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母子不同心
“我們做了什麼?”蒼蒼不急不徐地打斷她,“或者說,你做了什麼?”
“我……”
“受到驚嚇,刺破手指,弄髒繡品,這不是很正常嗎?”她看着冬初道,“你要記得,你所有的行爲舉止都是出於自然,若要說做了什麼,那也是我,與你一點關係都沒有。”
“蒼蒼……”冬初看着燈下的女子,眉眼仍是原先的那般,卻彷彿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穩淡通透,平靜得彷彿失去了青春少女的明媚活力,卻又不會老氣枯燥,反而讓人倍感沉着可靠。
冬初不由地點點頭,回過神來又覺得有些彆扭。低下頭從籃子裡拿出繡布又開始工作。
因蒼蒼性情不佳,除了冬初沒有人願意和她同住,所以這件屋子只有她們兩人住,一旦冬初不說話,屋裡就安靜下來。安靜過了頭就顯得壓抑,綢線拉過布料的噗噗響十分清晰,蒼蒼默默看着冬初的動作,察覺到她的不自在,心裡知道她這是不適應現在的自己。
她沒打算一直裝彷彿幾輩子前的無知自卑得連自己都不喜的小女孩,所以以後她真實的性子思維會慢慢凸顯出來,她可不想因爲這個與冬初疏遠開來。
不爲別的,經歷過一世,她很明白這個目前唯一肯親近自己的姑娘,是真的關心自己,把自己當朋友的。
所以她想緩和一下氣氛,目光找了找,看見冬初手上的繡布上空白一片,才繡了一點東西,便問道:“你真的要重新繡那副鳳凰圖?”
“杜媽媽親口下了命令,總不能不聽吧?”換了話題,冬初心裡果然略感鬆快,笑着回答。
蒼蒼搖搖頭,撥弄幾下桌上細沙,片刻又問:“她們沒有爲難你吧?”
“嗯?哦你是說彩繡招的繡娘啊。幸虧你暗示是杜媽媽故意留着她們不放,她們一個個又是擔心又是憎恨杜媽媽,哪裡還有空爲難我。但是……”冬初想她們會不會真的惹了麻煩,還從未聽說主人家硬留着繡娘之流不肯放回的。而外人都這樣,她們這些家生家養的又會面臨什麼?
一看她的表情蒼蒼就知道她在擔心什麼,她本不欲解釋,想了想卻低聲說道:“不用想太多,其實就是繡娘們進府的時間與二爺中毒時間太接近,引有心人起疑罷了,一旦查明不是她們中的人做的,就不會有事的。侯府,還算是開明的地方,不會白白冤枉人的。”
她沒有說的是,只要墨鬆好轉起來,侯府主人們就能鬆口氣,不會再在這裡緊逼了。不過……
她暗暗嘆氣,墨鬆好轉的消息如果傳了出去,就等於她的下毒失敗,她和殷據本是初識,談不上信任,出了這結果殷據只會認爲她沒用,她不就更沒機會接近他從而拿解藥了?
她低頭打量細沙上的框框條條,這是殷據府邸地形圖的一部分。她知道哪裡進哪裡出,也知道解藥放在什麼地方。但問題是她得先搭上殷據這條線啊,否則連大門的邊都挨不上。
“真的?”冬初聽了蒼蒼的話眼睛一亮,渾不知道蒼蒼所煩惱,心情又飛揚起來,高高興興地繼續繡活。
她心地單純,只要自己的日子能過得太平安生就會很滿足。
蒼蒼羨慕地看着她:“明天再繡吧,大晚上的小心熬壞了眼睛。”
“得趕緊了呢。你病了不能動針,好些繡活我們都拿不下來,得仔細又仔細,斟酌再斟酌,可耗時間了。再不趕緊,可騰不出人手來繡鴛鴦。”
“鴛鴦?”蒼蒼不解,“繡鴛鴦做什麼?”
