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耳也是三家村後面山中的特產,也是在雨後才長出來,但是要比蘑菇長得慢,大約要晚上半個月左右,不過木耳卻不會很快*,因此不必急忙採集。
野生的木耳生在枯死的樹幹之上,甚至三家村有人家的木籬笆也會在下了雨之後長出幾朵小木耳。但是,因爲長在枯死的樹木上,是以木耳遠不如長在地裡的蘑菇那樣多,
而且山裡的木耳長得都小,大的一瓣也不過一寸大小,小的只有指甲大,顏色亦淺,略有些發灰。這東西採起來麻煩,又要十幾斤才能曬出一斤,賣的價又高不過蘑菇,大家採的興致便不足了。只是最勤懇最不怕辛苦的幾個人還每日上山奔忙着。
寧婉卻是知道木耳的價爲什麼不高,原來外面有人會種木耳,他們不知用什麼法子種出又大又黑的木耳,吃起來肉厚而鮮嫩,尋常的百姓買的都是那種。而且因爲見慣了那些又大又黑的木耳,計多人反以爲山裡的小木耳是不好的。
其實他們不懂得山裡的木耳更難得,味道也更純正。而三家村的人也不知道,因此採來的木耳賣不上高價,多是自家吃了。
但是如果貨賣識家,也是有人知道山裡木耳的珍貴,這些人便肯花大價錢的,因此寧婉自開始收蘑菇起便也一同收了木耳,五文錢一斤,連望遠樓都沒有送,只等有機會送到虎臺縣找懂行的人賣出去。
有的時候,她也會想,木耳應該怎麼種呢?只看籬笆上長出的小木耳,應該也不難吧。如果自己能找到種木耳的法子,豈不是比採木耳和收木耳還要掙錢?
自做過那個長長的夢之後,寧婉慢慢想明白了三家村爲什麼會這樣窮,因爲三家村的人幾乎不曾走出過小村子,太缺乏見識了。
其實人總要有了見識才能把日子過得越來越好的。
就比如爹吧,他本來性子十分和軟,在村裡一直明裡暗裡受欺負的,但是他往虎臺縣裡走了幾個月的時間,整個人都變了許多。
他先前就是到過虎臺縣,也從沒有去過飯鋪子、店裡買東西,一是沒錢,二就是不敢,但是現在他卻給家裡添置了許多的東西。村裡的人看了自家新添的物件,便時常有人請爹幫忙帶東西。
隨着幫大家帶買些物件,爹已經成了村裡最有見識的人,許多人有了事情都要向他來請教,爹的後背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越挺越直,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多,而娘也一樣,她越來越與先前受氣的小媳婦不同了,如今戴着亮閃閃的金手鐲、金耳環,行動就受到村裡女人們的羨慕,總是笑眯眯的。
自家的改變雖然很慢很慳,但到了現在卻已經積累了許多,再回頭去看,變化卻很大。
寧婉因此忙得更開心了。
就在一片忙碌中,寧清的婚期就到了,姑父、姑姑和大姐夫都在前一天過來添妝送嫁,這時村裡的姑娘們都在陪着寧清,這也是三家村的習俗,這些閨閣中的好友們會在一處說上一夜的話,送走她們的小夥伴,然後嫁出去的女兒就成了媳婦,再不能與昔日的小夥伴們在一處玩耍了。
今天晚上寧家的西屋便專給她們用。
在三家村,親友們的添妝都是要拿出來給大家看的,姑姑送的是一對絞絲銀鐲子,雖然鐲子不是很粗,但兩隻加起來也足有一兩重,工更是好,亮晶晶的,在手腕上十分顯眼。侄女兒成親當姑姑的送這樣的添妝是非常有面子的事。大姐臨盆在即來不了,但添妝卻沒少,是一對銀鈴鐺,系在衣襟下襬,略一動時會叮噹脆響,又體面又引人注目。
寧婉是沒出嫁的女孩,因此只送了一對綢緞荷包,寧清也系在身上,現在打開荷包給大家看,每個裡面都有九十九個新銅錢。至於爹孃的陪嫁早擺出來全村人都細細看過好多次了,大家看一樣贊一樣,個個羨慕不已,“寧清的嫁妝可真多呀!”
當然了,絕對是三家村排在第一位的嫁妝,比當年寧賢還要多!尤其是寧清那身嫁衣,如今正掛在牆上,只許大家看不許摸的,大紅撒金的料子紅通通金燦燦的,就是劉貨郎都沒有見過,明日穿出去,就是到了馬驛鎮也絕對能令劉家的賓客們大吃一驚!
別看新娘子是自三家村嫁出去的,但是誰敢小看!
