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天子腳下,盛世繁華之都。經過近一個月的艱難跋涉,趙芸一行人,終於在這日的午後,到達了。
“這就是京城啊。”趙芸從馬車裡出來,擡頭仰望比府城雄偉千百倍的城門,輕聲呢喃了一句。這將近一個月的路程,從南向北,經過的城池不少。歷來繁華的江南也讓人驚喜,但都比不上這天子之城給人的震撼——厚重滄桑卻又朝氣蓬勃。
看出趙芸的驚歎,秦守一默默的走到她的身邊,沉聲說道:“在這裡,每天都有數百支龐大的商隊進出。有本國的,也有從遙遠的鄰邦來的。你瞧,那些穿着皮靴短褂的人,就是來自褐歇國;還有那些,頭上帶着羽帽的人,基本上都是來自雀玉國……”
“秦先生雖然蝸居在安南一角,卻博聞廣見。”宣旨內監高德也從馬車裡出來,看着秦守一笑着說了一句,然後將視線投向前方到京城高大雄偉的城門上,面上露出一些放鬆之色。
他是內監,在皇宮裡雖然也每日忙碌着伺候主子,但還從未這樣舟車勞頓的穿越大半個錦國過。一來一回,他真是被顛簸得夠嗆。不過,皇帝能將這個差事交給他,也說明了對他的看重……想到這裡,他忍不住看了趙芸一眼。
“再如何博聞廣見,也比不得高公公懂這京城的規矩。我這侄孫女年紀小,還望高公公日後能提點一二。”秦守一謙遜的笑了笑,十分正式的朝高德拱了拱手。
高德看了秦守一一眼,心裡明白這人想要他提點趙芸的可不這是京城的規矩。不過,陛下對趙家兩兄弟很是看重,趙芸作爲他們的妹妹,竟也是青眼相待。這讓他不解,但與之結個善緣,對他來說,肯定有害無益。心思翻轉不過一瞬,高德便笑眯眯的看向趙芸,頷首道,“好說。”
趙芸與秦守一對視一眼,在心裡道了一句老狐狸。這一路上,他們自然沒少想法子與他親近。只是,這位內監大人,竟是一直咬着牙沒鬆口。如今到了京城,他反而爽快了起來。
“進城吧。”高德一句話,整個車隊再次動了起來。高德的馬車在前,趙芸和秦守一的緊隨其後,羽林軍護佑在兩邊,長長的隊伍引得許多人側目。
京城來往的商隊很多,再龐大的車隊京城人民也見過。只是,羽林軍那身鋥亮的黑色的鎧甲太有辨識度了。衆人都在心裡猜測被他們護佑在中間的是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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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城,景象又大爲不同。趙芸掀開簾子一角,發現沿街的建築,與南方的繁複玲瓏不同,多爲方正大氣。雕樑畫棟的也有,但顏色也偏向大紅大紫色,有種天子之城的明麗高貴,優雅華麗。
街道寬闊,四通八達,人聲鼎沸。趙芸收回視線,心裡頗有種看到了清明上河圖現實版的即視感。
車隊繼續前行着,不知道穿過了多少條街道,才停了下來。
“趙姑娘,雜家這就要回宮覆命了。若是不出意外,估摸着明日早朝之後,陛下就會召見你。所以,還請你有個心裡準備。”高德坐在馬車上,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
趙芸瞭然,微微躬身道:“多謝高公公,民女記下了。”
“嗯,好。”高德笑眯眯的看了趙芸一眼,又朝旁邊的秦守一微微頷首告辭,才重新坐回馬車裡去,由羽林軍護送着往皇宮方向行去。
“我們也走吧。大哥和二哥該是等急了。”趙芸也轉身回馬車坐定,吩咐道。
青果巷,趙府。
“貴吉,你去瞧瞧,怎麼還沒消息?”趙麟揹着手在屋裡來來回回的走,坐臥不定。
趙麒身邊一名面貌普通的青年聞言,眼角抽了抽,拱手道:“二爺,城門口小的派了小廝守着呢。若是小姐到了,自會來稟報的。”
趙麟皺眉,“府裡的小廝根本不認識人,你讓他怎麼稟報?”
