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誣陷
“不得了不得了,刺繡都能刺到這種水平,我們這些握筆的還是告老還鄉去好了。”
春風得意樓三樓,一羣人圍着一面牆在那裡嘖嘖稱讚嘆息不止。牆上是一幅被木框裱起來的刺繡作品。
只見那上面原野茫茫,山峰刺天,怒浪般的鐵騎隱匿在沙塵之中,蒼茫天空下,遠方彷彿要展開一場大戰,山峰上兩白衣人傲立以待,波雲詭譎。
一個長衫儒雅的長者站在一旁,微笑地聽着衆人議論。
“不光是畫,還有那字,你看別有豪華四字,筆跡牽連,行雲流水,就好像揮墨時一筆帶出的,逼真,太逼真了。此人書法一定了得,更勝其畫技。”
長者轉頭望身邊的紅袍青年:“你在字畫上也是出挑的,你看了以爲如何?”
王修閱的目光落在那些鐵騎上,想着那人曾說的“機會”,越看越有些驚心感,似乎領域到了什麼,聞言分心望了眼其他,在四個暗金色大字上頓了頓:“好字,有相當的書**底。”只是爲什麼,這字似曾相識呢?
“你說這封信的筆跡不是你的?”
御史臺裡,隨着最高長官御史大夫王修頤的到來,升堂審訊的架勢已完全擺開。
王修頤坐在公案後,屬官在旁,兩旁衙役殺威棒赫然在握,一個個皆冷視堂下站着的那人。
聽到王修頤的問話,那個身量單薄的少女笑笑搖頭:“自然不是的。大人你看看那字體,轉折處,停頓處,回峰處,處處鏗鏘有力,孤拔大氣。分明是男子的筆跡,我一個小女子,提了筆是寫不出來的。”
王修頤將信一放,沉默地看着她,硃紅色的官服襯得一張嚴肅冷峻的臉越發地一絲不苟,微微傾身,混跡官場多年、居上位者多年的氣勢推壓過去,沉聲道:“這可不足以證明這東西不是你寫的,慕氏,若你拿不出其他證據。我御史臺的大牢爲你敞開。”
好冷的笑話啊。
蒼蒼不爲所動,聳聳肩:“該怎麼辦呢?我就算當場寫自己的字,你也會說我在裝筆跡。”語氣一折。“不過幸好我雖沒有寫過多少字,但之前還是留有手稿的,我已請人送來,至於那信的筆跡出處,原稿我也有。不過不久前被人拿走了。兩相比照,有眼力的人就會明白那封信根本是僞造的。”
“詭辨,你完全可以做手腳。”
“是嗎?東西可以做手腳,但是人呢?大人難道怕長樂侯世子長安侯長孫,以及您嫡親的胞弟一起撒謊?”
王修頤猛地住嘴,色變:“修閱?”
蒼蒼點點頭:“不過比起那個。王大人,是不是該請證人和告我的人出面了,既然是按規矩來。哪有隻見被告人,不見原告人的道理?”
對了!他想起來了,這四個字的筆跡和未名的字很像。
越看越是這樣,王修閱暗暗驚奇,原來慕蒼蒼的字是模仿未名的。不過能將其活靈活現地繡出來。也相當困難。沒想到當日她在臺上落針如飛,卻能作出這樣的作品來。
想畢。他又將目光調到繡作中的鐵騎軍隊上。
“畫呢,你只評價了字,畫呢?”長者繼續問他。
“畫,倒是粗糙,不過對色彩的把握很到位,尤其是漸變地帶,十分自然。”王修閱下意識說:“只是她要表達的意義……”
一邊說着,他似有徹悟,忽然走上前去,擠開別人,不管他們地埋怨,用兩隻手分別遮住了兩個巔峰上的白衣人。
霎時間——
“嘶,這是……”
兩人一去,天地間便再沒有活物,連那鐵騎也是器械刀劍般的死物,強烈肅殺的氣息自草原之南奔騰而來,似乎要把此間的大好山河撕裂。
電石火光之間,王修閱終於明白了,驚詫道:“這是,這是南方來的軍隊,他們要越過山脈征戰草原了!”
他這麼一叫,其餘人紛紛看去,一個個次第地看出了這種意味,都是驚訝不已。
“這幅圖是表達這個意思?”
“別有豪華別有豪華,是指南國攻打我大央?”
“不不,不是這樣,應該是……”王修閱站在最前方,沉吟,“鐵騎將來,而草原象徵的我大央除了天險,一無防備。”
安靜。
一片安靜。
蒼蒼側眸看着跪在腳邊的人,好片刻,嘴角勾起淡淡的笑:“爲什麼?”
