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往事,白髮
未名閉上眼,有些艱難地說:“對不起,我不該說那些話。”
“嗯,”蒼蒼搖頭,“知道原因也是好事,這些天我一直再猜,都快神經衰弱了,現在啊,心裡鬆快多了。這大概就是所謂的,長痛不如短痛吧?”
未名默默垂下濃密的睫毛:“你能這麼想是最好。”
蒼蒼眯了一下眼,抿起嘴角,掀被下牀:“你需要王南他們是吧,已經耽誤了一天了,不能再耽誤下去了。”
她慢慢走到門口,看着外面黑漆漆的夜色,不知怎麼想起前世今生無數個孤獨黑暗的夜晚。
好不容易喜歡上的人啊……
她眨眨眼,想將淚水眨去,轉頭一看窗臺下的含羞草,垂頭喪氣地耷拉着,好不開心的樣子。
她忽然轉身急步來到未名身後。
他仍舊面對着牀榻,像一座無血無肉的雪白雕塑,永不會被任何人任何事打動。
她俯下身從後面抱住他的脖子,趴在他臉邊含着哭腔說:“我捨不得!你不喜歡我不要緊啊,你要走我攔不住也不會攔,可是不是還有半年嗎?你留在這裡一天就讓我陪你一天好不好,讓我陪你走到最後。”
讓我陪你走到最後。
未名痛苦地閉上眼,五指深深陷入輪椅中,最後想要拉開她的手。
“蒼蒼別這樣。”
蒼蒼雙臂互扣,抱着他死不撒手。
“我不值得你這樣。”
淚水順着蒼蒼的臉龐一直流進他的衣領。
“爲什麼就是不讓我跟着?你不是態度很堅決嗎,怕我打亂你的心?還是你現在做的事不能讓我知道?你只要說你做的事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說你不會再管我的生死,隨時會一走了之任毒煞胡來,那我就不跟。”
扣在蒼蒼腕上的手鬆了,沉默片刻未名輕嘆一聲。在她手背上拍了怕:“放手吧,我答應就是了。”
“真的?你要說話算話。”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沒有嗎?我不知道。我又摸不透你,哪天情緒一激動說反悔就反悔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蒼蒼咕囔着離開他,坐回牀上一手壓着亂糟糟的頭髮一手抹淚。
狼狽死了!
未名默默地看着她:“既然要和我一起行動,有些事就該讓你知道了,你要躺回牀上還是加件外衣?”
蒼蒼一低頭才發現自己只穿着兩件單衣,還是衣衫不整型的,忙微微紅着臉抽下掛在衣架上的外衣套上:“好了,你可以說了。”
正襟危坐,眼神炯炯。
未名卻沒有立即說話。而是上前伸手到她頸後撥出夾在衣領裡的秀髮,然後到角落臉盆裡擰了一把毛巾給她:“擦擦臉。”
哭得髒兮兮的,眼睛還跟兔子一樣紅。
蒼蒼把毛巾壓在臉上壓了一會兒。露出兩隻眼巴巴地看着他:“未名,你是不是……很生氣啊?”
未名面無表情只有眼珠稍動:“如果我說生氣,你會改變主意嗎?”
蒼蒼抿緊嘴巴。
未名側開臉:“我也說不清我是生氣還是……好了,說正事吧,我這些日來所做的事確實和你有關係。但最主要還是和我自己有關。”
“你知道我和周景寧是雙生子吧?”
“嗯,當初在瀟湘樓聽過故事,前不久跟沈清平聊天時,她透露了一些信息,我猜到的。”
未名看看她:“就不懷疑瀟湘樓裡那段口技是虛構的?”
蒼蒼心說若是假的會讓你有那麼大反應?嘴裡還是問:“那是假的嗎?”
“七實三虛,且隱瞞了很多。若是全信會被誤導——不過我所知的真相也僅是後來師父調查出來的。不過有一點卻是完全真的。”
“我的確是那個後出生的嬰兒。周景寧一出生就被傳位,下面反彈很大,是師父震住了全場。而那種情況下我的存在只能爲國家帶來不確定因素。兼之我本身就不健康,所以父親把我託付給師父,其實也是爲我另謀一條生路。”
“他叫景寧,是父親期盼的景緻長寧,而我未名。即是未曾命名,他希望我自己給我的人生上色命名。”未名閉上眼。“像風一樣無所羈絆不拘形狀,這其實是父親渴望的形態,他是個性情中人,一直很嚮往自由。”
“能感覺出來。”蒼蒼點頭,亮亮地看着他,“你父親一定是愛你的吧。他把責任交給周景寧,卻把畢生夢想寄託在你身上。”
尤其是那句“得盡天年”,飽含行之將死的父親對新生兒的滿腔祝願。雖然是那麼辛酸。
“是啊。”未名也點頭,“很小的時候我還想過,練好一身武功,必要時候可以回去幫幫我那位哥哥,我們一文一武,必然能爲國家謀福。”
可是這個願望最終一定是破滅了。
小小的未名被毒死了。
“那後來……”蒼蒼雙手緊張地握了握,小心地問。
未名輕輕眯起雙眸,輕輕笑了一下:“周國容不下我。”
“爲什麼!”