“二爺,您忘了,還有小的大哥在呢。”貴吉心裡十分無奈,趙麟平日裡就是個溫潤的翩翩君子,但只要一碰到小姐的事,就會變成嘮叨的老媽子。
趙麒放下茶盞,也有些好笑的看着自己二弟,“小妹又不是小孩子,何況還有貴升領着呢,你還怕她找不到路?”
趙麟張了張嘴,沒辦法反駁。只能強忍着,到椅子上坐下。心裡卻有些百感交集,三年沒見,也不知道芸芸長成什麼樣了。
“大爺,二爺,小姐、小姐馬上到了!”突然,一名小廝蹬蹬蹬的跑進來,喘着粗氣道。
趙麟蹭一下站起身,“真的?馬上到哪兒了?”
小廝深吸一口氣,“大、大門口!”
話音一落,趙麟就已經疾步出了屋子,徑直往大門口去。趙麒見狀,搖了搖頭,“還是這樣毛躁。”不過,他臉上也難得的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往外走的腳步也不自覺的比平日快了幾分。
貴吉見狀,有些想笑。大爺雖然一向冷淡,但對小姐也是很在意的呢。
“小姐,到了。”貴升略帶喜色的聲音在馬車外響起,趙芸掀開簾子往外一瞧,入目就是牌匾上的趙府兩個大字。左右再打量了一下,趙芸微微點頭。這個青果巷是京城中等富裕人家扎堆的地方。街道寬闊,相對安靜,適合住人,也與目前他們的趙家的身份地位相符合,不會扎眼。
“芸芸!”
剛從馬車裡下來,趙芸就看到大門裡急匆匆的走出來一人。他頭戴小冠,面目俊朗
他頭戴小冠,面目俊朗,一身天青色的綢衫更將他襯得儒雅風流。只是,他面上激動的表情稍微有損氣質。
趙芸臉上掛上一個大大的笑容,微微仰頭看着他喚道:“二哥。”
“誒。”趙麟響亮的答應一聲,三兩步走到趙芸面前,仔細的打量了她兩眼,纔有些感概道:“長高了。”
“二哥,我們都三年沒見了,我還不長高才奇怪吧?”趙芸眨了眨眼,略帶打趣道。
趙麟忍不住笑出聲,已經厚實起來的大掌直接落到了趙芸的頭上,像以前一樣寵溺的揉了兩下,笑罵道:“你個促狹鬼。”
“我怎麼促狹了?我說的都是實話。二叔公,你快來管管二哥。”趙芸一邊撒嬌,一邊雙手抱頭,保護自己的髮型。這大庭廣衆之下的,這死孩子怎麼老想毀她形象呢!
“麟哥兒長大了,我這個老頭子可管不住。”秦守一呵呵笑着,撫了撫下巴的鬍子,事不關己道。
“二叔公……”趙芸拖長聲音,有些不可置信的開口。
趙芸這樣一鬧,卻是將三年不見的生疏一下子趕走了。趙麟心裡一動,本來離開的手,又倒回來在趙芸的頭上惡作劇似的揉了兩下。才轉身正經的朝秦守一作了一個揖,“二叔公,我和大哥盼您多時了。”
正好,這時趙麒也終於到了門口。看到秦守一,他疾走兩步,鄭重的朝他行了一禮,沉聲道:“拜見師傅,瑞之來遲。”
秦守一打量了他一眼,老臉上全是欣慰的點點頭,“行了,起來吧。”
趙麒直起身,看向趙芸,喚了聲:“小妹。”
“大哥。”趙芸笑着迴應了一聲,趙麒的變化沒有趙麟大,但三年前那種能將人凍傷的冷已經被明顯的收斂了起來,如今依舊顯得沉穩冷靜,卻不過分。
趙麒瞥了眼街道上行人好奇的打量的目光,招呼衆人道:“師傅,小妹,先進屋吧。”說着,又吩咐了貴吉安置趙芸帶來的行李和下人,這才和趙麟一起領着秦守一和趙芸進了趙府。
三進的寬敞院子,外帶一個不大不小的花園,在寸土寸金的京城,也是很不錯的居所了。哥倆將兩人迎進去,帶着他們將地方熟悉了一遍。等下人將行李都搬進來,又帶着兩人去給自的院子佈置……
等到天色漸黑,一切總算妥當了,豐盛的晚膳也被擺上了桌。遣走了所有的下人,四人像在蚌蘭村的農莊一樣圍坐在一起,一邊吃飯一邊嘮叨以前的事情,氣氛溫馨無比。
飯後歇了一會兒,四人移步到了小偏廳裡,坐着說話。
