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一個合格的軍事指揮員,要必須能夠迅速判明形勢,並做出應對措施。今日一個接一個的突發情況,早已超出了此前的計劃,更不要說預案了。譚飛清楚自己的處境相當危險,有被敵軍吃掉的可能,要知道老虎再厲害也怕羣狼,螞蟻多了一樣能咬死象,如今只有搶先奪下千戶所據守待援才能擺脫險境。
此時負責警戒的兩個分隊已經與敵全面接火,他們將街上的雜物,商鋪中的桌椅板凳丟到街上,構成臨時路障迫使敵騎放慢速度,但是僅憑火槍和手雷也難以擋住全力衝鋒的騎兵。於是譚飛立刻令臨時編成的迫擊炮班即刻架炮射擊,支援據守街道兩端的警戒部隊,延緩敵軍的前進速度,另一方面就地展開部隊奪取千戶所。
千戶所中的兵丁看到宋軍出現卻沒有衝出來,而是立刻關閉了大門,並登上圍牆據守。這讓譚飛有些詫異,卻又轉而釋然,能夠住在千戶所的兵丁必定是哈必赤的親軍,當下其出戰定然隨行,留守的軍兵不會太多,自然不敢出戰。他本想誘敵來戰,然後迅速將敵擊敗,追擊中奪門而入,可其堅守不出,自己又怎麼進去呢?
時間緊迫容不得譚飛多想,此刻手中若是有門炮,哪怕是威力最小的百子銃,他也可以將大門炸開,而眼下只能設法將門炸開了。於是他一邊將攜帶的手雷收集,捆綁在一起,用以破門。一邊命各隊開火壓制牆上的敵軍,掩護爆破手實施爆破。
‘砰、砰、砰……’火槍射擊是宋軍最基本的必訓科目,而能入選侍衛營的槍法自然不差,而入隊後還要進行強化射擊訓練,平日輪訓實彈射擊更是不可或缺的,不說各個都是百步穿楊,起碼五十步內說打鼻子不打眼睛。因而他們非是亂槍齊發壓制牆上的敵軍,而是實施精度射擊,一槍消滅一個敵人,雖然槍聲稀疏,卻也打的敵軍不敢冒頭。如此既能節約子彈,也能震懾敵軍,因爲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突圍,仗要打多長時間。
‘轟……’爆破手在掩護下成功潛到大門處,點燃了集束手雷,但是硝煙散盡,大門卻並沒有被炸開,只是紅漆大門上被燻黑了,看上去也沒有什麼大的損傷。
“這大門上包了鐵皮,我們的手雷裝藥太少,難以奏效!”一中隊隊邱德才正皺皺眉言道。
“再次組織爆破,數量加倍!”譚飛自然明白無論是堡壘,還是城池,大門向來是進攻的主要目標,因而在設計和建造時也會不惜餘力和財力的予以加固,他沒有多言而是再次下令道。
“是!”隊正下去組織人準備再次實施爆破。
‘吱扭扭……’正當要實施二次爆破時,大門忽然打開了。
“快進來,快、快……”大門被推開,露出兩顆腦袋,衝他們一邊招手,一邊大聲催促道。
“統領,不會是計吧?”誰也沒敢動,戰場上詐降的事情太多了,邱德才言道。
“不管真假,都要進!”譚飛迅速做出決斷,當下的形勢已經容不得多想,他扭臉道,“我帶一夥人先進,你在外掩護,若是情形不對,便立刻搶佔旁邊的房屋,與敵巷戰,堅持到增援的到來。”
“統領……”
“執行命令,勿要多言!”譚飛一揮手,甲夥士兵立刻跟上,他們一部分人持槍在前搜索,一部分人拿着手雷,一旦發現不對便會搶先投擲出去,爲撤退爭取時間,畢竟這東西近戰要比火槍來的痛快。
“是,統領一切小心!”邱德才言道,同時令射手們嚴密監視城頭,掩護他們進府。
“快、快……”看到有人過來,那兩人將大門全部大開,招呼他們道。