寧清臉上敷了一層薄薄的粉,嘴脣點了胭脂,是爹前兩天專門給她買的,在燈光下更顯得美得不似真人,含羞帶笑地聽着大家的讚揚,又矜持地笑着說:“不是我小氣不讓大家摸這嫁衣,你們都不知道,這綢緞縫起來與平時的布匹不一樣,十分光滑,略不小心便會撥了絲。我娘帶着我和婉兒想了好久纔想出怎麼將這衣裳做好的呢,可不能碰壞了。”
大家聽了又是一陣豔羨,輪流在牆壁前欣賞着,然後又拿出各自的添妝,有一雙襪子的,有兩個荷包的,還有兩塊帕子的,也有拿四個或六個銅錢的,寧清收了,逐個道謝,但是語氣裡再掩不住她的得意。
至今爲至,她可是三家村裡嫁得最好的呢。
而這一次來添妝的人也格外的多,這半年來寧家大房日子過得越來越好,前些天得了野豬肉還給每家都送了兩斤,因此就是與寧家大房走得不近的人家也讓家裡的女孩子過來送點添妝,禮尚往來嘛。
三家村畢竟是個小村,並沒有多少人家,因此郭小燕沒過來便很顯眼。
但是想起郭小燕與寧婉的紛爭,還有她最近做的幾件丟人事,大家卻只當忘記三家村未嫁的小姑娘中還有她,根本就不提起來。
不想羅雙兒走了進來將六枚用紅線繩繫着的銅錢笑着給寧清,“小燕腿傷還沒有好,現在不能起來,讓我幫忙送過來的添妝。東西雖然少,也是一片心意。”說着也不多肯坐,“你們小姑娘們在一處說話吧,我去看看有什麼活幫幫忙。”
出來便到竈間給寧婉和春玲打下手,原來嫁女兒雖然是大事,但是成親當日女家是不備席的,不過在嫁女的頭一天晚上,因爲親友們都來送嫁,這時便要招待。於氏做了幾樣菜便讓寧婉勸回東屋與姑姑一處坐着陪來人說話,寧婉和二房來幫忙的春玲嫂子在竈間做飯菜,此時又有羅雙兒,都是能幹的,寧家各種吃食又都儘夠,很快就弄好了許多酒菜。
因這時候天已經熱了,便在院子裡擺了席,寧大伯、姑夫、爹、大姐夫等人在院子喝酒說話,寧婉早拿了幹艾蒿搓的長繩放在一塊大石上點燃,一股帶着艾蒿香氣的青煙升起,便會將蚊蟲都趕走了。
娘和大姑與大伯孃在東屋裡也開了一席,她們都不喝酒,只吃些菜說話。至於西屋裡的小姑娘們,年紀都小,是沒有資格吃席的,但寧家也不能讓忘記她們,寧婉便做了許多饅頭,蒸了鹹肉,煮了雞蛋,還炒了幾樣菜蔬送去,雖然不算開席,但其實也不差的。
最後春玲嫂子、羅雙兒還有寧婉反倒沒有去處,只能在竈間坐了,揀了兩樣東西在竈臺上吃了。
雖說是竈間,但三人卻也自在,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起了閒話。羅雙兒就問:“你們家這一次一定要花不少錢吧?”
果然如此,寧婉就點頭笑笑,“二姐的親事,家裡自然要盡全力的。”
家裡變了許多,寧清的親事也變了。當年爹孃雖然盡了全力嫁了二女兒,但是娘一直纏綿不起,賣地的傷心使得他們不過是強打笑容把寧清嫁出去。那時候來給寧清送嫁的小姑娘們沒有這樣多,家裡也只擺了一席請了村裡的幾個老爺子、老太太們。
而娘和大姑在竈下備茶飯,一點笑聲也沒有。大姑爲了賣地的事與爹和娘生了氣,有長輩在的時候她又不好多話,直到晚上客人都散了,她才向爹孃發了火,“爹給你們留下的家業就這樣敗掉了!以後看你們的日子怎麼過!”
爹低頭坐在炕上不語,娘就小聲哭了,第二天送嫁時眼睛都是紅的。別人一問,她只說是捨不得女兒才哭了一夜。
寧婉當時雖然還不大懂事,但是心裡卻也感覺出一種滄涼之意。而且因爲大姑罵了爹和娘,她還有些恨大姑的。但是後來,家裡果然像大姑說的那樣,一天不如一天。最後,到了自家最難的時候,大姑雖然還會罵爹,但也幫了許多忙,她才知道大姑是真心爲自家好。
現在全家人都由衷地開心,寧婉坐在竈間清楚地聽到院子裡爹爽朗的笑聲,“三個女兒都是我的心頭肉,清兒的嫁妝多了點,也是因爲家裡最近掙了點錢。不過,等我大外孫生下來的時候,我和他姥姥一定打個銀鎖送過去!”
爹將話說明了,大姐夫就笑着說:“爹,我們不比這個,一家人親近比什麼都重要!”當年爹孃嫁寧清時的壓箱錢可比大姐多了幾倍,因此對外面並不敢說出去,但是大姐夫豈能猜不到,只是他是外姓人,再不好說什麼,但也不似今日一般說笑。
以此來看,後來爹和自己投奔大姐,大姐夫不但容下了,而且對爹和自己都不錯,果真是不易了。
此時娘和大姑也在東屋裡的笑談,“雖然捨不得,但是總不能一直留在家裡,好在還有婉兒,她總能再陪我們幾年。”
大姑年紀比爹大幾歲,是長姐,因此話語中總帶了教導的意思,“婉兒這樣能幹,到時候,二郎和你可不能虧待她!”
娘趕緊笑道:“那當然不能,如今家裡的生意都是婉兒張羅着做的,將來一定多給她陪嫁!”
大姑一向認爲爹孃給女兒陪嫁多了,因此才爲寧清的陪嫁與爹孃生氣,現在她竟然改了口!畢竟什麼都與過去不一樣了,空婉突然覺得自己的夢果然只是個夢,完全與真實不一樣。
羅雙兒和春鈴自然也都聽到了,都羨慕不已地道:“叔和嬸對女兒真好。”她們原也是家裡的女兒,但是家裡在爲她們備嫁時卻沒有寧家用心,這並不是因爲寧家比自家有錢的緣故,而是寧家對女兒十分重視。
果然,寧婉也覺得家裡雖然變了人,但是對寧清的親事卻依舊十分盡力,更加風風光光地把她嫁出去了,就是自己也沒有因爲過去的不快而爲難她。所有人都對得起她了,至於未來的路,只看她自己怎麼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