“二叔公,芸芸,來的路上可還順利?那高公公沒有對你們做什麼吧?”趙麟與趙麒對視一眼,率先開口。
“二哥你多慮了。陛下既然要召見我,高公公還能對我們做什麼?”趙芸不解的搖了搖頭,輕聲回答道。
“不是我多慮。芸芸你不知道,這高公公厲害着呢。陛下身邊有兩名貼身內監,最得信任。他就是其中之一。當時我與大哥聽到陛下居然是派他去宣旨的時候,都被嚇了一跳。滿京城的王公貴族都知道,若是陛下的旨意是高公公帶去的,多半不會有什麼好事。相反,若是去的是另外一位,八成是陛下的賞賜到了。所以,這些天我和大哥雖然都打聽到了聖旨的內容,但心裡總七上八下的。”
趙芸與秦守一對視一眼,面色沉凝起來,“高公公竟然是陛下身邊最得力的人之一?能讓這樣的人千里迢迢的到豐樂縣去宣旨,我真是何德何能。”
她本以爲,高公公在宮裡雖然會有些地位,但也不可能太高。畢竟,千里迢迢去宣旨,可是個苦差事。只是,沒想到凡是都有例外呢。
秦守一撫了撫下巴上的鬍鬚,沉默一會兒,開口道:“那位高公公不顯山不露水的,倒是讓人看走了眼。不過,我瞧着,他對芸丫頭倒是存着幾分拉攏的心思。連帶着,對我這個老頭子也都和顏悅色的。所以,大膽推測,我們的這位皇帝陛下,怕是對芸丫頭多有看重。只是,這看重的由來,是因爲瑞之你,還是別的,老頭子我就摸不準了。”
衆人沉默,心裡都有了一個選擇。趙麒就算再驚才絕豔,皇帝陛下也不會因此對趙芸如此愛屋及烏。天下商號何其多,能在五年一度的皇商競選中勝出的,莫不都是歷史悠久實至名歸的大商號。偶爾有新進冒頭,看着不起眼,但背後隱藏的勢力,大家都心知肚明。趙芸找上楊家就是這個道理。
皇商巨頭之間,競爭激烈。他們因爲地界、姻親關係抱團,也會因爲同行、世仇相互爲敵。較量無時無刻不在發生,只是五年一次的皇商競選,必定是最激烈的時候。商場如戰場,基本上每家都玩兒得一手無間道,更能收攏無數的好棋。
楊家是老牌皇商,實力雄厚。特別是在楊紫瓊接任家主之後,直接將最大的對手——撫州龔家的產業給全部吞併了。
龔家的家主見家業在他手裡敗了,自覺對不起祖宗。破產的當天,就一頭撞死了。只留下龔家孤兒寡母,孤苦度日。龔家雖然家大業大,但已經是三代單傳。這龔家主一死,就剩下龔夫人和一名六歲稚童。
而這龔夫人,好巧不巧,正是撫州夏家的大小姐……這夏家本來與楊家就有些歷史糾葛,如今楊家吞併了龔家,害龔夫人年紀輕輕守了寡,夏家更是將楊家恨上了。所以
上了。所以,這不在同一個地界上,又不在同一個行當裡的兩家人,纔會如此勢不兩立。
只是,以上的這些說法,不過是民間猜測的緣由。事實是,夏家看上了龔家的產業,將自家的大小姐嫁進去,想要謀劃些好處。哪曾想這龔家主也是個精明的,早早的發現了岳家的不良企圖,並嚴加防備。夏家人不滿,開始給龔家主製造各種麻煩,想要強行將龔家的產業奪走。只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被早盯着龔家的楊紫瓊撿了個大便宜。
夏家的家主,據說當時就氣了個仰倒,還當着衆人的面嫌棄龔夫人沒用,說她人都進了龔家,竟然哄不住自己的男人。趙芸聽到這一段的時候,忍不住笑了。這夏家主也太奇葩,龔家主又不是傻的,他就算再喜歡龔夫人,也不會將龔家的產業拱手相讓。
龔夫人當時就帶着幼子離開了夏家,如今獨居在外。
“小妹你怎麼會想到要去競選皇商?”不知道趙芸所想,趙麟忍不住開口問,“我與大哥竟是一點兒都沒聽你提起過。”
“爲何不能?”趙芸笑了笑,隨即挑眉道:“趙記的東西,不必別家差了,二哥難道懷疑我的能力麼?”