何明看也沒看她,朝着王修頤道:“大人,草民句句屬實,派來刺殺我等的人親口說的,幕後主使就是這個毒婦。”他痛聲道,“我等雖是慕容氏昔日部署,但慕容氏之罪,罪不及婦孺屬下,十幾年來我們背井離鄉隱姓埋名,只求過安生的日子,可是誰知道……”他轉頭瞪着慕蒼蒼,銅鈴般大的眼睛裡迸發強烈的敵意,“此人突然出現,要害我們性命,奪我們資產,如此歹毒心腸,怎麼會是慕容氏血脈?大人,她一定是假冒的!您要明查啊!”
奪資產?這纔是反水的真正原因吧?
蒼蒼豁然明瞭,嘲諷地想着也是她大意了。十幾年沒有上層統率的一幫人,早就野慣了自由慣了威風慣了,突然跑來一個人說要全權接手他們手下的勢力,換作了誰都不會甘心吧?況且她又是這麼一個自身難保的孤女。
良禽擇木而棲,與其跟着她苦苦掙扎,隨時會丟掉性命,還不如趁早抱牢一條粗大腿。
就像安行說的,早知道跟着她是這個下場,不如早早效忠於殷據。不是不行動,而是現在才行動。
她也真是傻,就因爲人家頂着個慕容氏的招牌,就無理由地去信任,上一世被背棄了還不夠吸取教訓,如今還巴巴地被倒打一耙。蠢,蠢到家了!
越想她的表情越平靜,眼裡的光卻一寸寸凍結起來,彷彿徹骨千年的冰霜:“那晚,就是你們偷了我的三張紙取筆跡的?何清趙越呢?躲到什麼地方去了?控告我只你一人怎麼夠?”
到底是武夫一個,不似何清圓滑老練,被這麼一問眼裡閃過一瞬的慌張,但立即又消失,梗着粗短的脖子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是一個人來盛京的,沒有同伴,之前也不曾見到你,哪裡會偷你的東西?”
“睜着眼睛說瞎話!”高龍聽不下去了,從堂外三兩步跨過來想揪起何明打,被衙役重重攔住,王修頤驚堂木一砸:“肅靜!慕氏,你對證人的證詞有何話可說?”
蒼蒼擡手示意高龍別衝動,對王修頤一笑:“不知道何明的行蹤大人查了沒?我有一整個慕府的人可以作證,他昨天還在我府上住着。”
“……”王修頤沉默了片刻,冷硬道:“一派胡言,徐師爺,念給他聽。”
一旁的師爺立即站起,拿着一樣文件念道:“經御史臺查證,南商何明,系兩日前通過南城門抵達盛京,當日於劉氏客棧下榻,第二日即上狀子,後由御史臺收監看管。”讀完了他笑道,“對於南邊來的商人,盛京管得很嚴,何明出示文牒後即在城門下籤了字,到得投宿客棧,也是一樣的嚴格,一切都是有跡可尋的。”
也就是說,有足夠的證據證明何明的確是兩日前纔來盛京的,與她慕蒼蒼半個眼色都沒對過。而她府上人的證詞,哪抵得上官方證據可信。
蒼蒼皮笑肉不笑,一邊聽一邊緊盯着王修頤,直至將他盯得不得不移開視線。
他在心虛。
“果然是剛正不阿的御史大人啊,原來證據早已齊全。”她不痛不癢地道,看到王修頤脖子上血管漲得更明顯,才語調一轉,“我無話可說,但姑且不論何明行蹤,他的證詞也好,所謂我寫的親筆書函也好,也不能保證是真的吧,我堅持等我的證人到來。”
說着坐到椅子上,她以慕容氏後人的身份在此,不但不需跪,還有專椅可坐,這大概是她最滿意的地方了。
她撐着座椅扶手,眼神幽幽地看慢慢站起來的何明,兩人視線相觸,前幾日的恭敬客氣彷彿只是一陣煙。
蒼蒼轉頭對身後沈城道:“再去看看安行還在不在。”
春風得意樓裡已是另一片場景,人們或站或坐神情震驚,是剛剛經過一場辯論的樣子。
“軍事方面,沒有頂樑柱,政治方面,一攤混水,這麼說來,我國豈非危如累卵?”
有人喃喃,這種話本不該拿出來說的,但這時大多數人都陷在驚異急慮之中,自然而然就說出口了。
王修閱看着衆人,又注意到樓下樓外漸漸聚攏的人,雖然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但眼下的形式再好不過,是時候了。
他站在幾乎是所有人的前方,這是一個很有暗示性的位置,在與角落裡的卓凡對上一眼後,沉着地道:“有句古語叫攘外必先安內,雖然用在這裡不大合適,但道理是一樣的,勁敵在外,我們內部更要抓緊時間變強,依我看,最要緊也最根本的,是在政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