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從傳奇到人間
丹陽子是誰?在場的人大多愣了一下,似乎不是朝堂上的高官貴人,也不是根深蒂固的世家大佬,倒像是個朝野之外的名號。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啊想,然後不過兩息功夫,抽氣聲此起彼伏。
丹陽子?!那個丹陽子!
大央有一公二侯三子爵,衆所周知的有溫國公,長安侯,長樂侯,開山爵,大巫爵,這其中哪一個不是權大勢大?雖然所側重的領域不同,雖然近些年略顯頹勢,但那地位那名聲都仍舊是響噹噹的。那在平頭百姓眼中就是不可攀附的至高存在。
可是顯少有人知道,人們耳熟能詳的“三子爵”中那個“子”是誰,更不知道,無論朝廷還是皇室,對待前五者和最後的這單獨一家,態度上是有本質區別的。
如果說,對前五者是俯視,是凌駕,是周旋和削弱,是天然的優越感,那麼對最後一家,就是仰視,是討好,是牴觸和畏懼,是敬而遠之的忌憚。
那就是丹陽子,曾以個人武力稱冠天下,翻手風起雲涌覆手血雨腥風,令四海羣雄畏縮不敢言的丹陽子。
據說他本是周國人,與周皇交情匪淺,十八年前卻不知爲何來到大央南端,在鍾南山安居落戶廣收門徒。
當時大央皇帝便是今上剛登基不久,得到消息後膽戰心驚不能安寐,舉國上下也因此轟動。而當人們驚訝又驚喜地發現他居然真的只是在那裡落戶,而不是爲周國來搞破壞時,上下歡騰,今上第一時間御駕拜訪鍾南山,三度請求授爵,丹陽子這才答應,從那以後。大央便多了一個丹陽子,多了一個“轉邪歸正”低調駐守的武林高手。
丹陽子雖然低調,十幾年不曾出山,但傳奇始終是傳奇,江湖上關於他的傳聞仍舊廣爲流傳。盛京雖在江湖漩渦之外,但身在朝堂的人們對他也不陌生,單說每年派遣過去的禮儀性訪問儀仗隊,就讓人無法淡忘這個超然存在。
而此時此刻,一個自稱是丹陽子徒弟的人活生生出現於眼前?
除了好奇敬懼,更多的是意外。禁軍看向未名的眼神一下子發生了變化。
“丹陽子……”殷據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未名是丹陽子的徒弟?
他雙手緊緊攥起。額角青筋突突直跳,又是震驚又是悔恨。
他之前單想着未名功夫是不錯,但到底到達哪個程度誰也說不準。一個人再厲害,又如何能與一國爲敵?所以當他聽到下面的彙報,認爲來人可能是未名時,立即自請來處理。
一是一雪之前被反叛欺騙的怨憤,再是藉此大好時機將他徹底打倒。也免得日夜擔心蒼蒼用他來對付自己。
他算盤打得好,上來不用多廢話,直接發動禁軍,未名束手待擒最好,若不屈從,那必會動手。一個平民肆意打傷禁軍。這個罪名說大不大,說小,卻也能弄死個人。屆時未名還能犟到哪裡去?
可是,可是動手是動了,禁軍也傷了,哪曾想他卻搬出個強到可怕的靠山。
丹陽子之徒?如若是親傳弟子,別說傷了幾個兵。就是打傷他這個皇子,皇室方面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歸根結底。誰敢惹丹陽子啊。而他若一早得知未名是這個身份,上報給父皇,那也是功勞一件。可是他卻爲區區一個小女孩徹底得罪了他。
知情未報,與丹陽子徒弟交惡,單是這兩點就能把他打下塵埃。
想到這裡,殷據的額頭開始留下冷汗,心思電轉間作出判斷,疾步上前,滿臉震驚:“你……閣下竟然是丹陽子的徒弟,據當真是眼拙,先前失禮之處實在慚愧。”說着一揖下去,“父皇若知道先生來到盛京一定驚喜萬分,可否容據做一個引薦,引先生進宮?”
丹陽子之徒,尤其是親傳弟子,身份相當於尋常侯爵府的世子級人物,但地位卻遠遠超然更多,殷據這一聲先生叫得並不算過分,只是他前後態度天差地別,卻是頗爲可笑。
未名白衣黑髮神情安然,並未因旁人的轉變而產生一絲半點的變化,他搖搖頭道:“我既然表明身份,自然會去拜見大央陛下,但眼下便算了。你看,我可能先行離開?”
殷據的假笑僵了僵,看看他懷中的蒼蒼,眼裡轉過一抹忌恨,遂又強笑道:“慕蒼蒼之事牽涉甚多,你就這麼帶走她不合理法……”
“說到理法,”未名忽然想起什麼一般,探手入懷,取出薄薄一紙信封,“依央帝當年的承諾,我師合法持有一定的與政權,如今他將這份權力轉交於我。憑這點,我要保下慕蒼蒼應是不難吧?”
