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不知單思苦
“就算有記錄,也是留在殷據那裡了,那個就算了。你去和永青溝通一下,互相提醒,能想得起的就寫下來,如果想不起也不勉強。”
蒼蒼愣了一下,說道。
看着趙越應下退下,她卻有些警惕起來,三番兩次提到永青,雖說這次是她扯出來的,但總歸覺得不大放心。
正在思索,連姨輕步進來,笑着說:“蒼蒼,你看誰來了?”
門口出現一個俏麗的身影,雖是布衣粗裙,但難掩那一身溫婉好風姿,蒼蒼頓了頓,站起來:“你來了。”
墨梧桐走進來福了福,笑着說:“王家二少今晨便來退了親,本想立即過來的,不過大哥說白天太招眼了,就一直等到了現在。”
現在這個時候,一般性的人家都熄燈歇下了,便於夜行。
蒼蒼看看她身後,墨梧桐似乎看出她的意思,忙說:“是大哥送我來的,不過我進來之後他就走了。”
蒼蒼請她坐下,問:“餓嗎?我叫人做點吃的?”
“不用不用,剛吃過。”
剛吃過?侯府規矩過時不食,墨梧桐又是很守禮儀的,那個剛吃的應該是晚飯吧。
蒼蒼瞟一眼外面黑沉沉的天色,連姨立即會意出去,蒼蒼才又問墨梧桐:“嗓子好了?”
“嗯,祖父給我請了最好的大夫。”請大夫的當然不是墨鼎臣,只是他這樣吩咐,這意味着他對這個孫女看重起來了,不過其實是對蒼蒼的示好吧。
自從瀟湘樓後,再加上三省六部制風波,那個老謀深算的墨鼎臣對蒼蒼的態度就好像起了微妙的變化。
墨梧桐溫婉柔美的眼睛裡閃動瑩亮的光芒,又好像有些不好意思:“長這麼大。我還是第一次接受到祖父的關懷,雖然我知道那不是真心的,但是……慕姑娘,還是謝謝你。”
蒼蒼擺手:“謝我做什麼?關懷也好尊重也好,都是你自己掙來的,你該謝自己。而且別叫我慕姑娘了,聽着不順耳,直呼我的名字吧。”
“這怎麼……好,蒼蒼。”
蒼蒼滿意地笑笑:“你既然是晚間過來,侯府那邊是什麼理由?”
“遭退婚後傷心過度。又爲家族蒙羞,自請到庵堂帶髮修行。”
蒼蒼一怔,哈哈笑了:“這倒是個很好的理由。”被悔婚的女子或是自願或是被逼。這麼做的人確實不少,不過擱在墨梧桐這裡……蒼蒼暗暗想,倒是委屈她了,這麼一來,將來她很難嫁得出去。
墨梧桐詫異地看着蒼蒼的笑容。一時愣在那裡。她居然……會這樣笑。這樣開懷,有聲有色,跟印象中的深沉全然不同,卻格外地感覺……親切好相處。
“幹嘛這麼看我?”
墨梧桐慌忙搖頭,繼而眼裡升騰起一絲期盼,看看書房四周:“我需要做什麼?”
需要做什麼?
蒼蒼點點額頭:“呃。暫時沒有,你現在這裡安心住下……對了,你的丫鬟呢?”
“我過來又不是享福的。要丫鬟做什麼?而且她們裡面有好多都是……”她停了一下,“你還記得那個拐彎抹角引我求救你的教習嬤嬤嗎?大哥幫我查了,那是御史王府的人。”
蒼蒼一挑眉:“請人教養未來的媳婦,就算被抖出來也說得過去,世子夫人清楚嗎?”
墨梧桐黯然地點點頭:“應該是清楚的。可母親對所有人的說法都是,家世清白品行端良。你說母親會不會……”
跟王家有勾結,否則怎麼會幫他們弄人進侯府。
蒼蒼暗想,羅氏胃口大不安分,既知侯府不會給她想要的好處,勾結外面的人是唯一的出路,可是就憑這件事也不能下定論。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墨梧桐以前身邊那些人多半不可靠,是不能用了。
兩人慢慢說着話,不一會兒連姨端着一碗熱氣疼疼的麪條來了:“廚房裡只有麪條了,別介意啊。”
蒼蒼看看那碗麪條,她吃了長壽麪後迷上這種食物,所以連姨給她買回各種各樣的麪條,可是……
她攤手:“我的呢?”
“你又沒出去,哪裡會餓?”
