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屬下
“當時真是險,我們將前來聯絡的人留宿下來,好生款待,不想半夜便聽到無數的慘叫聲。屬下算是幸運,夜間守在門口的小武攔住了敵人,取得了寶貴的時間。屬下趁機從窗口跳出去一看,滿樓內外都是黑幽幽的人,那些屠刀,見人就砍,那鮮血……”瓦灰色短褐的老人心有餘悸,斷斷續續地說着。
他旁邊一人聽到這裡就激動插話了:“可不是?人家來得有急又兇猛,一個個功夫了得,一刀下去便是一人,在樓下還放起了火。我和大哥想着,反正眼看是沒活路了,還不如跟他們拼了,殺一個是一個,有墊背也好啊。”他瞪大銅眼,比劃着粗長的手臂,形容當時險情,“幸好當時樓裡就百來個人,全死了也不礙事,哼,其他人都在別處,知道我們遇險必然有所防範,他們還能將我們全滅了?!”
他的大哥聽了他這話搖搖頭,想說話,不禁卻咳起來。
“何大伯喝口茶。”蒼蒼忙道,這個大伯本來不能亂叫的,但她敬三人多年來在南方盡職盡勞,此次又千里奔波而來,便不顧尊卑了。
何清感激地看她一眼,端起茶盞。
他弟弟何明也跟着說:“想不到小小姐這麼和善,早知道京裡是這個情況,我們就自己早早過來好了,還差點給人騙了。”
“什麼差點?就是給騙了。”第三人道,聲音跟他的面容一樣,普通,乾冷,少見陽光般的蒼白,“當時雖然只有百來個人在,但那聯絡人說有要事相商。方圓但凡擔些職務的都聚齊了,要是被全滅……”
那剩下來的全國各地的幾萬人將會成爲一團散沙,要殺要刮還不是人家說了算?
乾冷的人說着,也不由嘆了口氣:“幸好有高人及時出手相救。”
何清此時緩過氣來,接着話道:“是啊,那兩位少俠也真是了得,甫一現身便大展神威,控制住了場面。小小姐,那便是您的助力?”
蒼蒼一笑,笑容裡有驕傲。也有一絲不可覺的黯然:“是一個朋友的人,是由他出面指派的,否則我也請不動。”
“原來是這樣。”何清點點頭。
何明是急性子。立馬問:“那您那位朋友一定十分了得,不知他現在在哪裡,我們也好當面謝過救命大恩。”
“他呀,現在有事脫不開身,以後吧。”
就是說人走了。但是還會回來。
何家兄弟對視一眼,乾冷的男子趙越也斂下思量之色。
蒼蒼倒沒注意這些,她坐在主座上道:“據三位說的情形,那要殺你們的人十有**是朝廷派出的,否則組織性不可能那麼強。不論是殷央還是殷據,能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他們皆是不達目的絕不罷休的,與其坐以待斃。我們要想個方法反擊回去。”她看着三人各有所思的樣子,“我是這樣想的,既然如今你們在南邊也不安全,不如慢慢遷回來,在這裡重新組成勢力。幾萬人啊,一個個大多是從戰場上退下來的。可是極大的一股力量……”
“咳咳咳……”話還沒說完,何清就咳嗽起來,越咳越見厲害,最後不得不彎下身去,似乎十分的痛苦。
何明忙拍撫他的背:“哎呀大哥你怎麼樣,定是這些天累壞了。”憨實漢莽得好像一個武士的人不會掩飾,滿臉的着急,對蒼蒼道:“這些年大哥日夜操勞,又要管理好下面的人,又要忙於生意,都累得不成人形了,大夫說……”
“咳咳……說、說這些做什麼?”何清阻止弟弟,擡頭歉意地看看蒼蒼,“讓小小姐看笑話了。只是,咳咳,只是上萬人不是說遷就能遷的,不少部分的人在南邊都是拖家帶口,乍然要北遷……還是要章個萬全之策……咳咳……”
蒼蒼本來眼中已經透出些懷疑之色,聽了這話那疑色霎時消失,受教地說:“是我考慮不周了。”
當年的南遷是權宜之計,本是要等慕容雅將局勢穩定下來一點,便再回來,左右覺得不過幾年的事。誰能料到一個難產奪去了她的命,所以南遷就變成了在南邊定居,十幾年過去,成家立子也是人之常情。蒼蒼之前只想着那些人還是當初的那樣,一個命令下去就是凜然遵從,一呼百應的,卻是少考慮了這一層。
這和她的想象不大相同……
她心中心思一掠而過,復又笑道:“何大伯還做生意?”
