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前車之鑑
楊從容到底是有正經事的人,也不是愛與小兒胡鬧的性子,於是就依着柳老太爺的話,將自己的玉佩給了柳緋月。
柳緋月得了玉佩,自然是要拿去給柳檀雲炫耀,笑道:“等會子我再去找何爺,問何爺要東西去。”
柳檀雲忙道:“便是錦囊妙計,也沒有屢試不爽的道理。這好法子得慎重的用,你得揀着瞧上了什麼好東西的時候再用這法子,不然天天這樣,人家還當你眼睛迎風就落淚呢。再者說,對付何爺那樣的無賴性子,你就得當着旁人面做出委委屈屈模樣,由着旁人給你做主,你才能佔了便宜,若不然,就是當着他的面扯着嗓子哭破天,他也能笑嘻嘻地看你笑話。若換上何五,你哭得兇了,他就心慌,疑心是他自己個惹着你了,這樣你開口要什麼,他都給你。”
柳緋月想想也覺有道理,便笑道:“姐說得對,等我瞧上何爺那邊的什麼寶貝,我再去。”
這話剛說完,外頭忽地就傳來一聲咳嗽,柳緋月嚇了一跳,忙住了嘴。
因柳檀雲要做針線,便與柳緋月兩個靠在月洞窗子邊說話,窗外人要聽,自是能夠聽得一清二楚。
柳檀雲探着身子往外一看,便見何循得意地蹲在窗戶外,啐道:“好得不學,就學這些雞鳴狗盜的事。”
何循起身道:“你們姐妹兩個成日裡忙着算計旁人家的東西,我聽一下倒是成了雞鳴狗盜之徒了。”說着,對外頭小一嘻嘻笑了一聲,便自己打了簾子,竄進屋子裡來,待到了屋子裡,拿了柳檀雲手上的布料望了眼,見柳檀雲不光是做了衣裳,還在衣襟處繡了暗,便唏噓道:“你果然是天資聰穎,這才上手就做得這樣好。”
柳緋月笑道:“那當然,我姐比你厲害多了。”
何循嗤笑道:“早年她還說自己個過目不忘呢,只怕是小時了了大未必佳,不然,如今咱們就再來比一比,看誰背得書多。”
那《論語》《春秋》等書,柳檀雲上輩子也會背,如今隔了這麼久,又不樂意重新揀了書本看,早忘記了,哪裡還能扮出“過目不忘”的樣子來唬人,便笑道:“我如今還有你一件、清風一件衣裳沒做呢,哪有功夫背書去?”說完,掃了眼何循的頭髮,笑道:“你這頭髮誰給你梳的,實在該打。”
柳緋月扭着頭,茫然道:“循小郎的頭髮沒事啊?沒亂啊。”
何循伸手摸了摸,說道:“我搬到前頭書房住去了,今日是叫元武給我梳的頭髮。”
柳緋月問道:“你房裡不是有四口豬嗎?怎不叫她們給你梳?”
柳檀雲吭了一聲,柳緋月察覺自己這話有些太過瞧不起人,便吐了吐舌頭。
柳檀雲道:“叫小一給梳一下頭髮,這鞭子都打歪了。”
何循嘆道:“祖父說女人都是妖精,趕緊離着她們遠一些。還叫我要將他當做前車之鑑。”
柳緋月啐道:“你纔是妖精呢,一個你,一個狐狸精,都是妖精。”說完,眯着眼瞧了瞧,只見何循頭頂上用珍珠髮梳束着四五根小辮子,怎麼瞧,都沒瞧出那辮子歪了。
柳檀雲笑道:“何爺這話好不地道,不說他怎麼瞧不起我們女人,單說他自己個妻妾成羣,弄出八個兒子十幾個女兒,風流快活了一輩子,臨老,又得了便宜賣乖地叫你引以爲戒,實在太不厚道了。”
柳緋月道:“就是,就是。”
小一拿了鏡子梳子過來給何循梳頭髮,何循一邊拿着菱鏡照着自己臉,一邊說道:“祖父說他這是爲我着想……”
柳緋月嗔道:“何爺是自己吃甜的吃膩歪了,就嚇唬你那有毒,沾不得。”說完,得意地跟柳檀雲對視一眼。
何循哧了一聲,半響道:“祖父說的話總是有道理的。”對着鏡子,瞧見穆嬤嬤進來了,就叫道:“嬤嬤,你說祖父說得有沒有道理?”
