大。
陳南眼睛已經通紅,他看得見自己的同伴一個一個在身邊倒下,轉眼之間,城牆上本來滿滿的自己人,都已經變成了敵人的刀下冤魂,高大的城牆之上,彷彿只有自己,還在重複着劈、刺、挑、戳的動作……
當一把敵人的鋼刀,帶着骨頭碎裂的聲音,斫入了他的肋骨,陳南終於絕望。他仰着頭倒了下去,等待着即將到來的最後的屠殺……
陸慎才幫着那些炮兵教官填炮回來,就已經發現了這邊城頭的慘狀,當下沒有絲毫猶豫,他抽出龍吟劍,躍上了女牆,直接向還在雲梯上的敵軍攻去。
一個赤腳軍的裨將正待躍上城頭,忽然眼前一晃,高高的女牆上頭,出現一把長劍,凌空而至,竟是在全沒有防備到的角度,就將他的面門刺了個對穿!
陸慎沒有拔劍,直接橫手一揮,連劍帶人,便成了一個重型的武器,霎時掃落一片敵軍!此時他用腳勾住了女牆的垛口,單手抓住雲梯,輕喝一聲,用力向前一推!
於是整個平興府,對面的赤腳軍,都在愕然看着這樣一幕:一個身穿金甲、恍若天神的將軍,從天而降般,出現在高高的城牆頂端,以一人之力,眨眼間掀翻了幾百斤重的雲梯!
赤腳軍停留在雲梯上的士兵咕嚕嚕翻滾下去,五六丈高的城牆,掉下去的人立刻成了肉餅。
陸慎卻還未停頓,沿着女牆,腳步疾行,隨走隨殺,隨殺隨掀。片刻之間縱橫幾百米,掀翻雲梯十數個,摔死摔傷赤腳悍兵無數!
此時,已近傍晚,天空一反方纔灰濛濛的姿態,竟讓西方最後一抹夕陽,從雲隙間露出了眼睛,把金色的光線,毫無保留地照射在了那個英姿挺拔的戰神身上!
雲裳被兩個羽林禁衛軍圍住,防護在城牆的一角,從人羣的縫隙之間,近乎心驚膽戰地看着這場景,用力去推身前的孔傑:“還等着做什麼!我這裡用不着人!”
一隻斷臂飛來,被孔傑隨手一刀擋住,卻還是鮮血飛濺,噴了雲裳滿頭滿臉。
“真的不用我保護麼?”
“快去!”
孔傑也被陸慎悍不畏死的剛勇震撼住,略微猶豫一下,還是違背了自己剛剛作出的決定,吩咐一聲:“保護無憂公主!”自己也縱身躍出,正好和陸慎同時到達了那已經被赤腳軍控制住的城牆段。霎那間數十個人圍攏過來,刀劍長槍,直直往兩個人身上招呼!
陳南意料中的死亡並沒有馬上來臨,反而是身邊的赤腳軍一個一個隨着他躺倒。方纔那個地獄惡鬼一樣兇殘的赤腳將官就摔倒在了他的身邊,胸前血肉橫翻,腦袋也被削去了半片頭皮,卻依然在大口大口地喘着氣。陳南努力翻動了一下自己的軀體,從靴筒裡抽出了他私藏的匕首,狠狠地紮在了對方的脖頸上。
一隻手拖住了他的腳,把他從死屍堆裡拽出來。雲裳對身邊僅剩的一個羽林禁衛軍說:“一定要保住他的命!”
******************
夜色,終於和着衆人的心意,來臨了。雙方心有餘悸地收了兵,開始盤點各自的傷亡情況。
朱富貴滿臉欣喜地前來報告,說因爲這次戰鬥主要集中在進賢門這邊,所以損失兵力極爲有限,敵我雙方的傷亡居然差不多達到了一比一的關係,真是從赤腳軍叛反以來從未有過的,一定要報上朝廷,向各路軍馬炫耀炫耀。
雲裳看了看陸慎,見他緊鎖眉峰,坐在一邊,不由問道:“陸將軍的那五百親兵,明日當真可到麼?”
