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劃趕不上的是行動。
雲裳果然是一個雷厲風行的女人,說時遲那時快,經過一夜的準備之後,天色才完全亮起來的時候,雲裳便已經和美男子蓮準一起,面對面的坐在馬車裡,馬車比較寬敞,裡面被妥善的利用了各處的空間,桌子上的熱棗茶冒着熱氣,秋天的清晨,還是染上了一點的涼意。
蓮準給雲裳倒了一杯熱茶,又給自己斟滿一杯,雲裳不斷的在手中摩挲着茶杯,似乎是在用它取暖。蓮準看着半晌,挑了挑眉,“雲裳小美人兒,我怎不知你竟然如此怕冷?”
雲裳橫了他一眼,將杯子裡的棗茶喝掉,頓時覺得肚子裡都冒上了熱氣,“原先一直都是夏天,我自然不怕冷。”
蓮準啞然一笑,微微搖了搖頭,雲裳放下杯子,撩起一點車窗的簾子,往外看去,天色矇矇亮到現在完全亮起,似乎只過了一會兒的功夫,白露之後,天逐漸的亮的晚了,黑得早了,這個常識,她自然知道,只是在這麼不明不暗的之間,雲裳有一絲的恍惚,不知道是這天色讓人着惱,還是她的心裡的那絲憂患的意識,不停的在她的腦海裡盤旋,攪得她的心,絲毫沒有此時空山新雨之後的清新和自然之感。
瞧見她的這副愁容,蓮準從容一笑,“我以爲,你從來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難道不是麼?”
雲裳咬了下下脣,臉上帶出不自信的一絲苦笑,“別鬧了,蓮準,這一次,我並沒有什麼勝算,這一次我只是……去探探路。”
對她的這種說法並未覺得有什麼不妥,蓮準執起手邊的銀壺,壺身上雕刻着一朵潔白的白蓮花,含苞待放,酒水從精緻的壺嘴裡傾倒出來,傾瀉/出一道透明的水柱。
雲裳凝視着他手中的酒柱,久久未能言語。
“蓮準,我總覺得這一次出來,並不吉利。”許久,她朝窗外一瞥,那一眼之中,包含了太多的憂愁之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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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堂之內,有人在蒲團之上,輕聲叩問,“西方有極樂世界麼?”
鬚髮皆白的大師雙手合十,虔誠而恭謹的回答,“阿彌陀佛,極樂世界乃有無盡大,無盡奧義,小公主,佛曰,須彌之中可藏芥子,芥子裡又可納須彌,所謂西方極樂世界就在你的心裡。”
跪在蒲團上的鳳紫湘,一張清秀稚嫩的小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聽見老和尚的回答之後,她低斂了下眉眼,“是麼?”鳳紫湘站了起來,在老和尚驚訝的目光之下,她淡淡一笑,竟生出幾分的邪肆和陰鷙之氣。
老和尚眼中瞳孔不易察覺的一動,單手行禮,“小公主殿下何故發笑?”
“須彌納芥子,芥子納須彌?”她轉身,不再看那尊金光閃閃的大佛,“大師,西方或許真的有極樂世界,如果有的話,那麼也是她一個人的極樂。”
春兒和秋兒在她背後互換了一個眼色,都感到一陣寒意沁透了脊背。
送走鳳紫湘,一個四五歲的小沙彌走過來拉着大和尚的袖子,左右搖晃,“師祖師祖,剛纔的那個女施主是不是一個壞人啊?”
大和尚眯着眼睛,伸出一雙枯瘦的手摸了摸小沙彌的頭頂,這個孩子是極具慧根的,也唯有孩子的眼睛裡才能看到這樣透徹的陰暗。
可憐,每一個孩子都會有成長成看不到純淨,成長到完全喪失掉這種天真和自然……到那個時候……
“善與惡,本就在人的一念之間,所謂一念成魔,一念成佛,不過如是。”老和尚淡然的目光讓小沙彌有些心馳神往,拽緊了老和尚的袖子,他似懂非懂的說,“師祖,空空以後要做好人,要做一輩子的好人。”
聽見自己的徒孫如此說,老和尚淡淡的笑了起來,那麼慈悲,卻又是那麼寂寞。
有多少人,在生命之初,被寄予了最美好的希望和期盼,有多少人,在生命之中立下無限的壯志和誓言,又有多少人,在生命之終,悔不當初?
“她現在到了哪裡?”鳳紫湘在前慢慢的走着,華麗的衣裙似乎在地上搖曳出一片絢爛的花朵。
春兒看了看日頭,“按照探子的回報,這個時候她們該到西郊地界了。”
“天入夜的時候,大概可以到黑風嶺山腰。”秋兒在一旁補充道。
鳳紫湘滿意的點了點頭,捻起自己的秀髮輕輕一拋,竟是在空中兜轉出一條比裙襬更華麗的弧線。“那就讓她再多活一會兒。”原本秀雅的容顏在光線的照射下,竟閃現出一片極致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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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公子,前面再走可就是黑風嶺了啊!”趕車的車老闆大概是常年在外的緣故,所以一張雲盤大臉已經被曬的黝黑黝黑,饒是天氣漸涼,車老闆兒還是一頭的汗,前面遙遙的立着一塊殘缺不全的界碑,上面依稀還是能夠辨認的出三個大字。
黑風嶺。
只是旁邊的小字已經看不真切。
蓮準在馬車裡嗯了一聲,看向雲裳徵求她的意見,“前面是黑風嶺了。”
雲裳的心思似乎完全不在此處,比他的神色還要淺淡,“黑風嶺怎麼了?”