何老尚書來鄉下,只帶了真金白銀,不似這邊柳檀雲幾乎將整個國公府搬空,因此何家那邊要來客人“探望”何老尚書,少不得要缺了許多被褥錦帳並日常之物,於是這穆嬤嬤是替何家那邊來柳檀雲這裡要東西的。
穆嬤嬤冷不丁地聽何循這般問,便笑着問了緣故,聽着柳緋月將何老尚書說女人是妖精的話說一遍,便想何老尚書這事,怨不得旁人,也是他自己做下的。
原來何家也算是詩書名門,也有百年曆史,早年雖不及顧家、付家顯赫,但也有些名望,祖上也曾出過列侯,只是年代久了,那爵位早沒了,且何家人不喜張揚,不似張家那樣祖上出過皇親,過了五六代,依舊自封是張皇親家,於是到了如今,也就沒多少還記得何家有過侯爺的事。
何老尚書乃是家中長子,下頭有弟弟四個,如今那四個弟弟都早已過世,只留下何老尚書一個。這麼着,何老尚書就有侄子十幾個,這些侄子雖不是什麼天資聰穎之人,但因何家家教嚴厲,且何老尚書對侄子很是大方,便是一時考不上功名,也樂意了銀子給他們鋪路,於是這些子侄也都一一有了出息。
何老尚書自己又有兒子八個,其中正室所出四個,姨娘所出四個;女兒十幾個,正室所出一個,其餘皆是姨娘所出。
因早年何老尚書不論嫡庶,但凡瞧見哪個兒子有了出息,便幫扶那兒子做官。於是如今這八個兒子便都在朝爲官,只是這兩年許多老爺都赴了外任,只有何大老爺、何二老爺、何五老爺留在京裡。
何老尚書這般不偏不倚地幫扶兒子們,雖助兒子都成了才,叫何家越發門庭興盛,卻也不是沒有弊端。
原來這些老爺們藉着何老尚書的扶持,順風順水地做了官後,便發現因家教關係,這幾兄弟要謀的官爵都大致彷彿,如此便要爭什麼職位,也不需防着旁人,首要的便是要對付自家人,於是若要再進一步,就有些難上加難。早些年,當今陛下就曾調笑過,說是有個空缺,想來想去,只有何家的老爺能補上,但何家有能耐的老爺就有四五個,給了這個不好,給了那個也不好,倒不如就給了旁姓官員。
如此,何家就如何老尚書所說,在自己家中拉幫結派,明爭暗鬥起來。
何老尚書也因此懶怠留在京中看他們兄弟你爭我奪,後頭尋女婿,也有意尋了不爲官做宰的人家,饒是如此,依舊給家裡添了三四個也算有些能耐的官老爺女婿,叫家裡越發熱鬧起來。
後頭何家二老爺房裡的大少爺先出了狀元,又冷不丁地越過了大老爺成了戶部侍郎,便將年長的何大老爺比下去。
隨後,何侍郎家裡又出了太子妃,因傳說是天后親自選的,其他幾家以何大老爺爲首因覺何老尚書素來得太后、陛下信賴,越發認定了是何老尚書偏袒何侍郎一房。更兼何老尚書疼愛何侍郎之子何循,時刻將他領在身邊,於是乎,何老尚書百口莫辯,便是對何大老爺等幾個兒子侄子說何侍郎房裡出了太子妃不干他事,也無人肯信。因此這何家雖不至於分崩離析,但人心已然不齊。
再說何侍郎房中,又有兄弟六人,何夫人所出的乃是長子何徵、三子何徎、五子何役並排行第六的何循,另有姨娘所出的二子何律、四子何徊。如今排行第四的兒子夭折了,便只剩下兄弟五個。此外,除了嫡長女做了太子妃,還有庶出女兒兩個,俱是不到六歲的小兒。這房裡,除了何徵年長,早年得何老尚書寵愛,不眼紅何循,旁人,便是已然成家的何徎、何律,聽人提起何循,話語裡都要帶着兩分不平。
