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之時,天已擦黑。
趙芸徑直去了正堂,果然見衆人都在。周蘭心和周揚好奇心重,沒等她坐穩就開始問她第一天上差的感受。趙芸心裡輕鬆,坐下喝了口茶水。擡眼見其餘人都看着她,便簡單的將一天的情況說了下。
“就這樣?你就在屋子裡坐了一天?”周揚面上有些失望,這些日子,他跟着趙麟出入,認識了許多人。那些人知道他們家和芸芸家親近,對他的態度也很和善。談論事情的時候,也少有避諱。上林苑的神秘和超然,他從那些人嘴裡聽了不少。現在聽趙芸一講,集英殿的情況,完全和他想像的不一樣嘛!
周揚很聰明,但經歷的事情少,想什麼都寫在臉上。趙芸一眼就看穿了,笑着搖頭反問道:“不然呢?我第一天上差,什麼都不會。只能先從熟悉環境開始。差事不着急。”上林苑裡就莫掌院是靈師,其餘人和她說話的時候,都十分客氣、謹慎小心,生怕得罪了她。在沒摸清楚她的性子之前,應該不會安排她差事。
“你心裡有數就好。”瞧了周揚一眼,秦守一摸着鬍子笑了笑。周叔見狀,便岔開話題,不讓蘭心和周揚再纏着趙芸追問。周宏也是慣常和人打交道的,知道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也附和着他爹,幫忙轉移弟妹的注意力。
坐了一會兒,葉秋進來問趙芸在何處擺飯。趙芸問衆人,衆人都說吃過了。因爲她回來得晚,廚房留着火給她單做的。趙芸聞言,就讓葉秋將飯擺到偏廳。葉秋應了,下去張羅,周叔和秦守一、兄妹三個又寒暄了兩句,就藉口累了要帶着一家子回暫居的院子。
秦守一見天色不早,也不攔,點頭答應。周蘭心本來還想和趙芸說說話,見狀也只能跟周嬸一起離開。
“姑娘,飯都擺上了。”
葉秋從門口進來喚趙芸,趙芸確實餓了,正想說話呢,就見秦守一擺手讓她趕緊去吃飯。她眨了眨眼,衝三人呵呵笑了笑,就轉身去了偏廳。
下人端來清水,趙芸認真的洗手。
“秋收快要結束了,京郊有兩處莊子上的出產今兒已經送來了。糧食、蔬菜、水果、家禽野味、皮毛……貴吉和奴婢一起將東西分類入庫。登記的冊子,奴婢給您放在書房裡了。”葉秋見趙芸洗得差不多了,一邊說,一邊遞過去一張乾淨的擺佈給她擦手。
趙芸擦乾淨手,轉身走到飯桌前坐定,問,“大哥那邊有沒有備一份冊子過去?”