“我們家到底是薄弱了些。”趙麒看着趙芸,輕聲開口。他並不知道趙芸聯繫上了楊家的事,心想他雖然在京城經營起了一份勢力,但卻完全不能與那些大皇商相比。趙芸參加皇上競選的意圖,趙麒明白。只是,他覺得走得有些快了。一口吃不成胖子,如今這樣冒頭,沒得成了別人眼中的肥羊。
“呵呵,瑞之啊。你在這些事上面,卻是不及芸丫頭靈活了。”秦守一呵呵一笑,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趙家現在是薄弱,但以陛下對你的看重,就能擋下許多麻煩。而只要明年初的春闈一過,你必定會被授官。到時候,薄弱的底子就能慢慢厚實起來。皇商競選五年一次,錯過了可惜。畢竟,趙家此時成爲皇商,反過來也能給你增添了一個籌碼不是?”
說到這裡秦守一停頓一下,看眼鎮定的趙芸,笑道:“再說,別的商號能找靠山,趙記爲何不能找一個合作者?”
趙麒和趙麟對視一眼,抿了抿脣,都詢問的看向趙芸。趙芸微笑,道:“合縱連橫,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趙記如今主要經營的是沐浴類的東西,一直是皇商的撫州夏家就是趙記最大的競爭對手。不巧,撫州夏家正好有一個勢力不弱的敵人——楊家。”
“楊家會同意與趙記合作,而不是選擇吞併?”趙麒忍不住佩服趙芸的膽量,他不經商,但楊家的名頭他卻是如雷貫耳。趙記只在安南省有些名氣,竟然就敢直接找上楊家要合作!
趙芸攤了攤手,“楊家主一開始確實打算吞併了趙記了事,不過,現在趙記不是好好的麼?”現在她這裡還有一個寒夜,籌碼又多了一個呢。
她說得簡單,但趙麒和趙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這裡面有多不容易。這些年,他們能在京城迅速站穩腳跟,與趙芸提供的大量的銀錢也脫不了關係。不過,只能一切盡在不言中了。
第二天,早朝還未散,宮內果然派了小內監來趙府接人。趙芸按照趙麒的叮囑,微微垂着頭,緊跟着帶路的來到了一座氣勢恢宏的宮殿前。
有內監進殿稟報,“陛下,趙芸帶到了。”
“傳。”威嚴低沉的嗓音響起,接着就是內監的尖細的傳話,趙芸被帶進了大殿。
腳下是鋥亮的大理石,周圍一片金碧輝煌,趙芸不敢左顧右盼,等走到一定距離後,規矩的跪下磕頭行禮,“民女趙芸,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
趙芸不急不緩的從地上爬起來,眼觀鼻鼻觀心,等待對方再次開口。心裡卻在腹誹,這大理石真硬,跪在地上膝蓋疼。
“擡起頭來。”威嚴低沉的嗓音再次響起,趙芸怔了下,隨即就大大方方的擡起了頭,反正她也挺想瞧瞧活着皇帝長什麼樣。
只是,一擡頭,就撞進了一雙平靜深邃的眸子裡。而那爽眸子的主人,正仔細的打量着她!
這一眼後,就算沒看清皇帝的長相,趙芸也不敢放肆了。只垂眼將視線停留在他的下巴以下,靜默無聲。
那人卻突然低低的笑了兩聲,略帶感概道:“你這小丫頭,倒是比你師傅懂規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