“你們是……”譚飛衝進大門看看兩人,只見他們身上的衣服破舊,手裡雖然拎着棍棒,卻怎麼看也不像當兵的,而其面孔也是漢人模樣,他驚疑地問道。
“將軍勿疑,我們也是宋人,乃是廬州人氏,名劉謙。十年前被哈必赤掠爲驅口,在千戶所中應役。現下,其率大部親兵出戰,只留下兩個十人隊看家,而其兒子戰死被送回府中,家中上下正在後宅忙乎。發現王師到來,便讓我們這些人上牆據守,而那兩隊蒙軍被你們打死了十來個,餘下的皆被我們亂棍打死,這次開門迎接王師入府!”其中一個四十上下的漢子不等相問,便搶先言道。
“謝大哥相助!”雖然其說的懇切,但譚飛也不敢大意,使個眼色令兩人立刻上城查看,他笑着施禮道。
“外邊的情形我們都看到了,韃子勢衆,速讓大家進府,我領將軍前去後宅將韃子盡數斬了!”劉謙催促道。
“好!”察看的兵丁打出了安全的信號後,譚飛向外招手讓他們入府佈防,同時接應警戒分隊退入府中。
“我們聽說皇帝收復江南後,便盼着王師早日渡江北伐,救萬民於水火,脫離苦海!”劉謙拉着譚飛如見親人般喋喋不休地說着話,而另一個年輕人則對他手中的火槍似是十分感興趣。隨着侍衛營官兵交替掩護撤入千戶所,他們也已控制了城圍,佔據了角樓,並佈置了防禦。
譚飛則領一隊軍兵在劉謙帶領下向後搜索前進,而此時在他們身邊也很快聚起了百十個在千戶所中應役當差的驅丁。這些人看到宋軍入府,彷彿立刻有了仗勢,腰桿也硬了,有的手持棍棒,有的拿了被打死元兵的武器簇擁着他們搜索殘存的敵軍,見到蒙古人,不分軍民男女,他們是揮刀便砍,擡槍就刺,必將其置於死地才肯罷休。
譚飛見狀甚是驚訝,這些人似乎十分憎恨蒙古人,所經之處凡是遇到的,無論男女老幼皆被打死。而對於驅口,他也知之不多。這個說法自契丹和金侵宋時便將他們擄掠的人口稱爲驅口或驅丁,實際上就是奴隸,沒有人身自由,是主人的私有財產,但他們既要向使長繳租,也要向朝廷納賦。
蒙古人侵入中原後,大量驅口更是極其普遍的存在。在戰爭中俘擄的漢族人戶,大都爲貴族佔有,被迫從事農業勞動或其他勞役,一箇中等官員就可能有人上百個驅口,一個大使長的驅口往往成千上萬,其可在開設的“人市”任意買賣驅口。
驅口地位和良人完全不同,通常不得與良人通婚。而元朝的律法明確規定“驅口與錢物同”,主人可以隨意買賣或饋贈。主人殺死無罪驅口杖八十七,良人打殺他人驅口杖一百七。殺一個“驅口”與私宰牛馬的刑罰幾乎相等,視奴婢與馬牛無異。而被擄爲軍隊服役的男丁則稱驅丁,他們的地位除了充當伕役,打仗也是作爲消耗品使用,與炮灰一般。
搜索到了後院,譚飛卻覺眼前一亮,內宅的建築不僅吸收了北方莊園的風貌,還加入了江南園林的建築特色,形成了集居住和防衛功能於一體,構築了一種獨特的建築風格。整幢房屋以廊、牆、甬道連通或屏隔,少奢華裝飾,以樸素實用爲主,集住宅、祠堂、書院、花園於一體,內部還設有倉庫、工房等,錯落有致,別具一格,既是日常生活居處,碰到戰亂時期又可作據守的堡壘。
“老豬狗在這裡!”進入後宅,有人指着一座類似於廟宇的小院落喊道。
“殺了她!”衆人聽了立刻涌了過去,高喊着道。
“小心,不要傷了自己……”譚飛和部下被擠到了後邊,而前邊已經打了起來,不斷傳出兵器的撞擊聲和喊叫聲,他以無法控制局面,其他軍兵也是一臉無奈,他只能徒勞的喊着。
“將軍,府中其他人都從後門跑了,只剩下老豬狗和她的死鬼兒子啦!”待譚飛擠到前邊,只見地上躺着個血肉模糊的老婦人,而旁邊那具被砍砸的看出人形的一團爛肉,估計就是哈必赤陣亡的兒子了。劉謙上前餘怒未消地道。