“姑娘放心,大少爺那邊,貴吉會送去。”葉秋點頭,拿過空碗,給趙芸添上米飯,微笑道:“這些菜色都您喜歡的,用才送來的新鮮的食材做的,姑娘嚐嚐罷。”
“以前離得遠,大哥、二哥又在學院裡專心讀書,府裡的莊子和生意全由我管着也沒什麼。不過現在大家都在京城,大哥又是一家之主,若是對自家的產業都不太瞭解,那可要鬧笑話了。”趙芸滿意的點點頭,端起碗開始吃飯。
趙麒和趙麟從未過問過趙記的生意,或是府裡的那些田莊、鋪子、山頭。趙芸對他們的想法是大致瞭解的——他們認爲那些產業都是她憑藉一己之力置辦下的,所以都屬於她。
不過,趙芸並不認爲那些都是她一個人的產業。趙麒在裡面起的作用,沒有人比她更清楚。特別是真正的青泥坊,趙麒傾注的心血比她還多。不過,府裡的生意和田莊店鋪他就不怎麼關心了,隨意她怎麼折騰。
想到這裡,趙芸十分無奈的搖了搖頭。
正堂裡,只剩下秦守一和趙麒、趙麟三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貴吉在一旁安靜的站着,近身伺候。
“……走了十來處,周叔最終選了長安街上的一處二進宅子,不算大,但一家子住也儘夠了。周叔已經和房主說好了,明日一早去衙門辦手續。”
聽趙麟說完,趙麒端着茶盞,沒有意外,只是瞭然的點頭,“長安街離這不遠,來往方便。周圍住的雖然都是小戶人家,但也清靜。周叔既然不願意在府裡多住,那就按他的意思辦。貴吉,明天你帶幾個下人一起和周叔去衙門,幫忙辦一下手續,順便收拾宅子。”
“是。”貴吉點頭,十分鄭重的應下。周家夫妻倆對自家大少、二少、小姐的照顧他是知道的,心裡對這一家子也很尊敬。
秦守一見狀,微微頷首。貴吉對自家徒兒十分忠心,凡是瑞之吩咐下去的事,都會辦得妥妥當當。周家在京城人生地不熟,他們自己去辦這些事,少不得要費些功夫。周家夫婦仁義忠厚,幾個孩子的品性也都不錯。不提上一輩的交情,趙家兄妹三個都受過周家照拂,如今對方這樣背井離鄉,自然應該多幫襯。
“你周叔周嬸不論是一府住着,還是搬出去都沒什麼大礙。順着他們的心意就是了。反倒是鄉試沒幾日就要開場了,麟哥兒你別將自己逼得太緊。聽你身邊的小廝說,你看書看到三更半夜?該學的你都掌握了,有條不紊的溫習便可。身體是最緊要的,別熬壞了。你也學一學陸家那小子,放輕鬆些。”
“我知道了,叔公。”趙麟沒想到二叔公的話題瞬間就轉到自己身上來了,頓了頓,扯着脣角呵呵一笑,就快速的將話題再次轉開。心裡卻有些無奈,他的資質雖然不算拔尖兒,但也不笨好吧?看書看到三更半夜這種蠢事,他從來沒做過。現在被二叔公一本正經的叮囑,
叔公一本正經的叮囑,讓他向凡事都不放心上的陸奉安學習,這感覺真是……太古怪了好麼?
秦守一到底上了年紀,白天忙了一天,又坐了這一陣子,便有些精神不濟。麒、麟兩兄弟見狀,便吩咐下人送他回屋休息。貴吉也被兩兄弟打發走了,正堂裡越發清靜。
“大哥,今晚還去麼?”趙麟轉過身,走到趙麒身邊,低聲詢問。
趙麒雙手背在身後,仰頭望向夜空中一輪明月,抿脣沉默了一會兒,才搖頭道:“不。就按師傅說的,鄉試馬上開始了,你就別擔心這些事了,在家好好溫書。”
“可是大哥你一個人……”趙麟皺眉,有些不願意。
趙麒回頭,直視他,不等他話說完便打斷道:“放心,我也不會去了。之前是有些冒險了。”
“那就好。可這樣一來……我們要放棄這條線索嗎?”趙麟鬆了口氣,隨即眉頭擰得更緊,有些不甘心。他們的做法雖然冒險,但若是能抓住這條線索往下查,有所突破的可能性非常大。
“放棄?怎麼可能。”趙麒眼底閃過一絲幽光,“好不容易纔找到一些有關當年的蛛絲馬跡,無論如何,我都要查下去。不過,負責監視的人回來稟報,今天大皇子和七皇子一前一後進了那裡。”
牽扯到皇子,卻是不得不慎重了。趙麟看了自家大哥一眼,有些明白過來,十分鬱悶道:“也就是說,我們兩個都不適合直接出面了?”