“也是迫不得已。”彷彿擔心蒼蒼不高興,何清小心翼翼地道,“前任把擔子交給屬下,屬下雖不濟,既然擔了這個職務,就得負起責任。眼看着一日日坐吃山空,不得不想個辦法……南邊富庶,商業發達,我們又多的是人,也只有這條路。”
他說到這裡眼睛微亮,有一種淡淡的自豪:“而且走上這條路之後,屬下發現經商和打探收集消息是相得益彰的。”忽然又一黯,悔不當初,“卻誰知道多年辛苦都是餵了殷據那麼個白眼狼。”
“哼,早知道,直接拿假消息敷衍他算了,讓他們誑我們!”何明氣呼呼地附和道。
蒼蒼看看何清,又看看何明。據說這對兄弟一個是執掌大局,形同首領,另一個職位倒低,是管械器物資。至於趙越,她看向臉色乾冷似病,默不作聲的人,據說這個有些內向的人反倒是負責南北聯絡的。
三個人,幾乎可以撐起一個組織。
蒼蒼沉吟道:“殷據他,都要些什麼消息?”
這點倒是趙越最清楚,他想了想回道:“各種各樣的消息,上到官吏,下到農傭,民間謠言,災困物資,還有江湖的高手殺手,風塵裡的娼女販夫,無所不至。”
蒼蒼睫毛一顫,殷據的手居然伸這麼廣,官吏平民,殺手販夫……
她對趙越道:“關於這個,稍後麻煩給我擬一份詳實的單子。”
趙越愣了一下,答應下來。
然後蒼蒼纔對何清道:“何大伯說得對,遷移這件事還需從長商量,不過我對我們的人和勢力知之不詳,不知何大伯是否也能提供一些資料。”
何清自然連連應是。
蒼蒼看着三人恭敬中帶點惶恐的神情,一對凌厲迫人的眼睛忽然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對了,剛纔那位老人是……”
那人躺在榻上,病得很重很重,幾乎不能自由活動,連說話都成了問題,所以一進府就去休息了,實則他自己也根本沒有與蒼蒼說話的意思。
既然對她彷彿從頭到尾的不滿意不關心,何必千里迢迢趕過來?蒼蒼前世也是久病之人,看得出那人積疾日久,根本經不起舟車勞頓。更何況路上還遇過殺手,一個不慎就要丟了命的。
問起那個人,屋裡三人臉上都有些不自然,面面相覷之後還是何清笑道:“那位前輩是正兒八經的老人了,也因爲這個,脾氣有點……如今已經不再管事,這次非要跟過來,怎麼勸都不聽。”
蒼蒼髮現了,何清說話總要有點似盡非盡的意味,這讓一向喜歡爽快的她有些不大能適應,笑了笑道:“原來是這樣。”更多的卻是沒有再問。
三人走了,蒼蒼一人坐在書房裡,手上拿着一疊寫着字的紙,似乎在想事情,又似乎在發呆。
連姨走進來,看到她神態似乎不對,臉上的笑容吵斂了起來:“蒼蒼你這是……”
過去一看,那疊紙卻還是這些天一直放在這的那些。
這個書房雖不是貴重機密之地,但能在裡面寫字的還只有蒼蒼和未名兩人,蒼蒼的字她認得,那那些紙上的字跡便未名的了:“你怎麼又在看這個?”
連姨小心地覷着蒼蒼臉色。
現在但凡提及未名,她總不禁地輕聲細語,其實就是提心吊膽,她能看得出來,蒼蒼爲他的事不開心,很不開心,卻什麼都不說。
蒼蒼輕嘆一聲,漆黑剔透的眼珠稍稍轉動,看着紙上一個個俊拔孤灑,又悠淡疏朗的字,輕聲說:“看着這個總能靜下心來。嗯,你知道,未名就是有這個能力,在他身邊就算境況再糟糕,我也能迅速冷靜。”她幽幽地道,“我知道我很沒用,論智論謀都比不得他,如果他在……”
連姨聽得一片心驚,失聲問道:“你怎麼有這種想法,現在情形不是越來越好了嗎?老部下的領頭人到了你跟前,過不了多久你就能有自己的人。往後你再不用事事假手於人,請這求那,要真正獨立了。”
她知道,蒼蒼雖然不說,可是沒有自己真正的嫡系,她一直放不開手安不下心,心裡也不大痛快,沒有人願意總是依附他人求助他人的,況且蒼蒼骨子裡是極驕傲的。
蒼蒼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怎麼了,只是越和他們說話越覺得……”
到底是哪裡不妥呢?她心裡怪異,總有種人來了,卻沒有令她能大鬆一口氣,安穩下來的感覺。如果未名在這裡,一定能一語點出癥結所在吧?
她搖搖頭,伸手喚連姨過來:“連姨你認識那個躺在榻上的老人嗎,跟我說說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