“你不知道嗎?”冬初沒擡頭,笑了笑,莫名有些惆悵,“大公子說親了呀,據說是房丞相的嫡長女。唉,能配上大公子那樣的人,那房大小姐不知長得多好看。據說下個月就要下聘了,這聘禮中的繡品我們少說要做上一部分……”
她後面的話蒼蒼一個字也沒聽到,她腦子裡轟轟縈繞着兩個詞。
說親?下聘?爲什麼這麼快?她一點都不知道。
不不,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門親不能結啊。
“這門親不能結!”二房主院上房內,墨珩如是清聲道。
他已換了一身家居織錦棉袍,風神俊朗地坐着,平生一股溫潤,然而此時墨黑劍眉微微皺着,訴說他的不贊同。
靠在榻上撐着額角懨懨養神的方氏聞言睜開眼睛,問:“怎麼不能結?房相是當朝左相,天下清流之首,權勢名聲皆炙手可熱,與你外祖父私交甚密。最重要的是,他系中原漢人,一向不主張削爵。我們與房府聯姻便是有了一個有力的護持,你在這侯府裡便多了一份底氣,哪裡不好?”
墨珩眉頭皺得更緊,眼裡閃過一絲晦色,輕聲說道:“兒子在自家府中,還不需要外人來撐底氣。”
“你……”
“況且父親昏迷未醒,兒子怎能這般草率定親,好歹要問過他的意思。”
方氏揮揮手:“這事我與你父親商議過,他沒反對。”
“是麼?”墨珩雙目一擡,直視着母親,後者端嚴表情產生一道裂縫:“總之這件事就這麼定了,下個月尋個好日子就去下聘。房家那丫頭我相看過,是個溫婉賢惠的,配得起你。”
墨珩卻不願意妥協:“侯府如今是皇上眼中釘肉中刺,父親中毒不知何人所爲,府中又不是完全團結的狀態,這種時候還要牽連上如日中天的左相,這不是更添事端嗎?這實非良策,祖父也不會同意的。”
眼看方氏臉色越發難看,站在邊上的墨青染連忙來到兩人中間:“母親,哥哥,夜深了,這事我們還是明日再商量好了。我看母親已經很累了,哥哥我們先回去讓母親好好休息吧。”
她努力給墨珩使眼色,墨珩頓了一下,起身施禮告退。兄妹兩走出來沿着長廊緩緩行走,長隨丫鬟遠遠跟在後面。
“哥哥,你怎麼能那樣頂撞母親,她也是爲你好。”墨青染忽然道。
墨珩轉頭看燈火依稀的院子,過了片刻道:“我知道母親是爲我好。我是她兒子,她自然事事緊着我,就怕父親有個好歹,我在侯府無法立足,急着給我找有權有勢的外家。可她似乎忘了我除了是她的兒子,同時也是侯府的子孫。於侯府不利的事我不能做。”
他停下來轉頭望着妹妹:“並且母親也太看低祖父了。大伯和三叔是怎麼回事,我們的敵人大概都一清二楚,母親難道不清楚嗎?祖父爲了侯府籌謀半生,如何會使它亂起來,侯府不亂,你我又怎會吃苦吃虧?”
“可母親一見苗頭不對總是想着怎麼自保,一點不把自己當作侯府的一份子,實在是……”畢竟是議論自己的母親,墨珩到底不能說太過,他輕輕嘆了口氣,良久道,“再者,說句不恭敬的,父親尚未嚥氣,她就已一心籌劃後路,便是我們做子女的看着,難道就不心寒?”
別人或都道墨鬆夫婦伉儷情深,方氏憂夫心切以致日漸憔悴,可有幾人知道方氏真正擔心的,是丈夫垮了之後自己拉扯兩個孩子要怎麼過。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墨珩將父母的關係看得清楚,因而困惑且心淡,對母親的做法實在不能認同。
墨青染嚅囁着說:“可母親畢竟是爲我們好……而且,她情緒本來不是這樣煩躁的。”
“嗯?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也不太清楚,不過母親好像是見了一個繡女之後才變得焦灼不安的,那人哥哥也許也有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