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德二十七年春,二月十四,皇四子齊王逼宮謀逆,敗,囚於皇陵,終身不得外出。
同日,皇五子晉王猝於謀反一役。
同日,廢太子之正妃,定國公嫡女,絢兮郡主杜子衿,葬身火海,歿。
十日後,常德二十七年二月廿四,常德帝駕崩。
燕王繼位,三日後舉行登基大典。
三個月後,一切似乎回到了正軌。
杜子矜感覺自己躺在搖籃裡,一直晃晃悠悠的,舒服而溫暖,不想睜開眼,只想溺斃在這醉人的溫柔之中。
只是耳邊一直有人堅持在跟她說話,隱隱約約聽不真切,但依稀能分辨出是不同之人的聲音。聲音之中的情緒從最初的急切、傷心、自責……慢慢的演變成如今的淡然、平和、堅定。
耳邊的聲音突然消失了,只剩時遠時近的鳥叫聲,一下子安靜的讓人覺得不適應,杜子矜突然就這麼毫無預警的睜開了雙眼。
略顯蒼白的面容清瘦平和,依舊美麗精緻,一雙清澈的水眸風華瀲灩,杜子矜一時分清楚身在何處,發生了什麼事,罷工許久的大腦一片空白。
安靜的平躺着,眼睛輕輕眨了眨,那些突然中斷的記憶才慢慢的回來。最後的印象定格在熊熊的大火上,月冥朝她心臟捅了一刀轉身逃離,那種劇烈的錐心之痛如此清晰……
杜子矜下意識的摸着心臟的位置,如今延續當初的記憶,彷彿那刻骨的疼痛也延續了下來,鐫刻在她的腦海和身體上。
隔着衣服隱隱能觸及疤痕,伸手按着傷口,迴歸身體真實的感知,好像又沒有印象中那麼痛了。
“我沒死?還活着。”杜子矜這才真正的意識到這件事,徹底緩過神來,猛地挺身坐起來。動作牽扯過大,情緒一下子有些激動,坐起來的杜子矜感覺一陣天旋地轉,撐着牀板許久才緩解。
當初大火中發生了什麼事?她是如何逃出生天的?莫桑呢?
火勢,月冥,傷口……一切都那麼真實,可她又恍然覺得一切都只是噩夢一場。
耳邊又傳來鳥叫聲,是一種很特別的鳥鳴聲,將杜子矜的思緒又拉回現實,環顧四下,這才發現自己所處的房間有些不一樣。
全是木質的結構,四四方方,相比一般的房間也略矮一些,看着……好像是在船艙裡?
杜子矜下地,趿着繡花鞋就緩步推門而出,穿過長廊步上臺階,發現竟是相當大的一艘漁船,上下三層長十丈寬三丈的規模,穩穩的在蔚藍的海水中破浪前行。
一路震撼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杜子矜來到甲板之上,迎帆而立,白雲低浮在澄澈的藍天之上,與遠處的藍色海平線連接成一條線。
海鳥拍打着翅膀,發出粗嘎綿長的叫聲,偶爾一個極速俯衝叼起海面的魚兒,海風夾雜着鹹鹹的潮溼撲面而來,與溫暖的陽光交織融合,綿軟溫柔,身上的每一個毛孔都張開着呼吸着新鮮的空氣。
杜子矜閉起雙眼揚起臉,深深的呼吸,以前只在遊記手札裡看到的情景竟真的鮮活的鋪陳在眼前,心中震撼的說不出話來。
身後的甲板上響起急促的腳步聲,但很快又在幾步之外停下,杜子矜沒有回頭,目光留戀的看着面前的一切,不想這美好的一切被人破壞,只想這寧靜美麗的一刻儘量的延長。
蕭夜離靜靜的看着面前被光暈大海籠罩的白色清瘦背影,海風吹動她的裙襬,獵獵作響,彷彿下一刻就要乘風而去。
時隔三個月,他能在度看着她站起來,哪怕只是遠遠的看着,也覺得欣慰滿足。
墨黑如玉石的雙眸被海襯的藍光瑩瑩,蕭夜離眨了眨,眨去慢慢涌起的模糊,想要看的更清楚,永遠將這一幕刻在心底,天地之間,唯有她而已。
杜子矜等了又一會兒,不見來人開口,沉澱了情緒,該面對的遲早要面對的,於是就緩緩轉身,不料對上一雙比海還要純粹深情的眸子。
怎麼會是蕭夜離?是他在火海中救了自己?他怎麼會知道自己遇險?莫桑呢?得救了嗎?楚逸煊會同意讓他帶走自己?他們眼下坐着船又是要去哪裡?
心裡有許多許多的疑問,但是千言萬語都梗在喉嚨,不忍打破面前寧靜的美好。杜子矜清澈水潤的眸子深深的回望着蕭夜離,這個從一開始就一直出現在自己左右保護她周全的男子,心情五味雜陳。這輩子,唯有欠他的,是還不清了。
兩人就這麼隔着幾步距離,靜靜的看着彼此,世間無聲息的流逝,太陽越發的豔紅,卻慢慢的失去熱度向着海平線靠攏,海鳥唱着歌接連追逐着太陽遠去。
一陣陣海浪衝刷的船壁的聲音,越發顯得安靜。
海上的傍晚極其短暫,剛剛還掛在當頭光芒普灑的,一下子就滑到地平線的那頭,慢慢落在海面下去了。
杜子矜看着這難得的變化,海浪洶涌的大海一下子好像深沉莫測起來,一時又驚訝又好奇,從蕭夜離臉上收回視線微微一笑。
“海風變大了,你的傷勢還沒痊癒,回船艙吧。”蕭夜離上前幾步,終於並肩站在了杜子矜的身旁。即便周圍並沒有其他人,可是比起以前,有種光明正大,自由自在的感覺。
“太陽居然一下子就掉下去了。”杜子矜輕輕的驚奇感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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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因爲比起陸地上,大海離太陽更近的緣故,就跟我和你一樣。”蕭夜離輕柔深情的回答在海風中吹散,若不仔細聽,根本聽不清楚。
杜子衿果然沒聽清最後一句,只是前頭那句解釋的理由,讓她忍不住笑着反駁,“大海一望無際,沒了阻礙,太陽才跌得快。而陸地上……障礙太多了。”
“走吧,她們也快要回來了。”蕭夜離神情溫和,杜子衿沒聽清楚並不曾讓他失落,他的守候已成習慣。
杜子衿看着眼前開闊的視野,心裡一直以來堵塞的那些東西彷彿一下子被搬走了,比起這樣鬼斧神工的自然奇景,她以前執着放不開的那些真的是微不足道。
總有一天,她遠遠的離開那個地方後,會真正放下,釋懷,遺忘的。
“她們?是誰?”杜子衿收回目光往船艙的方向走回去,手忽然被蕭夜離握住,指尖傳來的溫暖讓她微微恍惚,一時思緒中斷不知道自己說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