陸慎點點頭。“只要敵軍夜裡不來襲城,守到天明,大事可定。”
朱富貴卻臉色卻驟然黯淡了下去:“五百親兵?!難道,這就是先前陸將軍所說的,襄陽方面的援軍?”
看雲裳點頭,朱富貴方纔的滿懷喜悅便瞬間消失了。先前他能夠答應留下來守城,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因素,就是陸慎反覆強調的,只要守到明晨,即有援軍到達。而這個消息,他也無數次地重複給了屬下,以求大家安心。
然而,這所謂“援軍”,居然只有五百麼?和對面的兇殘的赤腳軍相比,簡直是杯水車薪!
也不能怪他嫌少,從今天赤腳軍攻城的情況來看,似乎並未完全發力;況且赤腳軍的傳統,從來是越打人越多,什麼山賊水寇,聽說赤腳軍所在,便會紛紛來附;至於己方……即使不統計逃跑數額,也沒有什麼增加的可能。指望周圍州縣的駐軍麼?他不抱這個奢望,那些軍隊,如果不來反投赤腳軍,就是好的了!而都督塗凌,帶着鎮南軍的主力,遠在贛州,也沒有可能回援,就是真捨不得平興府,也要顧慮撤軍之後,赤腳尾隨長驅直入不是?!
原以爲真的有襄陽正規軍來援,可現在……
算了!朱富貴跺一跺腳,事已至此,後悔何益?只希望這個消息不會傳到其他將士耳朵裡,大家在這個天神一樣的陸將軍帶領下,多堅持幾天罷了!
雲裳看着朱富貴的表情變化,心中好笑。她對陸慎帶的那五百親衛,還是十分有信心的,何況,還有陸慎和鄧展、衆位羽林禁衛軍在。熬過今夜,便是黎明,她深信不疑。
“朱……大哥,你不是說要帶我到平興城裡好好逛逛?今兒守城結束,正好履行你的諾言吧?”她杏眸含笑,調皮地拉着朱富貴的袖子。
朱富貴被她嚇了一跳,連忙把詢問目光投向陸慎。
陸慎從桌子上的各部傷亡情況報告中擡起頭來,掃了雲裳一眼,見她臉上的血跡早已洗去,身上一襲白袍清清爽爽,便也笑了一下。
“朱將軍把今夜的斥候和衛哨都安排好了吧?”
“末將已經安排好了。”
“那朱將軍就帶着無憂公主逛逛去吧。這裡有我,不礙事。”
朱富貴真是服了他們兩個人處變不驚的態度。想當初剛剛聽說赤腳軍要來的時候,他也沒特別當回事,但那是因爲自己光桿一個,又有軍隊在手,隨時可逃的緣故。如今這個敢在女牆頂上掄屍體的陸將軍,還有不會什麼武功偏偏喜歡四處亂跑的無憂公主,也真真讓他刮目相看。
雲裳跟着朱富貴一出門,守在門口的幾名羽林禁衛軍立刻跟了上來。雲裳回頭對他們笑:“孔傑,你帶着幾個兄弟先去休息一下吧!這一天也累了,明兒也許還要上陣呢!”
孔傑只是固執地搖搖頭。
“我這裡有朱將軍在,怕什麼?”雲裳繼續溫言相勸。
孔傑想了想,回頭吩咐幾個羽林禁衛軍回去休息,但他自己,還是留了下來。怕什麼?在城牆上的時候雲裳就這麼說,結果呢?第一次留下她,那個粗人鄧展根本就沒有留意過她的安危;第二次留下她,她卻帶着羽林禁衛軍去搶救傷兵!
雲裳見到底說不動他,也只得隨他。不過孔傑知道她和朱富貴是舊識,怕他們有事要談,所以只是遠遠地跟在後面,並不上來打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