手指輕輕一彈,那信封便好像一片羽毛悠揚而又迅捷地飛向殷據。殷據接過,看看未名,展開信一看,臉色頓時變得更僵硬。
真的是轉讓書,角落是丹陽子的官印,那是朝廷統一分發的,除非被盜取,否則誰也冒充不了。
盜丹陽子的東西,這世上大抵還沒有這種人。
有了這份證明,未名簡直能名正言順地干預許多事情,哪怕是朝政,只要他有心也……
殷據暗中恨恨咬牙,忽然目光在兩個字上釘住:“首徒?丹陽子首徒……”他不敢置信地盯着未名。
“未名先生,果然是深藏不露。”艱難地說出這句話,他擡手示意禁軍讓出道路,未名頷首,低頭問蒼蒼:“可以走了,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蒼蒼自他自承身份起,心神就變得恍惚,此時聽到問話,默默看了看他,還是跟做夢一般,搖了搖頭。
未名便撥轉輪椅,連姨趕緊上前幫他推,他空出手來輕輕放在蒼蒼膝蓋上,片刻一股淡淡的暖流便在那處涌動開。
蒼蒼跪了太久,雙腿本來都已經完全麻痹,經他這一手,疼痛和各種不適都逐漸甦醒過來,她緊緊皺眉,全身緊繃着對抗這種不適。
“放鬆,一會兒就好。”未名輕聲道,“你吃了餘師叔的藥,這會兒該很累了,先睡吧。”
餘師叔?
蒼蒼眼神詢問他,忽而明白過來,向長樂鍾臺上望去。垂垂老矣的黑袍撞鐘人正站在巨大鐘鼎旁俯視下來,看不清頭面神情,但能感覺但他對這裡稍稍頷首示意。
原來是師叔啊,那就不奇怪他會給自己送藥了。這是未名囑託過的嗎?
有太多的疑惑和不真實感,可是一波強過一波的疲憊向她涌來,她忍不住閉上眼睛。
未名身上的氣息真好聞,是山**露悠悠青竹般的淺淡氣息,雖然不夠溫暖,可是讓人倍感安心。她忍不住靠到他肩上,任由絲滑而略帶涼意的衣料貼觸臉頰,一併穿透過來的還有他淡淡的體溫。
感受到蒼蒼肌肉鬆弛下來,低頭一看她已然陷入沉睡,未名調整下姿勢讓她睡得更舒服。做這些的時候他眼裡臉上毫無旖旎特別的情緒,彷彿是做着再尋常不過的事。可他身後的連姨卻一臉複雜,恍一察覺竟發現街道兩旁門後窗下不少人在張望,她聲音一緊:“未名先生……”
“嗯?”未名也看到觀望的人越來越多,他完全可以迅速離開這裡,但那樣也許會驚醒懷中的人,他自己也根本不在意旁人的視線,兼之絲毫不以爲如此摟抱並且還將手放在人家女孩的膝頭有何不妥當,便由着去了。
連姨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蒼蒼命都差點掉了,比起這個,名聲當真算不得什麼。於是她改口問:“我們要去哪裡?回侯府嗎?”
“不,她既然想自立一戶,侯府是萬萬不能去。”
正說着,前頭清冷的路口突然跑來一個人影,一看卻是桑瓜,他笑道:“師兄,都弄好了。”
“弄好什麼 ?”連姨問,沒錯過桑瓜在看到未名抱着蒼蒼時,那極度震驚的表情。
“當然是房子弄好了。”桑瓜接過輪椅,大步平穩推動,“你家姑娘有先見之明買了一座大宅子,剛纔我與麻葉佈置了一番,現在可以住人了,我們快走吧。”
他們走後許久,王修頤才帶着手下趕到,哪裡還能見到應該在此的人,唯有一干異常興奮拼命強忍的禁軍,以及失魂落魄的三皇子殷據。
“三殿下?”王修頤驚訝地問,他不大瞭解殷據私底下的身份和作爲,所以見是他領人出來頗覺詫異。
“王大人。”殷據回神,苦笑一聲,“你來遲了一步。”
“慕蒼蒼呢?聽說有人攪局,還說有關鍵證據,人和證據呢?”
“證據?證據有沒有不清楚,但是人……你自己看吧。”他把未名給他的信給王修頤。王修頤一目十行掃過,霍然變色,又仔仔細細地看了兩遍,周正嚴肅的臉越發嚴肅冷穆,片刻深深吸一口氣:“殿下,我們需立即將此事稟報於陛下知曉。”
“嗯,據也如此以爲。”而且需要王修頤來說,既然與未名套不上好關係,還是換一個人去承受父皇的第一波怒火爲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