“快將後門堵死,防止敵軍從那裡攻入!”譚飛皺皺眉,如此對待一個老婦人,又辱及一具屍體,讓他感到十分不適,但他依然沒有多言,只是命令手下趕緊封堵後門。
“你們快協助王師將後門封堵,不要讓韃子闖進來!”劉謙似乎在衆人心中素有威望,他點了幾個青壯又言道,“將軍有所不知,這老豬狗最是可惡,時常打罵我等不說,還動輒脈人妻女,弄得骨肉離散。而那小畜生也十分暴虐,死在他手裡的驅口不知凡幾,因此上上下下對他們恨之入骨,很不能寢其皮啖其肉。”
“原來如此,你們受苦了!”譚飛點點頭道。
“將軍,吾等願助王師守城,且哈必赤那賊多年來斂財不少,盡藏在府中,吾等願全部獻給將軍只望功成之後能帶我等同歸江南!”劉謙言道。
“你們肯冒死殺敵開門,又怎知吾會帶你們同行?”譚飛聽了有些疑惑地問道。
“前時官軍北渡襲擾鎮中的驛館,幾名官軍被困鎮中,在難以突圍後自殺殉國,吾等亦是十分感慨,但胡必赤那賊酋卻將他們曝屍示衆,任野獸啃咬,大家無不憤慨,卻又無力爲他們斂骨。”劉謙面色黯然道,“而今日風聞大軍渡江而來,又見將軍不畏艱險,孤軍進鎮爲其收斂屍骨,便知將軍乃是仁義之師,定也不會棄吾等大宋遺民生死不顧!”
“老哥過譽了!”譚飛略一施禮道,“我朝皇帝起兵只是便立下誓言絕不會放棄一個袍澤兄弟,一定會將他們帶回家中。皇帝得知有軍兵遺落江北,數次解救無果後,下旨動用大軍過江,不惜代價也要救回被困的軍兵。汝等同爲大宋子民,陛下必會救諸君於水火的。”
“吾皇萬歲,有此明主,也是我等遺民的幸事啊!”劉謙向南施禮道。
“當下我大軍已經過江,奪取渡口,哈必赤損兵甚重,稍後大軍必會攻入鎮中,只要守住院落,我們便能脫險!”譚飛言道。
“謝過將軍了,吾等必效死力!”劉謙與衆人深施一禮道……
進入千戶所,雖然暫時得以脫險,但形勢依然不樂觀。譚飛上城察看敵情,只見院外聚集了近千的敵軍,其中卻不乏老老少少,顯然是徵集其最後的力量。這些人戰鬥力雖然堪憂,但是他依然不敢大意,他清楚那些老者皆是征戰多年的老兵,戰鬥經驗豐富。至於那些少年,雖未經戰陣,可作爲軍戶自幼也是作爲戰士培養的,且他們初生牛犢不怕虎,作戰更不畏死。兩者組合,也不是那麼好對付的。
而這千戶所看似高牆深宅,可依爲屏障,但是由於時過境遷,其軍事作用已經大爲減弱。首先沒有了壕溝,敵軍可輕易直逼城下;再者由於鎮子的日益繁華,東西兩側都建起了商鋪,其屋頂幾與圍牆平齊,且相距不過數丈,狹窄的地方不過兩丈,他們甚至可不需雲梯,只要搭上跳板就能登上圍牆;另外就是兵力的懸殊,自己加上助戰的驅丁也不足三百,敵軍仍是他們的三倍之多。
“放火!”譚飛迅速判明情況後,下令點燃東西兩側的商鋪。他清楚兵力上的差距依然是自己的死穴,敵軍依仗兵力上的優勢自可四面圍攻,他們卻得處處設防,如此導致兵力分散,打起來不免顧此失彼。現下點燃相鄰的房屋,自可阻止敵從東西兩個方向進攻,那麼自己就可以集中兵力防禦兩個方向了。
‘嗖、嗖……’十數根火把拋向兩側的房屋,此時的房屋皆是木製結構,少有磚石,蘸火就着。而宋軍是在敵佔區作戰,且這些豪宅和商鋪、客棧也早爲蒙古人佔據,可以說就是敵產,燒了它們也絲毫不會有心理負擔,更不會殃及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