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9商人,信我就跟我走
商去非捏緊手中的酒袋,一股清醇甘美的酒香直撲鼻端。可此時他已無暇去享受,他坐在冰冷粗糙的稻草上,冷眼看木柵欄外的兩人。
自那個小女孩報出名字後,那個年輕而英武的男人就上前一步,徒手抓住鐵鏈一扯,拴着門的有兩根手指粗細的鏈條沒被扯斷,可它卻像世間最鋒利的刀瞬間把木柵欄給水平切開,一點毛糙的痕跡都沒有留下。商去非眼睛一眯,單這一手,他就知道他不是這個男人的對手。
失去束縛的牢門被輕易打開,兩人都沒有進來,女孩微微側過身體:“你不打算出來嗎?”
是要救他走嗎?商去非思量了一下反而放鬆下來,稀稀拉拉地靠坐着,打開酒袋嗅了一口,雙眸一亮:“劍南春?此酒醇香凜冽最爲人稱道,前朝詩人贊其'三日開甕香滿域'你這袋年份很長了,是劍南春中的上上品。”
“是啊,此酒產自中原盆地,據此何止千里,兼之釀造手法及材料傳統地道,爲了買這一小袋我可是花光了好幾年的月俸。”
“月俸?”商去非抓到了要點,眼瞼一掀,“你是給人當差的?”
“嗯,繡繡花草陪陪讀,待遇倒是不錯,但你知道,人嘛,總是爭上峰的,老是被人使喚也不是回事。”蒼蒼踢踢腳邊的稻杆,話中有話地道,“我平日裡常琢磨那些主子的行事作爲,覺得也不是多麼了不起,就也想拼一拼,自己翻身做主人,你覺得有可能成功嗎?”
笑着擡眼看商去非,眸子清亮簡單,又彷彿藏着至深至大的誘惑。
商去非心口一緊,捏着酒袋的手不自覺收緊,片刻笑了笑:“沒看過你的優勢和劣處怎麼好下定論,不過你想通過什麼方法翻身?憑自己苦幹那可是非常困難的,能站在上峰的人畢竟有限,上去一個就得擠下來一個,有時候一個不小心,被上頭的人踩上一腳,可能就玩完了。”
“這個我贊同。”蒼蒼說,“不過事在人爲嘛。大家都說,男子要改變地位,大多靠仕途,女子則靠婚姻,可我偏不信沒有別的路。我有手有腦子,年輕有時間,最重要的是我有野心和決心,何愁不能成事?再說了,就算最終失敗,再壞還能壞過現在的處境嗎?”
“再壞還能壞過現在嗎?壞過現在……”商去非喃喃尋思,忽而哈哈一笑,“是啊,再壞還能壞過現在嗎,可是若躊躇不前,試都不試一下,那就真的一點可能都沒有了。”
奮起拼一把,至少還有機會,可什麼都不做,到死都只能是無盡的埋怨和後悔。
他豁然開朗,或者說,終於下定了決心,肆意大笑的臉上滿滿是壯志豪情自信朗朗,哪怕還有着污漬與憔悴虛弱之色,亦令人不能移目。
蒼蒼心中輕嘆,墨珩左清蟬是天之驕子,也風華懾人,但更偏向於內斂沉着,前者是鞘中劍,後者是千世玉。鍾離決草根出身,實打實地肯幹苦幹能幹,也有雄心霸志,但他一步步都謹慎踏實,磊然有淵停嶽峙之氣。
唯有商去非,這個爲出身詬病了二十餘載,空有一身才華抱負卻無用武之地的商傢俬生子,他浪蕩不羈,他散慢度日,他大膽簡傲,他隨波放逐,可也只有他真正當得起豪氣萬狀。如果要具體形容,蒼蒼給他的評價是理智從容的性情中人。
她回頭看了看鐘離決,不意外地在他眼中看到一抹讚賞和歆羨,但也只是一瞬間,他又恢復成堅定穩重的山石。
在同樣優秀的人面前,人們往往愈發會突出優勢,堅持一直以來的風格,而不是被同化。
蒼蒼會心一笑。那廂商去非暢笑完了,仰頭喝了一口劍南春,讚道“好酒”,隨即站起來彈彈衣襟,問蒼蒼,“你是代表誰來的?”
“我說得難道還不夠清楚嗎?我要翻身做自己的主人,當然是替我自己來的。”蒼蒼知道他已經被說動,加之情緒被他感染了一二,有些飛脫起來,遂環胸偏首略一挑眉,“不過將來一段時日真正會和你打交道的的確不是我,我手上可沒有能供一個商人發揮的資源。”
“我好像,明白你的意思了。”商去非點點頭,把披散下來的半邊頭髮拋到背後,走到蒼蒼跟前盯着她端詳了很久,“那麼是誰呢,有資源的那個人?我猜一定是正'使喚'着你的人家吧,不過先說清楚,要是讓我看不上眼,那一切免談……”
“長安侯旗下墨記。”蒼蒼打斷他,“這你知道吧?”
“墨記……”他眼光發亮,凝視着蒼蒼不說話。
撲面是縈繞酒氣的男子氣息,在如此潮溼不堪的牢裡呆了好幾天居然也並不會難聞,可蒼蒼不習慣與人靠得太近,不着痕跡地退開些許繼續道:“墨記本是你族兄商去華負責的,在你們商記位於盛京的整個分支裡都能算大頭。他被調走之後,商記上頭派你來負責,可有人不想你去,就給你加了幾條小罪名,給困在這裡。”
“想必你也知道,盛京的商記現在已經被商去華挖空,留下來的都是些不三不四的人,你即使接手了也不能馬上上手,還要費心處理和墨記的關係。在這點上我完全可以幫你,但是我也是有要求的。”
她盯着他的眼睛,平靜的語氣裡硬是有一股抑揚頓挫的鏗鏘勁:“我要你拿出所有的才能和精力,在最短時間內助墨記步上正軌,同時在往後也必須和墨記保持良好且長久的合作關係。具體事項自會有專業人員與你商議。但現在你得馬上給我答覆,你有沒有自信做到以上兩點。”她幾乎咄咄逼人,持續加壓,“提醒你,墨記是很多人的眼中釘。”
前世墨記就是沒拿到商去非開創的新商記的合作,才一直不能恢復元氣,商去非的能力頭腦她認同,但畢竟現時不同以往,他要是顧忌皇家勢力,不能全心投入,她只好棄他不用。
不過她還是挺有信心的,現在的商記可以說有種皇商的意味,是朝廷的忠實夥伴,商去非在家族裡沒有地位,想要出人頭地只能另闢蹊徑,而有什麼途徑能比投入商記勢力相當的敵對陣營更好?
機遇與風險總是並存的。
光線昏暗,腐糜氣味若有似無,商去非神色幾經變化,終於在蒼蒼注視下漸漸平復下來。他很冷靜地點頭:“我有這個自信。”
“很好!”蒼蒼一拍手掌,毫不掩飾自己的喜悅,轉身朝外走了兩步又回頭等他,“那麼商人,現在信我就跟我走,時間可不等人,遲上一時片刻誰也說不準會不會有變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