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裝腔騙騙你
從蒼蒼開始說話起,杜媽媽就眼皮直跳心頭着慌,她有一種預感,好像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她看着慢慢走過來的少女,眉是眉眼是眼,還和幾天前看到的一致無二,她卻總覺得哪裡發生了變化,說不上來又不能忽視。
直到蒼蒼拿起冬初手上的繡架,歪頭瞧了瞧,兩條柳枝似的眉毛挑起來,明明該是小女孩嬌橫姿態卻偏生給她做出刻薄寡漠的味道,杜媽媽這心頭慌才頓時消散了。
真是她多想了,眼前的人哪裡有什麼高高在上的神態,分明還是那個滿身都是刺怎麼看怎麼惹人牙癢癢的臭丫頭。
她咳了一聲,有點爲剛纔的膽怯惱怒,但她掩飾得很好,皺眉問道:“蒼蒼,你的意思是這幅繡品還有的挽回?你倒是說說要怎麼做。”
蒼蒼的目光滑過栩栩如生的紅鳳凰,滑過潔白上的一圈血跡,再落到杜媽媽臉上,看到了不耐煩和鄙棄,悄悄鬆了一口氣。
方纔她正琢磨一些事,想得太入神了,竟沒及時調整表情,險些露出馬腳。
想來也是,她雖然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身體縮水,莫名其妙地回到了十三歲,但她的靈魂是經過十年風浪磨礪沉澱的,再怎麼刻意也難免流露出不和諧的細節。或許是言行舉止,或許是氣質神態,總之與她下人身份和一貫作風出入甚大。被院裡人看了倒無妨,她們不會多想,可杜媽媽是個心細又多疑的,在這節骨眼上,她可不想平白招惹麻煩。
怎樣打消杜媽媽的懷疑?怎樣表現出自然正常的樣子?
蒼蒼努力回想十三歲以前自己的所做所爲,暗暗嘆口氣,真是,不堪回首啊……
不過再糟糕現在自己也要重拾起來。
她眉梢微動,歪着頭挑挑眉:“這個……我正病着,哪裡有力氣去做?”
“那你搭什麼嘴?”
“可我做不到不代表冬初做不到啊。”她捏着那個繡架,很不當回事地道,“一小塊污漬而已,相信只要有點技藝的繡娘都能把它輕鬆掩蓋過去吧,叫冬初在這裡繡上點東西遮一遮不就行了?”
杜媽媽不屑地掃她一眼:“說得輕巧,這要是別的花樣添了也就添了,可你見過神鳥旁邊能隨便放什麼東西的嗎?這幅繡品是夫人點名要掛在上房的,出了差錯觸怒神靈你擔待得起嗎?”
大央朝皇族先輩來自漠北遊牧部落,熱衷圖騰崇拜,多年來雖不斷被子民漢化,但骨子裡還保留着傳統的東西。就比如這鳳凰即所謂的朱雀,被皇族認爲是護國神獸,擁有至高無上的地位和祛除弊病帶來光明正義的偉大作用,是不能褻瀆的。
不過皇族有皇族嚴苛的一套,下面的人民卻有自己的信仰,加上當今央帝絕非愛民如子的明君,百姓對於他的推崇見不得多認可順從。
就如長安侯墨氏作爲地地道道的中原漢族,提到鳳凰根本不會有多少敬懼心理,這次所謂借鳳凰衝晦氣也是給皇宮裡的人做做樣子,否則就衝蒼蒼這個態度便有的她好受了。
杜媽媽抓過繡架丟在冬初面前:“總之重繡,冬初繡完前所有人不能離開。”
笑話,夫人早交代要把這羣人留住,一個一個好好地查,正好叫她逮住這個機會,她怎麼可能因爲蒼蒼一兩句話就放棄。
“杜掌事……”先前怒問冬初的繡娘急着想求情,杜媽媽也不管,淡淡瞥一週就要離開,蒼蒼卻聳聳眉比她更早轉身走回一直呆着的角落:“有解救的方法卻不用,看來杜媽媽是鐵了心要耗大家的時間,就是可憐了冬初,不知要受多少目光荼毒啊……”
她聲音不高不低,正好讓所有人都聽到,彩繡招的繡娘們一聽就明白過來,原來還真是侯府不讓她們走,頓時不滿的眼光脫離冬初瞪向杜嬤嬤,敢怒不敢言。
杜媽媽被生生噎住,氣得冷笑,回頭瞅着蒼蒼:“你倒是很惜時,不如這樣吧,你既然病了不能刺繡,也別在這杵着了,媽媽我給安排個差事。對了,伙房裡還缺個人,你去頂一頂吧,那兒暖和,興許能讓你好快些。”
睜着眼睛說瞎話!
