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要斷趁早
“連姨,你有兄弟姐妹嗎?”蒼蒼看着連姨一下一下地搖着扇子煽火,忍不住問道。
“爲什麼突然問這個?連姨是獨生女,沒有兄弟也沒有姐妹。”
“哦。”蒼蒼又沒了聲響。
連姨看看她:“又是爲未名的事煩惱?”
“哪有。”立即否認。
“除了未名還有誰能讓我們蒼蒼愁眉苦臉?”
愁眉苦臉?蒼蒼捧着臉,只露出黑黝黝的大眼睛,眼尾帶點翹,這時興致缺缺地垂着。“我只是突然好奇,那些脫離家庭的,或者和手足之間有隔閡而獨自在外的人,會有什麼樣的心情。”
連姨搖扇一頓。
脫離家庭,和手足有隔閡而獨自在外?這不正是蒼蒼眼下自己的寫照?
不過和手足有隔閡?她和墨珩不是相處得挺好?
這孩子難不成是受了什麼刺激了?
她小心注意着蒼蒼的神情,想想說道:“脫離家庭之類的感觸連姨是沒有。我們連家世代爲慕容氏效忠,慕容府就是我們的家,我爹孃也只有我一個孩子,我倒是羨慕那些能和兄弟姐妹吵架的人,不過說到離家在外,就不得不說一個人。”
“誰?”
“我的曾祖父。”連姨慢慢搖着扇子,“連家就是在他手裡從無到有的。他年輕的時候跟着慕容氏的主人南征北戰,立過汗馬功勞,到了元帥的時候也是老功臣一個,家臣裡面地位算是很高的了。所以我連家子孫雖說是家奴,但有自己的姓名,有自己的一份體面在。曾祖父身體很健朗,我記事的時候他還在,總是逗弄我。跟我講他小時候的事,講起來就沒完沒了還老重複。除了這點其他都很好,記憶中是個很愛笑很和藹的老人家,喜歡發呆,一發就是半天,看着一個方向一動不動,有幾次我看到他偷偷哭了。”
“後來有一天他忽然不見了,爹孃說他回老家去了。”她對認真聽着的蒼蒼說,“長大之後我才知道,原來曾祖父是被遺棄的。十來歲的時候被爹孃帶到集市上玩耍,一轉頭就只剩自己一個人了。”
“也許是走散呢?”蒼蒼問。
“如果只是走散就好了。曾祖父後來摸摸轉轉了兩天尋回家去,可是已經人去房空了。”
“爲什麼?”
“日子過不下去了唄。”連姨嘆氣。“家裡窮,孩子多,男孩子嘛,最大的能成親了,是頂樑柱。小的又捨不得,女孩子就不忍心,數來數去也就曾祖父不大不小,有沒一個樣,就算丟了也能自己過活。”
蒼蒼張張嘴:“怎麼可以這樣?”
“這件事一直是曾祖父的心結,越是老了。什麼都有了,就越是不能釋懷。後來留了一封信說是不回去看看,不問個清楚。這輩子就不能安心閤眼。”
“他家裡還有人嗎?”
“有是有,但都是後輩,不認識的,曾祖父的爹孃兄弟當然都不在了,只剩下幾座不能完全分辨身份的土墳。”
“後來呢?”
“後來曾祖父一直沒回來。元帥派人去找的時候在水塘裡發現他的浮屍。”連姨看着吃驚的蒼蒼,搖搖頭。“有人說他是喝醉了酒失足跌落,有人說是自己跳下去的,還有人說他在親人土墳前坐到枯死,野狼看了不忍心吃他把他叼進水塘的。”
“後來我祖父總結出一個道理,人吶,有什麼糾葛,牽掛,困惑,誤會,種種只要是傷身傷心的感情,都要在年輕的時候都解決掉,那時候再大的挫折打擊也能挺過來,人老了就經不起折騰。曾祖父要是在壯年的時候能回老家,問清楚也好,認親也好,哭一場恩斷義絕也好,只要發泄出來把心結解了,那他晚年就能安安心心舒舒坦坦地度過,何至於……”
一場嘆息。
蒼蒼的心思卻飛去了別的地方。
未名是周皇的孿生弟弟,卻一直流落在外,在瀟湘樓表演的口技裡是這麼解釋的,前任皇帝彌留之際把小兒子託付給丹陽子,讓他把孩子帶走。
這樣說來未名的流落民間沒有一丁點的陰謀成分,他與周皇室,他的親人間的關係應該是和諧良性的。可是在他看來卻完全不是這樣。
首先,當初與周皇室有瓜葛的瀟湘樓爲了找出他要用口技重演上一輩的故事這種辦法,說明他們並不熟悉,而未名居然會被一段往事刺激到嚴重失態,這也很奇怪。
其次是越到南方未名行止越奇怪,像是心事重重,而當週皇來了,他非但沒有高興,而感覺是宿敵來了一般。這是久未重逢的兄弟間應該出現的情緒嗎?