“還說我瘦,都是連姨你不給我吃的。”蒼蒼控訴,連姨被狠噎了一下,轉過頭不理她。
本來就不好意思的墨梧桐聽了她們的對話,筷子更加伸不下去了,躊躇地頓在那裡。
連姨跟她笑:“別理蒼蒼,她要是晚上吃了東西,就會仗着自己肚飽整晚不睡。”瞋蒼蒼一眼,“之前是這樣,傷好之後還是這樣。”
蒼蒼摸摸鼻子乾笑兩聲。
……
不知是吃多了,還是驟然換了地方不習慣,墨梧桐翻來覆去睡不着,好不容易睡過去,又被鬧騰醒。
湯喝得有點多了。
她摸索着起來,發現也不用點燈,門窗外微微發亮,月光透進屋裡照亮方寸之地。
她忽地不急了,失神地來到窗前。
真是月色如華啊。
她推開窗戶讚歎地看着天地間的月光。如果是在侯府,別說倚窗看看夜色,就是下牀走兩步,都會引來丫鬟的大驚小怪,然後第二天請安時母親就會提起。
哪裡能這麼自由?
所以明明是彎月牙兒的暗光,在她眼裡比中秋那時候都明亮好看。
纔來一會兒,她就喜歡上這裡了,連吹來的風都是自由的,叫人心裡莫名地蠢蠢欲動。
感嘆了一會兒,多年的教養還是令她做不出半夜出門走動的行爲。正想回去牀上,不期然看見隔壁過去好幾間的屋子前,臺階上,一個人影抱膝坐在地上。
她驚了一跳,幾乎要喊起來,幸虧及時捂住自己的嘴巴,驚疑不定地看去,卻發現那人正是不久前還跟自己說話的蒼蒼。
她在做什麼?
墨梧桐隱隱約約分辨出那個比自己還要小的少女只穿了中衣,赤腳踩在地上,打散的長髮披在背後兩肩,像一條美麗的披肩,她仰望着前上方,表情不明,可就是這樣,就已經讓人感到分外孤單空曠,好像天地間只剩下了這麼一個身影。
若有所失,如有所待。
墨梧桐慢慢放下手,美目裡泛起哀愁,對蒼蒼的態度,已經從無比的敬佩感激染上了淡淡憐惜。
這是個可憐的人。
自己再不如意,也還有家,有父母有姨娘,還有兄弟姐妹,可是慕蒼蒼呢,她什麼都沒有。
……
第二日墨梧桐是被蒼蒼的叫聲吵醒的。
“我的紙呢,我的紙呢?”她在外面喊,少有的急切。
連姨安慰她:“別急,慢慢找。”
墨梧桐迅速披上衣服出去:“發生什麼事了?”
蒼蒼一臉懊惱地站在院子裡,衣發不整也不在意,眼眶下布着明顯的青黛,朝她訕訕一笑:“吵醒你啦。”又去看丫鬟們找東西,結果什麼都沒找到。
“到底丟了什麼?”墨梧桐忍不住問,一再打量蒼蒼。
連姨嘆息:“就是兩張紙,寫了字的……”
“是三張。”蒼蒼肯定地說,揚起手中的紙,“一共有七張,現在只剩下四張了,哪裡都找不到,一定被人拿走了,要是被我知道是誰幹的……”
眼裡冒出兇光來,卻有一種哭喪的難受到不行的感覺。
墨梧桐仔細一看,那紙上寫着字,很俊逸的字,是男子的筆跡。
連姨低低嘆道:“除了風還能是誰幹的,難不成誰都像你那麼寶貝那幾個字?”
說着推兩個少女去梳洗,蒼蒼不說話了,可她一早上,或者說一整天臉色都不好,在整個府裡找來找去,見着誰都要問上一聲。
當晚墨梧桐留了心,又看到蒼蒼坐在原來那個地方,但姿勢不同了,捏着剩餘的四張紙,炯炯有神地四處看,彷彿在等待那個據說拿了她的紙的人出現,可是直到天亮,還是一個人都沒有現身。
一直耗到六月初一,荊遇又送來一封短信,邀她參加詩畫會,蒼蒼才發覺自己頹喪太久了,忙寫了一封回信委婉拒絕,然後振作精神,去了安行那裡。
接連幾天,蒼蒼雖然爲丟紙的事煩心,但該做的事還是一樣不耽擱,比如安行那裡的問候,是天天都要去的,就是同樣天天被拒之門外,永青終於看不下去,這天她一來就自作主張把她迎進去。
“小姐,我照你的吩咐留意趙越他們,他們倒沒有問出格的事,就是好像很在意殷據那邊還有誰可用誰不可用,前兩日問得特別詳細,這兩日倒是不來了。”永青一邊走一邊道,他現在也叫蒼蒼“小姐”了,“不過,想要把得用的人區分出來,先弄清楚情況也很正常吧。”
蒼蒼點點頭:“他們沒叫你一起出去?”
“這個倒沒有。”
難道是她太敏感會錯意了?
蒼蒼想着,忽聽到屋裡傳出哈哈大笑聲。
啞礪的,蒼老的,帶着虛浮的病氣,但還是能從那聲線裡聽出曾經豪邁磊然,沙場縱橫的痕跡。
蒼蒼眨眨眼,聽起來,精神不錯。
永青解釋道:“鍾離少俠在裡面。”
“哦。他每日都來?”
“是的,安老也很高興他來,兩人意趣相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