伙房是有暖的地方,但那要在靠近竈臺處,並且成日要與煙塵火星子打交道,身體不好的嗆也要被嗆死了。更何況燒火做食物的差事是定好了那幾個人的,後面去打雜的左不過是做些劈柴摘菜清洗的工作,跟取暖打不上半點關係。
杜媽媽什麼都挺好就是心眼太小,睚眥必報,不過這正是蒼蒼要的,只幾句話就能令她乖乖中計。
蒼蒼背對着衆人勾了勾嘴角,旋即拉下了臉,一副陰沉憤慨的樣子,轉身斜睨着杜媽媽,嘴脣裡蹦出兩個字:“不去!”
“呦!聽聽這是什麼話,有丫頭這麼跟掌事媽媽說話的嗎?”杜媽媽丟了兩個眼色,身後家丁站出來,想要如法炮製把蒼蒼拉出去。蒼蒼當然不肯,往後退去,不小心一個動作幅度過大,打翻了茶几上的瓷瓶。
那裡面插着幾天前從樹上折下的白樺枝,哐噹一聲瓶破了,枝撒了,裡面的水也飛濺起來,些許星沫濺上了繡娘們手中的針線繡布,驚得她們連連躲避。
杜媽媽氣得不輕,指着蒼蒼就罵:“成事不足的東西,你們還愣着做什麼,把她抓出來丟到伙房裡去!”
蒼蒼有些手足無措,但似乎也知道自己又惹禍了,彎腰把白樺枝一把抓起來,不耐煩地道:“好了好了,知道了,我自己走還不行嗎?”
走到杜媽媽身邊,這婦人猶不解氣地伸手推搡她,她一個踉蹌瞪回去,不經意見到冬初正擔憂地望過來,她一愣,悄悄回以一個叫她安心的眼神。
走出逢春院,一路向後面的伙房走去,半路上杜媽媽去忙別的事了,卻叫兩個家丁看緊蒼蒼。蒼蒼一面不動聲色地四下尋找道路,思索着一會兒怎麼走最省時間,一面磨蹭着手裡的一把白樺枝,用手指剝下昨晚才吐苞,藏在葉子下面的纖細花蕊。
眼看幾間矮房就快到了,她冷冷揮揮手:“我自己過去就行了。”說着頭也不回地走過去。一邊走一邊聽見家丁之一嗤笑:“這丫鬟好大的脾氣呀。”
另一個附和:“就是,弄得好像她是小姐,而咱們就是倆護衛似的!算了算了,到這裡就行了,跟這種人扯上關係真倒黴!”
先說話的連聲贊同,兩人掉頭走了。
蒼蒼放慢腳步,小心回頭,見他們消失在拐口,頓時神色一肅,左右看看附近沒人,便拎起裙襬原路跑回來,在分岔口擇了朝東的小路跑去。
逢春院地處偏僻,杜媽媽要把她下派的又是專門給下人提供飯食的伙房,這附近就沒什麼人。
蒼蒼飛快地跑到一個半荒廢的小園子裡,摸到假山後撐着急急喘了幾口氣,然後把白樺枝放在石頭上,從懷裡抽出一條手帕展平放好,把手中已經剝下來的花蕊撒上去,又撿着還沒剝乾淨的枝條繼續剝落。
收集好了花蕊,她把手帕四個角捏在一起均勻地揉搓起來,直到確定花粉已經最大限度地沾到手帕上了,才抖開讓碎花瓣落到草地裡。
她小心地收好手帕,把地上處理乾淨,又把落了花蕊的白樺枝藏好,確定沒有破綻了才起身,四處望望沒人,就從假山後走出來,不是回伙房,而是朝另一個方向不快不慢地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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