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5絕地反擊求翻案
喝聲自侯府大門方向傳來,充滿了高高在上的官威,街上的百姓剛剛聽了蒼蒼的一番說辭,此時驟然聽到這官腔,紛紛皺起眉頭,別說,還真的讓人反感。
人們最討厭什麼?最討厭有人在自己面前擺譜拿喬裝老大,哪怕你真的是老大,有權有勢,但只要不能讓人發自內心的尊敬,那身架子總是讓人不爽。而恰恰,大央子民其實對當官的不大感冒,究其緣由,當官的是北方遊牧民族後代,而絕大多數子民是原中原漢人,誰想給異族統治?還是從邊境苦寒之地過來、文化落後的異族。
這也是爲什麼墨鬆能得到敬戴的原因——墨氏可是地地道道的漢族人民。
不過不滿歸不滿,誰也不會傻乎乎一頭頂撞上去,人家畢竟有真槍實刀,眼下現場人多勢衆,百姓沒有怯場畏縮其實已經很不錯了。
蒼蒼顯然也明白這點,她並不需要別人爲她出頭,而是要創造一個能將她的身價暫時拔高,高到可以與人對等談話的勢。
她站在車頂,不慌不忙地轉頭看去,只見一羣人闊步走出侯府大門,當先一個一身端正朝服,不消說便是今日大張旗鼓的領頭人,京兆府尹胡進之。他正怒氣洶洶地瞪過來,袍袖一揮便有官兵立即來要抓她。
她冷眼瞧着,朗聲道:“若我剛纔的話都是子虛烏有,又何必懼怕我多說兩句?胡大人,我倒是想問問你,你派了這麼多人來,是準備把我抓到哪裡去。若只是一般提拿嫌疑犯,根本無需你本人親自來,也無需派上如此多人。可事實恰恰相反,你這番陣勢到底是想震懾誰。提防誰,壓制誰,又是要做出態度來討好誰?”
四個“誰”並列着從蒼蒼的薄脣裡蹦出來,如同四支箭矢四道強音,響得是恢宏大氣直指人心。
官兵們停住了,百姓們恍然了,胡進之變色了,他身後的幾個人驚異了。蒼蒼這才覷到空隙看一眼胡進之身後一同走出侯府的幾個人。那是墨鬆三兄弟外帶一個墨珩,看來剛纔是他們在與胡進之周旋,而墨鼎臣一定藉口推脫不曾露面。
幾個人的表情也各有不同。墨柏是茫然無知的,墨鬆是擔心憂慮的,受傷未愈的墨楊在凝眉思索。至於墨珩……
蒼蒼閃電般收回目光,他知道了,他一定知道了。那麼複雜深沉的眼神,他一定知道自己既是墨鬆私生女又狠毒欲毒殺墨鬆的事了。
胡進之氣得喘兩口氣,擡手指着她斥道:“休得妄言。你預謀殺害朝廷命官,可見心狠手辣又有同夥,本官多派人手有何不妥?倒是你小小年紀心思如此陰暗,在此扮弱裝可憐。”他擡高聲音警告所有人,“你們別被她欺哄住了,速速讓開。再妨礙本官公務,小心拿你們問罪!”
說到要被問罪,一部分人退縮了。蒼蒼眯了眯眼,正待開口,那邊墨珩向墨鬆說了句什麼,站出來對胡進之道:“胡大人,此事大概是有什麼誤會。去年歲末家父確實被人下毒了,但那人絕不是慕蒼蒼。”
他聲音不響。但也能被許多人聽到,蒼蒼詫異地睜大眼,胡進之臉色一下子鐵青,這墨家人剛纔還模棱兩可,沒直接否認下毒的是慕蒼蒼,現在卻變了說辭,是根本不顧及陛下的意思,根本沒把他這個府尹放在眼裡嗎?
墨珩不理會他是怎麼想的,快步走過來,對着圍觀人羣拱了拱手:“各位對不住了,今日此事是鬧了些誤會,驚擾到大家了。蒼蒼快下來,跟我回去,沒人能傷害你的。”
後一句話他擡頭對蒼蒼道,蒼蒼居高臨下,眼眸由疑惑漸漸染上一分悲哀:“你何必對我這麼好?”