雖然大部分時間,他和大哥都在孔學院裡待着。但在京城期間,他們沒少與大皇子和七皇子打交道。就算徹底的改頭換面,但那兩人都是精明的人,稍有不甚,就可能露出破綻。若是被識破,到時候要麼打草驚蛇,要麼前功盡棄。哪一個結果都不是他們想要的。
“嗯,所以我讓貴吉正經找了兩個生面孔。表面的身份都是從江海逃往京城躲避戰亂的大商人,家產豐厚,讓人垂涎。”趙麒薄脣掀了掀,臉上微微帶着笑意,眼底卻是一片寒星。
“實際上那兩人是青泥坊的人?”趙芸眼神亮了亮,看着趙麒,求證的問道。
趙麒頷首,好看的薄脣彎起一個自信的弧度,“這兩人的身份都是真的,沒有絲毫作假。對方就算派人去查,也查不出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來。”
“更何況,江海現在已經被敵人攻佔,大肆屠戮,成了一座死城。”趙麟喃喃的接了一句,眼底爆出精光,“還是大哥想得周到。這樣一來,不用我們自己湊上去,對方也會想辦法接近那兩人。而且還不容易引起懷疑。”
“生面孔有好處,自然也有壞處。在對方沒有確定他們的身份前,肯定不會冒然的和人接觸。而依你所言,江海城被人屠戮一空,對方沒辦法將他們的底細查得詳盡,定然還會派人試探一二。這個過程會花去不少時間,所以,你安心在家準備鄉試吧,這邊由我盯着。”
“我聽大哥。”趙麒沉吟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耳邊有腳步聲傳來,趙麒朝偏廳的方向瞧了一眼,冷肅的臉上閃過一絲暖色,叮囑道:“芸芸那邊,也暫時別漏了口風。”月氏一族會滅門,外祖父查到的罪魁禍首是槊國皇室。可在他看來,事情遠沒有那麼簡單。外祖父到底去了哪裡?是死是活?當年打傷母親的那些黑人到底是哪方勢力?種種謎團,他都會一一查清楚。不過,在這個過程中,他希望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能讓自己的弟弟、妹妹過得輕鬆一些。有些事情,他一個人承擔即可,不需要將更多的人牽扯進去。
雖然他心裡很明白,二弟和小妹都不是花園裡需要人精心養護才能盛開的雲錦……
趙麒的心情,趙麟大致瞭解,聽着近在耳邊的腳步聲,他沒有說話,默默的點了點頭。
“大哥、二哥,你們怎麼還沒回屋休息?”趙芸從偏廳出來,見兄弟倆沉默的站在正堂門口,有些訝異的開口,“還是,有事和我說?”
趙麟搖頭,朝她露出一個溫和笑容,“沒事。只是還不困。”
“哦。”趙芸沒多想,看向趙麒,“大哥,貴吉應該將冊子給你了吧?你可是一家之主,好歹抽空看一下。別的不說,待到九月嫂嫂過門,這些東西也是要交給她的。”
趙麒瞥她一眼,聲音清朗,“不用。”
“誒?”趙芸愣住,有些吃驚,又有些不解。自家大哥與未來的嫂嫂的感情很好,這點她完全能肯定。這些日子,侯培珍按規矩在家待嫁,成親前兩人不能再見面。但兩人之間常寫信交流,送些禮物。比如趙麒腰間的墨色荷包,就是她未來嫂嫂的手筆。
趙麒一向清冷,對侯培珍卻是不同的。婚禮的事情,二叔公管着大方向,許多東西,卻是他自己親力親爲。特別是新房的佈置,趙芸一眼就能瞧出那是侯培珍的喜好。
可爲何,又不願意將家裡的產業交給她打理?趙麒是長兄,侯培珍嫁過來就是長嫂,打理府裡的產業是理所當然的義務和權利。
不說趙芸,趙麟也覺得不解。侯培珍是個爽朗的女子,大哥和她兩情相悅,如今若是爲了這些身外物傷了感情,不值得。
一眼就看穿了兩人的疑惑,趙麒搖了搖頭,神色十分柔和,“這也是她自己的意思。”
趙芸愣了下,隨即啞然,侯培珍的爲人,果然和她給人的第一印象一樣,是個大氣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