最後就是昨天的襲擊事件了,偷襲她、打傷連姨他們的人是周國的人吧,派出那麼多高手是迎接未名之前的前奏曲?她可不信。
總之未名和周國之間有更多她不知道的故事,並且絕對不會是多麼愉快的事,周皇這次遠途親征,她懷疑就是衝未名來的。
那未名不就處境堪憂?
蒼蒼擔心地站起來,又拍拍自己的頭坐下去。她也幫不上什麼忙,沒有武功連自己都保護不了的她,出去了也只能添亂,就像昨天那樣,如果不是她先出事,未名也不會出手,不會跟軍隊搞僵,不用辛苦地出去補救。
她現在能做的,是想辦法弄清楚事情的始末,幫助未名走出這個陰影,無論是心理上還是實際上。
要解決就要趁早,她不希望未名和連姨的曾祖父一樣,一輩子活在陰影裡,最後還搭上一條命,那是怎樣孤曠哀涼的境況?
當然最首要的是讓他感覺到現在生活是美好的,讓他能敞開心懷。
連姨就看蒼蒼坐立不安,慢慢一點點沉靜下來,最後露出微笑,心中困惑:“到底出了什麼事?”
“沒有。連姨你還記得我們帶來的那匹雪白雲錦放哪了嗎?你只要說就行了,我自己去拿。”
那匹布本來說好要給未名做衣服的,不過緊接着就發生了毒煞的事,一直耽擱在那兒了。蒼蒼南下時把雲錦帶上了,不過一直沒着手做。
“還說跟未名沒關係。”連姨瞋她一眼,“雲錦我放在……”
……
雖然以前不是專幹這個的,但只要步驟蒼蒼還是知道的,不過爲了不出錯做出一件有礙觀瞻的衣服壞了未名氣質,她先拿了別的布來練手,一整天就沒出過屋。
到天擦黑的時候,谷口傳來動靜,未名終於回來了。
蒼蒼就着燈光縫兩片布料,他就出現在門口,一動不動的,最後還是蒼蒼熬不住先說話:“回來啦。”
“嗯,晚上別做這些了,傷眼睛。”
雖然這個關心照舊一點起伏都沒有,不過蒼蒼還是很受用,放下針線跑去左右看看他,嗯,沒有受傷的痕跡,可是臉色有些發白。他本來膚色就白皙少血,也看不出那裡不妥,但蒼蒼還是多看了好幾眼。
“吃過飯沒?”
意料之中的搖頭。
“就知道,我也沒吃晚飯,我們一起?”在燈下布盤擺筷,蒼蒼想起沈清平白天的眼神,忽然覺得自己真的很幸運,能追求自己喜歡的人,和他一起說話,進餐,相處,眼神之間的交流,舉手投足的默契,這樣平凡的生活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
她悄悄看向未名,卻見他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幹嘛?”
“沒……”未名吃了一口飯,動作簡潔優雅,蒼蒼看得出神,這麼一注意,發現未名的涵養真的很好,別說江湖人的粗俗野蠻在他身上一點都看不到,舉手投足間的禮儀氣度就是大央那些皇子也比不上,不愧是……
“昨晚,抱歉了。”
“什麼?”出神中完全沒注意他說了什麼。
未名又說:“昨天,抱歉。”目光下意識地瞥過她的嘴脣,如玉臉龐染紅,語氣卻絕對的正經,“是因爲我的分心才使得你受傷,最後還造成軍隊的損失,經查證昨天那些人和騷動都是周國安排的,我要求周景寧一個月內不得對大央開戰,一個月,足夠恢復了……”
“等等!你去見了周景寧!”蒼蒼一把抓住未名的手。
“是啊,怎麼了?”未名狐疑。蒼蒼咳兩聲:“那個,你們沒打起來吧?”
那樣應該不算打“起來”吧?
“還好。”
“那……”
“不吃飯嗎?”
好生硬的轉折,蒼蒼看出他是不想談和周景寧有關的事,但也只有順着他的意思專心吃飯。
“先別走,我有事。”吃完飯碗一推蒼蒼跑回房間拿了一條皮尺,“上回說要給你做衣服一直耽擱到現在,我還沒有你的尺碼,現在量量?”
語氣是詢問的,但人已經很不客氣地上去量了。
未名身體僵住,又不好躲避:“照着成衣做就是了。”
“那怎麼行,現成的衣服哪有直接量來得準確,說不定過了這麼久你長個兒了,骨骼變粗了……”
蒼蒼一邊嘮叨一邊量下他的頸圍,肩寬,很認真地記在一個小本子上,態度之嚴謹比起那些專業裁縫也不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