“因爲你也對我好。”墨珩毫不猶豫地說,表情溫柔,“下來吧,你那裡太危險,我現已知道你要做什麼,往後我會幫你。”
“這鬧得是哪出?有誰能告訴俺?”“孟大塊頭”糾結地想捶胸,這,這事情他怎麼越來越看不懂了?他問身邊先前取笑他的人,後者搖搖頭:“先看下去。”
不光是他們有疑惑,其他人也一頭霧水。
“就是啊,到底怎麼回事。”
“京兆府尹還真不辦人事,人家墨大人自己都不指證的人,他居然大老遠趕來喊打喊抓……”
人們紛紛議論起來,胡進之青着一張臉,轉頭皮笑肉不笑地對墨鬆道:“墨大人,嫌犯有罪沒罪還是押回去審一審再作定論吧。您可是命官重臣,一點差錯都出不得,任何對於您的威脅都應一概剔除纔是。”
說着剔除威脅,可他陰沉的眼裡卻寫滿威脅,盯着墨鬆彷彿在說,長安侯府眼下一點差錯都出不得,你自己掂量掂量輕重。
陛下親自下的指令,務必捉拿到慕蒼蒼,所以他興師動衆而來,防的是侯府阻撓,壓的也是侯府的氣焰,若侯府執意保下慕蒼蒼,那後果可是很嚴重的。
墨鬆正欣慰而複雜地看着墨珩與蒼蒼兩人,聞言反脣而笑:“胡大人,本官還沒好好問問,你是從何得知本官中了毒,又是如何認定兇手就是蒼蒼,無憑無據便想帶走侯府的人,是否真當我墨氏好欺負?”
胡進之眼角一夾,再靠近一步壓低聲音:“慕蒼蒼的身世抖露出來對她對您都沒有好處,何苦魚死網破呢?陛下興許只是想見見她,轉眼就會把她送回來的。”
墨鬆病態的臉孔繃緊,恨恨地盯視他,又轉看向蒼蒼那邊。
蒼蒼望着墨珩許久,然後緩緩搖頭:“不,你不知道我要做什麼。”
她深吸一口氣,纖瘦的身子似乎漲大了一圈:“各位請安靜,聽我說一句。”
“我方纔說了那麼多,大夥可能都還不知道,我到底是誰。”她自嘲一笑,“其實一直以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誰,後來我無意間得知了,我的整個思維、心境、態度乃至於處境,都完全改變了。我不是說我身上揹負的不只是自己一個人的命嗎?這不是在欺騙大家,是真的,我還揹負着家族的冤屈與恥辱。各位——”她挺直身體微微擡起下巴,一身淡橙色衣裙,高高立於風中是那般地閃耀奪目,“各位可還記得一個姓氏,那個給大央帶來數百年安定強盛的姓氏,那個勝於戰場敗於戰場的姓氏,那個從國家英雄淪爲階下囚刑場鬼的姓氏。”
“蒼蒼!”墨鬆急叫起來,蒼蒼卻充耳不聞,一雙眼線微挑的漂亮眸子沉着地掃過一張張面孔,凡是被她掃過的人,無不沉靜下來,繼續聆聽:“不錯,那便是曾經的慕容氏,而我正是慕容氏後人。我母親慕容雅被充作官伎,她改藝名爲慕雅,憑着高超的技藝成爲了盛京第一琴師,活得自尊自強自愛,我以我的母親爲榮,因此隨了她姓慕。可就在不久前,我發現我的家族是無辜的,害得先皇戰死沙場的另有其人,慕容氏不過是頂了黑鍋。”
“有人設計陷害我族,這是不可饒恕的,所以我發誓,必要復興這個姓氏,爲死去的人們申冤雪恨。可是,”她話語一折,言辭慷慨,又將聽衆的心神高高吊起,“可是能害慕容氏的人何其強大?我手上並與證據,而敵人已經發現我,如果這麼冒冒然去宣揚,去調查,去告御狀,可能馬上地我便會成爲一具死屍。迫於無奈,我只好藉此機會,求大家給做個見證,哪怕來日我死了,大家也能知道,有這麼一個家族,可能是被冤枉的;有這麼一個人,她倒在必須前進的正確的道路上。”
“說得好!”
“說得好!”
好幾聲“說得好”同時響起,有兩聲是發自“孟大塊頭”和之前取笑他的那個人,其餘來自蒼蒼身後。她轉身一看,不知何時,一羣儒衣高冠的士子書生打扮的人出現在街頭,也不知聽了多久,那張張年輕正氣的臉上激動讚歎,一邊走近來其中一人一邊道:“姑娘小小年紀便能說出如此義氣凜然之言,實在叫人佩服。”
又一人道:“慕容氏真是蒙冤的麼?姑娘真是慕容氏之後?慕容氏之勇毅忠誠聞名百代,可嘆卻一步踏錯萬劫不復,若姑娘所說屬實,實在好極。”
蒼蒼眯眼看着這些人,餘光看到街角角落裡小乞丐朝這邊咧了個大笑臉,她臉上也露出由衷的喜悅,這來的,太及時了。
她於車上欠了欠身,感動而不急不躁地道:“多謝各位士子的信任,現今雖無證據,但蒼蒼相信先輩是何等的愛國愛君盡職謹慎,絕不會犯下使得九五至尊喪命的大錯,只要能發起調查,就一定會有收穫。”
她說着對墨珩伸出手,墨珩會意,一躍而起將她從車頂上帶下,她一踏到地面就向胡進之走了一步:“如今之計,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求胡大人上疏,蒼蒼願以慕容氏後人的身份請求翻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