說一千道一萬,此事終歸是因早年何老尚書對何家衆人不論嫡庶親疏,均一視同仁惹的禍。若如柳老太爺這般,只看重柳孟炎、柳仲寒兩個,對柳季春、柳叔秋兩個雖不冷落,但也不親暱,令這兩個庶子生不出野心來,想來何家就沒有那麼多的事了。與其說何老尚書這般貶低他的那些妾侍,倒不如說何老尚書是後悔當初生了那麼多兒子。
此時,何循問,穆嬤嬤不好說旁的,便虎着臉說道:“老尚書說的話,自然是有道理的。少爺、姑娘們還小,自然明白不了老太爺這話裡的奧妙。”
何循對着柳檀雲揚了揚下巴,說道:“聽見沒有,我祖父最是聰明瞭,你們姐妹少打算盤,想從我祖父手裡訛東西,沒門。”
柳檀雲不耐煩理會他,只問穆嬤嬤:“嬤嬤這會子來,是爲了什麼事?”
穆嬤嬤笑道:“何家過兩日就來人,那邊缺了許多東西,雖說能去毓水鎮上買,到底那邊的東西拿不出手,也沒法子給貴客用。”
柳檀雲笑道:“明白了,就叫耿媽媽、小一陪着嬤嬤去拿東西吧。”
穆嬤嬤笑道:“除此之外,老尚書說過兩日來的小客人,就要勞姑娘、月姑娘照看着。”
柳檀雲笑道:“我們還小,恐怕擔不起這重任,到時候還要三嬸領着我們纔好。”
穆嬤嬤笑道:“姑娘說的是,小的回頭就將這話說給三夫人聽。過會子小的就將拿了多少東西登記成冊子給姑娘過目。”說着,便退了出去。
柳緋月道:“何爺好好的,做什麼人家要來探望他?”
柳檀雲道:“這就跟你沒事哭哭啼啼一個道理,何爺這麼一稱病,自然有的是人拿了重禮來探望他。萬幸何爺只叫幾個人過來,不許旁人來,不然少不得旁人要彈劾何爺,說他趁機斂財呢。”
柳緋月點頭道:“怪不得循小郎說我從何爺那邊要不來東西,原來是小巫見大巫呢。”
何循梳好了頭,哼了一聲,又指着自己衣襟道:“我要繡着了梅還有蘭的,反正你們家東西多,布料就拿了你們家的。”
柳檀雲不跟他計較這小事,笑道:“好好,就聽你的。可要繡了刺蝟在上頭?”
何循想了想,便道:“你若想繡,我自是不會攔着你,只是那衣襬上繡一溜白毛狗,也有趣的很。”
柳檀雲瞄了眼在一旁一直睡覺不吭聲的紅毛,恰只能看到紅毛白蓬蓬的一團屁、股和尾巴,心想只繡個這樣的紅毛,倒是簡單的很,便道:“也行,繡這小狗倒是比繡了蟈蟈螞蚱省事多了。”
何循道:“你別說下大話,我瞧着他們繡都要繡好久才能做好。若是你耽誤了我穿衣裳,我就當真光着身子去見大姐。”
柳檀雲嘴裡嘖嘖出聲,心想這人還威脅她威脅習慣了,便道:“你別在這邊跟我們鬥嘴,小心你大姐見了你,不問旁的,單要檢查你的學問。”
何循纔要說話,那邊廂,又有丫頭金珠掀了簾子進來。
金珠進來後,雖焦急,但依舊恭敬地一一見過了何循、柳檀雲、柳緋月,然後說道:“少爺,不得了了,夫人聽說少爺□嫂子、皓月姐姐去餵豬,便叫了朱嬤嬤過來了。”
何循笑道:“這有什麼,便將那個朱嬤嬤一併留下就是。世上沒有不漏風的牆,我早猜着這事了。只是到底母親是怎麼知道的?”
