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愈深,一身玄色常服的陸昭然背手悠然步出書房,小廝東子提着燈籠在前頭。“老爺,今日依舊歇在外院?”
陸昭然略作思忖便道,“去青桐院吧,昨日夫人說有事與我商量,我這兒忙起來就把這事忘了。”
陸昭然乃大興朝當朝次輔,平日公務繁忙。陸家屬清流,也算是一脈大族,只是他們這一支人丁比較單薄。自他太爺爺那一輩起,便立下家規:陸家男兒不可納妾,若四十而無子,則可納一妾,再無子則也不可再納妾。否則逐出家門,再不承認是陸家人。
因着這條家規,之後陸家子嗣便不再興旺,但是卻個個成纔有出息,後院也少了勾心鬥角陰謀詭計的那些腌臢事。
“是。”東子擡高燈籠躬身在前,“爺小心腳下!”
陸昭然穩步跟着,淡淡應了一聲。
暗淡的燭光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白淨臉龐,精神形容清矍嚴肅,身形修長挺拔,行走間從容矯健,有別於一般文人的斯文柔弱。
彼時陸夫人胡氏正與陪嫁嬤嬤唸叨着此事,手中翻着府中賬本煩惱道,“老爺近來忙於公務,我昨日與他說有事商量,大約又被他拋於腦後了,可是輕塵的事……我一個人又作不得主。”
陸夫人胡氏,年約四十,圓臉膚白,看着可親慈柔,說話亦是細聲細語。
“夫人就暫且等等吧,奴婢覺着老爺一向有主見,並不會理會外頭的那些風言風語。”張嬤嬤輕聲勸着。
兩人正說着,外頭有婆子說話,夾雜着陸昭然隨身小廝東子的聲音愈來愈近。
“是老爺過來了。”陸夫人側耳細聽,明白過來隨即攏了攏髮鬢整了整衣襟裙襬,對着張嬤嬤道,“今早送來新茶了,老爺愛喝雲霧茶,你且去沏茶一壺……”
張嬤嬤還未來得及應聲退下,陸昭然便提起衣襬步上臺階掀簾而進,動作行雲流水,笑着問:“說着什麼這麼熱鬧?”
陸夫人一笑回道,“正說着老爺呢,老爺就到了。”
張嬤嬤行了禮已經退下去沏茶,屋子裡的丫頭們捧來熱水巾帕伺候陸昭然擦臉更衣。待到張嬤嬤送上茶來,隨後領着丫頭們一起撤下去,留兩個主子在屋裡頭說話。
陸夫人放下賬本起身,走到桌旁親手替陸昭然斟了一杯茶遞上去。
“前頭你說有事要與我商量,回頭我就忘了,不知夫人有何要事?”茶還燙着,陸昭然輕輕一轉放下開口問道。
“可不是,原想着老爺又忘了,我一個人又作不得主,正當下爲難呢。這不剛跟張嬤嬤說起,你又過來了。”陸夫人替自己也倒了一杯茶,心裡斟酌着該怎麼跟陸昭然提及外頭關於絢兮郡主跟太子的流言以及杜陸兩門的那樁親事。
“何事?”陸昭然忙碌了一天,回到後院一顆緊繃的心也緩緩放鬆下來,是以說話比較溫和隨意。
“這前前後後快一個月了,關於外頭傳的絢兮郡主跟太子殿下的流言……我是怕……”這真要說到點子上陸夫人又有些猶豫,畢竟很多話被人云亦云傳的不堪入耳,且又是外頭經過好幾道人的口才傳到她這裡的,她也不知道該如何說清楚。
陸昭然正低頭循着熱氣享受的嗅着雲霧茶的清香,卻沒料到夫人所說的重要事情竟是爲這般,頓時臉色一沉,將手中茶杯重重一磕放在桌上,疾聲呵斥。“婦人之仁,你竟也學外頭那些刁民長舌,需知謠言止於智者。”
“可是外頭傳的人盡皆知,每每談及都是帶着異樣的眼光說的繪聲繪色,妾身都不敢出門赴宴……”陸昭然爲人雖刻板嚴肅,但是對她卻甚少擺臉色架子,是以乍然被他呵斥心中一陣委屈。
“不管外頭怎麼說,這門親事是你當初與定國公夫人定下的,絢兮郡主你也是相看過的,品行才情樣樣皆得你意,怎地如今心性這般不堅定,聽聞幾句風言風語就動搖起來了?”陸昭然皺着眉,見自己夫人一臉委屈,語氣便緩和幾分。“當初你堅持定下這門親事原本我並不贊同,所謂擡頭嫁女低頭娶婦,以定國公府的門第原屬陸家高攀了。且如今京城風起雲涌,定國公手握重權,其嫡女難免招惹是非,這是一早就可以預見的。你想想當初你是怎麼說的?”
陸夫人回想過往,便低聲道,“我道阿滿那丫頭天真活潑卻不失知禮純善,輕塵從小寧折勿曲這次卻不曾出聲反對,這也是倆孩子的緣分……”
“對,既然已經早早做出決定,那就不要後悔,況且女兒家的婚事豈可兒戲?”陸昭然嘆氣,前朝風雲色變,後院婦人可能並不能敏銳感知。是以當初他雖不贊同,但是對定國公的爲人還是敬重的,所以後來定國公夫人堅定定親他也就不曾強烈反對了。“如今皆屬謠傳,不管是哪一個當事人都沒有站出來說話,定國公府能這樣平靜以對,說明他們根本就不心虛!那說明什麼?事情根本不是你所聽到的那樣,所以他們坦蕩無所畏懼。杜家都還不曾表示什麼,你倒是在那兒先自亂陣腳了?你想幹什麼?難不成你想堂而皇之的在這風口浪尖上門退婚?你想成爲衆矢之的?”
“我……妾身只是擔心輕塵,是以關心過度一時慌亂了。”陸夫人滿臉羞愧,前朝的事她不甚明白,但也知道牽一髮而動全身,夫君說道這個程度,她焉能不明白這其中的利害關係,於是滿臉羞愧,說話聲音低的都聽不清楚了。
“此事今後便不要再提了,輕塵年歲也不小了,等過了年也該把親事提上議程了。”陸昭然重新拿起茶杯喝茶,一言已下概論。“輕揚的孩子都快出世了,輕塵也該抓緊了,別老是沒着調的跟着亂跑。”
陸夫人諾諾應是,再不敢胡言亂語激怒陸昭然。
陸昭然看了一眼陸夫人,見她垂首恭順的樣子,心中的悶氣也散了許多,溫言勸道。“等老大媳婦身體恢復些,你就把家裡的事情慢慢的分擔給她做,你就專心忙輕塵的婚事吧,以後就不要操心勞累府內雜事了,專心怡兒弄孫便可。”
“老爺說的是,光是每個月的這些賬本我就看得頭昏眼花,以後家裡的事情就都交給倆個兒媳婦忙去。”陸夫人笑着開玩笑,若是絢兮郡主真能安安生生嫁進來,也不失爲一樁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