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夜離乍然聽到杜子衿的感慨,驀地停下腳步,一回頭就對上杜子衿恬靜滿足的笑容。
“怎麼了?”杜子衿見蕭夜離停下腳步,卻沒說話,便主動詢問。
蕭夜離忽然伸手牽起杜子衿的手,目光落在她傷痕累累的雙手上,左手曾經被綠弗的白狼崽咬傷的疤痕依舊清晰可見。
“阿滿,其實我一直在懷疑和躊躇,我把你帶到這裡,可是卻不能保護好你,讓你一次又一次的受傷,我……”
杜子衿伸手擋在蕭夜離的嘴巴,阻止他繼續說下去,“不要說了,阿離。是你帶我跳出原來的那個火坑,讓我不再只是狹隘的只知道仇恨。”
蕭夜離目不轉睛的看着杜子衿輕鬆的說出仇恨而已,這不是他第一次聽到,可是曾經她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滿心痛恨,不像現在,平靜溫和,是真正的放開釋然。只是,他不知道隔了這麼久,她再度提及這兩個字想表達什麼?
杜子衿用沒受傷的左手主動牽着蕭夜離的手,在沙灘上慢慢前行,心境平和的再度舊事重提。“你不知道,這一次我受傷昏睡,迷迷糊糊做夢又回到了京城,但是我分不清是什麼時候的事情。慢慢的,我知道我在做夢,竟可以以旁觀者的心態,平靜的再去看曾經發生的無法釋懷放下的事情。原來曾經以爲是受害者的我,自有那個時候的缺點,不同的選擇就會註定不同的結果,焉能說其中沒有自己的問題和責任呢?”
蕭夜離默默地聽着,沒有出聲打斷,只是手中更加用力的握着杜子衿的手。
能夠重新面對自己的曾經,是需要莫大的勇氣的,不是誰都做得到。蕭夜離有預感,只要經歷過了今天,他與杜子衿之間,不會再躊躇不進了。從她伸手爲自己擋刀,用血肉之軀去抗衡鋒利銳器時,他就清楚,杜子衿不是對自己沒感情,她只是……還忘不了過去,所以無法面對未來。
“你應該還記得,我剛來離憂島的時候,爲了免受五大家族算計,促成我們倆的婚姻,寂文樓曾用寂家的秘術師斷言……說我身爲暗尊力量太弱。”
說着,杜子衿頓了頓,這件事情她考慮了很久,她想要消除跟蕭夜離的距離,想把一切跟他和盤托出,只有過了這一道坎,他們之間才能好起來。
拉着蕭夜離一起在沙灘上坐下,兩人背靠着椰樹,杜子衿一直拉着蕭夜離的手,努力的克服着自己心裡的障礙。
蕭夜離極有耐心的等着,沒有出聲催促。
“他們說,我歷經兩次死裡逃生才得以令暗尊甦醒。”杜子衿的眼神遠遠的落在遠處漸漸深暗的海平面上,過了很久才繼續說下去。“其實他們說的一點也沒錯,我經歷了兩次死裡逃生才變成了今天的杜子衿。但是所謂死裡逃生,並不是你以爲的那樣,並非如第二次你帶着我從吟風居的火場死裡逃生那樣,或者確切的說是與死神擦肩。寂文樓和祖母之所以能說服其他幾位長老一再退讓,要從我第一次死裡逃生說起……其實,那一次,我並沒有逃過死亡。”
蕭夜離聽到這裡,眼皮重重跳了幾下,阿滿這話是什麼意思?
“說起來,是上一世的事情了……上一世,在我二十五歲那年初冬,我死在了逃亡路上京郊的莊子了。”杜子衿說着,眼神開始迷離起來,那是她兩世都最不願意提及的黑色記憶,最最恥辱不堪的過往,這一刻,卻要親自將它揭開。
“上、上一世?”蕭夜離聽得心驚肉跳,一時不看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這輩子從沒這麼震驚錯愕過。
“是,上一世我死後,離憂島一夜之間毀滅,所有人毫無準備,只有少數幾個逃出生天,並且查出毀滅的根節所在便是我體內的暗尊還未覺醒就死亡了。於是長老們傾力釋放最後的力量助我重生,只是,卻是回到了我死前的十年,更讓他們想不到的是,我死後怨念太深,竟帶着記憶和仇恨重生,之後我就開始策劃了一系列的復仇計劃。”
“重生?回到死前十年?復仇?”蕭夜離呆呆的重複,一時以爲聽到的是天方夜譚。
“我今天想要跟你說的,並不是重生的玄機和因由,而是重生之前的那一世,我到底經歷了什麼,以至於讓我那麼恨,那麼排斥別人的靠近。”杜子衿僵硬的坐着,渾身發冷,天知道她需要多大的毅力才能剋制心中的恐懼將這一切說給蕭夜離聽。
“經歷了……什麼?”蕭夜離眼皮直跳,他突然沒有勇氣聽下去,眼前浮現初遇時杜子衿不同常人的冷靜,她時而眼中閃過刻骨的痛恨……他想給她安慰,抱着她,讓她不要說下去了,可是他叫開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杜子衿看着海的那一邊沒了太陽,天色一點一點暗下去,她一隻手緊緊的抓着蕭夜離,不敢看他,也不敢鬆開。“上一世,我也是早早的與陸輕塵定下婚約,然後被太子看中這一點加以利用。在南疆之行途中,太子蠱毒發作,我自告奮勇去葛州找齊王求藥,卻被齊王借酒玷污……清白。接下來的人生,我,以及杜家噩夢的開始,我整天以淚洗面,母親不想我過不了心裡的坎,就同意我成爲齊王的側妃。這樣的結果,並非當時的我所願,所以逃避現實,軟弱不爭,在齊王府後院,衆多姬妾、面首、戲子之中過的舉步維艱。杜家與齊王結親招致太子的猜忌,我成了棄子,顧傾城表面與我和善,背地裡卻是一步一步算計傷害。杜家接連出事,母親在郊外遇襲身亡,父親一蹶不振,每天爛醉如泥,大哥被冤枉潛逃,生死不明……後來父親遇刺離世,三哥爲了成爲我的仰仗,以文弱之軀棄筆從戎,披襟上戰場廝殺,最後死於齊王與太子爭鬥的陰謀之中,捲入幾年前的科場貪墨舞弊案,最後被判斬於菜市口。那天雨下的那麼大,我好不容易跑出齊王府去太子府找顧傾城求情,我跪在地上求她,給她磕頭……可是她卻連演戲都不願意了。我在大雨中迷路,無意間聽到,陷害三哥其實就是太子的陰謀……你說可笑不可笑?我居然還去求殺人兇手……到最後,齊王逼宮謀逆失敗,攜眷逃亡路上,我跟寧哥兒被舍下,顧傾冉讓人在我面前殘害寧哥兒,告訴我是顧傾城授意,並讓乞丐侮辱我,毀我清白和容貌……我屈辱而死,怨氣沖天,再度醒來就是十年前南疆之行的路上,爲了不再重蹈覆轍,我就先下手計劃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