“因爲我命不好,我活着,必然爲周國帶去災難。”
“這是什麼理由?!”蒼蒼霍然站起,“這根本是虛無縹緲的事,就爲了這個……”
她對上未名漆黑沉靜的眼睛,腦海中恍有流星滑過,一下子臉色白了白,試探着問:“是餘前輩的論斷?”
未名給她一個讚賞的眼神:“餘師叔在大央或許聲名不顯,但在南方在周國卻是神一般的存在,他斷的命佔的卦沒有一個是不準確的,有人稱他是直達天意。”
“可是他不是你師叔嗎?”
“現在是。”未名對她擡擡手示意稍安勿躁,輪椅靠近窗邊,推開窗口迎着涼風徐聲說,“那時候他和師父是相爭多年的對手,好事者稱他們彼此互爲天敵。不過他被周太后請去時並不知道獨行俠一般的師父收了徒弟——師父對我的保護甚是周密,甚至,其實很少人知道有我的存爲。”
“餘師叔一口斷言周景寧有一個弟弟,而且這個弟弟是他的大劫,是周國的大劫。周太后慌了,請到師父的另一個對手也就是毒煞出馬,我死之後,師父在追蹤調查中才發現餘師叔是整件事的起因。”
“等等!等等!”蒼蒼忽然大叫,頭痛地拍拍額頭,“那個,周太后不也是你的生母?”
“……是啊,可是那又怎樣呢?”未名側臉,露出牽起的嘴角,這個笑美好到朦朧,讓蒼蒼心裡痛極了。
“據師父說,周太后生周景寧是頗爲順利,到了我就難產了,所以她一生下我就失血昏迷。她沒見過我我也沒見過她,對她來說我不過是一場多餘的疼痛。”
蒼蒼咬緊下脣,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來安慰他:“可是她也不能……”
“青稞?你怎麼在這?”外面忽然響起連姨的聲音,接着是青稞的:“覺得蒼蒼姑娘該醒了,就過來看看。”
“辛苦你了,那快進去吧。”
兩人一前一後進來,蒼蒼趕緊收拾表情,看看未名,他背對着大家紋絲不動,就自己到桌邊幫連姨擺放清粥小菜,一邊跟青稞說:“真是麻煩你了,我現在感覺很好。”
青稞聳聳肩:“你哪次不是這麼說?蒼蒼姑娘,有病有痛不吭聲很容易被人忽略的,女孩子這麼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以後是要吃虧的。當然你吃虧是小事,再昏倒一次我醫名不保可是大事哪。”
說着示意她坐下,自己給她細細把脈。
期間蒼蒼就一直瞪着他,生怕他說出個什麼要好好休養之類的話,要是那樣未名一定不會帶她出去的。
也不知感受到她的威脅沒有,青稞把完脈救陷入思索,一臉的高深莫測,弄得蒼蒼和連姨都很緊張,未名也過來了。
“怎麼樣?有話直說。”未名道。
青稞一笑:“師兄發話那我就說了啊。”他轉向蒼蒼一下子變得嚴肅,“蒼蒼姑娘,你體質雖然不好但畢竟年輕,所以恢復起來也容易,身體是沒有大礙的。”
蒼蒼松了口氣,接着被他下一句話又吊起心神:“但是,你小小年紀思慮過重,不是我恐嚇你,再胡思亂想會未老先衰的。”
蒼蒼一窒,須臾垂下肩膀,黑着臉瞪他:“你這就是恐嚇!什麼胡思亂想?我想的東西都是很正經的!”
青稞攤手:“一個意思。反正怎麼管住你的腦子我是沒辦法的,你如果很願意年紀輕輕就長了一頭白髮滿臉皺紋,就儘管無視我的話好了。”他鬆鬆一抱拳,“師兄我先回去睡了,哎,這些天累死了。”一邊呵欠連天地走了。
蒼蒼瞪他的背影,照他的說法她就該當一隻沒有思想的豬?瞪啊瞪,耳邊忽然響起一道低嘆:“果然該將你帶在身邊。”
蒼蒼可憐兮兮地看去:“未名他在開玩笑呢,怎麼可能想點事情就能把頭髮想白了?”
連姨插嘴:“可是我覺得青稞說的挺有道理的。”她憂心忡忡地看着蒼蒼烏亮柔順的一頭秀髮,一想到那裡面會早早地生出不和諧的顏色,就覺得完全不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