車老闆在外頭聽見她的問話,嘿了一聲,“你們是京城裡的大戶人家,自然不知道黑風嶺的門道。這地方可邪性的很,俺聽人說起來過,到了半夜的時候,這裡的夜貓子就都跑出來,黑壓壓的飛滿了整個嶺子!可白天裡的時候卻根本看不見這一丁半點的夜貓子的影子,你說怪哉不怪哉?”
因爲這次出來,是秘密出行,所以雲裳沒有用自己家裡的車伕和轎伕,而是讓人在外面大價錢找了一個車伕過來。
雲裳單手支腮,一幅左耳聽右耳冒的樣子,蓮準知道她的神兒已經跑到找不到的地方去了。笑了下,探出頭來,正打算對車老闆說找個地方休息下,結果……
他便看到了在樹影之中,一道寒光一閃而過。
“不好!”他的腦子裡第一反應,就是這兩個字。下意識的回手一把抱住還在發呆想心事的雲裳,還好這馬車夠大,他壓着雲裳就勢往馬車的底板上一躺,這吐息之間的功夫,道道寒光就已經掠過頭頂,“篤篤篤”釘在了馬車壁內!
雲裳被驚了一跳,美麗的眼睛裡流轉着不解的光芒,腰上被人大力的箍住,兩人幾乎是依偎在一起的姿態。
“有人偷襲麼?”大眼睛四周轉了一圈,沒有發覺自己的馬車停下,反而還是在往前不停的運動。蓮準眉心一簇,桃花眼裡閃過思慮的光,“大概,是吧。”
“那我們怎麼辦?”
難得這兩個人,都是泰山崩於前而不變顏色的人物,蓮準思量的功夫,便聽見疾馳的駿馬發出一聲悲痛難忍的嘶鳴!緊跟着馬車一陣劇烈的搖晃,方向也偏離了原先的軌道!
蓮準迅速做出反應,擡起手撐住馬車的內壁一側,另一隻手仍舊護在雲裳的頭上,“雲裳小美人兒,你可要抓好。”
這種時候還能說出這種輕薄的話來,雲裳真是服了他,點了點頭,“你小心些。”無論怎麼看,他的這副身子骨,都比自己還不如。
蓮準媚眼一拋,“讓你瞧瞧什麼叫男人。”
雲裳下意識的朝他下半身看了一眼……蓮準呵呵笑着,手上勁兒一鬆,讓馬車急速的向左旋轉,他的上半身躍出馬車的門簾,一劍,砍向車轅!
雲裳忍不住一聲驚呼,他砍斷車轅的話,那馬車豈不就要……
“抓着我!”
砰砰幾聲之後,蓮準打掉對方射過來的幾支冷箭,單手遞給了雲裳,雲裳一愣,反手抓住了他,手上忽然感到一陣溫熱,低頭一看,她不由驚呼,“蓮準,你受傷了?”
“只要不傷在臉上,誰在乎。”他依舊那麼輕佻。
馬車的地方並不大,剛纔的一陣左右搖晃讓馬車裡的杯盤器皿全都跌落在地上,摔個粉碎,雲裳空着的一隻手順手抓起剛纔斟酒的那隻銀壺,放在懷裡。
砰砰!
又是幾聲兵器相撞的聲音。卻沒有看見蓮準的手有什麼動作。
聽外面的打鬥的聲音也非是一兩個人所能完成……
難道……這裡還有俠士來伸手相助麼?
雲裳正在胡亂揣測,蓮準忽然一拉她,“這個時候不走,難道還要和這馬車天荒地老麼?”
手腕被人抓的緊緊,雲裳痛的只能咬住自己的下脣,儘量不讓蓮準分心,她知道,外面的情形一定比她面對的這點小痛要嚴峻的多。
而在這樣激烈和嚴峻的情形之下。有一隻手,一直在抓着自己,未曾鬆開。
“三,二,一。”他嘴裡唸唸有詞,雲裳忽覺腳底下一沉,一陣塵土飛揚之間,她已經在地上滾了數圈。
經過蓮準整理過方向的馬車被受了傷的馬拽着拖着一路狼狽不堪的顛簸着,衝向了黑風嶺的一處絕壁!撞上山崖的馬車轟然摔個粉碎,碎片崩到半空,又重重落下。雲裳幾乎說不出任何的話來,若非是剛纔蓮準拉着自己跳下來的話,這飛到半空之中的,恐怕就不只是馬車的碎片這麼簡單了。
她回頭,看了一眼剛剛自己衝過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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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裡,刀光和劍影,重疊在一處。雲裳在這一片冷芒之中,似乎明白了一個道理,心裡有一個機關被悄然打開。
在這個世界裡,生殺予奪都是隨便的一個決定,她不想殺人,不想害人,而事實,卻不容她如此善良。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她,樓雲裳,正在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