金珠道:“奴婢問了幾次,朱嬤嬤嘴緊的很,只是不肯說。”
柳檀雲道:“這還用問,新近何爺叫人捎信回京裡,又有各家人進了村子來探望何爺,定是誰瞧見了,就‘好心’地替你回去說了一回。”說完,心想這可好,自己賢良過一輩子,終於能夠當一回“紅顏禍水”了。
金珠道:“朱嬤嬤來了,便先去見了老太爺,問老太爺春嫂子、皓月兩個犯了什麼事,就被少爺罰了。老太爺說,難不成少爺叫她們兩個做件事,就是罰她們?這般說,合該叫少爺三跪九叩跪着給她們賠罪,八擡大轎將她們接進上房住着纔好。朱嬤嬤不敢說旁的,這會子就在少爺院子裡等着少爺回去說話呢。朱嬤嬤說‘這是咱們自家的事,還請少爺回來說話,莫要攪擾了柳家姑娘。’”
金珠這話,就是有意跟何循告朱嬤嬤狀的意思,這般看來,那朱嬤嬤是來者不善,將何循身邊的大小丫頭都教訓了一通。
柳檀雲心想這朱嬤嬤定是有意叫她知道何循對春嫂子、皓月怎麼着,都是她們自家的事,“家醜”不可外揚,因此並不似春嫂子過這邊來跟她說話。心想她原本就是跟何家不相干的人,那朱嬤嬤還當這麼着就能氣到她不成?
何循冷笑道:“她這般說,我還當真不回去了。你去跟祖父說,早先祖父說不許旁人有事無事過來,這會子朱嬤嬤過來就是沒事找事。若是母親的人我用不得,那如今我就將春嫂子、皓月還給母親,叫朱嬤嬤跟母親說,就說日後母親的人我再不敢用了,還請她老人家有了好人自己留着吧。你們每日還幫着我喂刺蝟養白鶴呢,她們就比你們特殊?”
金珠雖氣朱嬤嬤,但是這些話卻是不敢跟朱嬤嬤說的,因此又偷偷望了眼柳檀雲,指望着柳檀雲勸着何循回去見了朱嬤嬤,又或者消了氣,說些心平氣和的話。
柳檀雲對金珠笑道:“你先見了何爺,將你們少爺的話跟何爺說了,再叫何爺的人去跟朱嬤嬤說,你自己個就先躲一下,等着朱嬤嬤走了,你再出來。”
金珠見柳檀雲也不勸着何循,一咬牙,便出去了。
柳緋月看着何循,笑道:“循小郎,你真壞,你家的公豬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生下小豬。”
何循道:“管它呢,愛什麼時候生,就什麼時候生。”
柳檀雲也不管那朱嬤嬤心裡怎麼想,照舊做自己的針線,又叫何循與柳緋月兩個畫小狗的樣子給她。
待到傍晚,金珠又來了,臉上隱隱有些歡喜地道:“朱嬤嬤叫老太爺打發走了,春嫂子、皓月兩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朱嬤嬤也沒敢將她們領回去。”
何循笑道:“這樣纔算是識時務,母親自己個要留下人照顧我,便叫她們去替我餵豬,又有哪裡不對?若是將她們當做菩薩一樣供着,那就不是照顧我了。”
柳緋月、金珠兩個點頭稱是,便連小一都覺有道理的很。
柳檀雲瞄了眼窗外,心想一樣是差事,可那差事也有美差苦差之分,想來那春嫂子、皓月兩個的細皮嫩肉,如今早成了糙皮老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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