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江霧籠罩着樊城內外,定中門城樓上一位頂盔掛甲的老將一手扶着欄杆,一手隨意的搭在刀柄上眯着眼看向城外宋營,但江霧尚濃,影影綽綽的看不太真切。但是阿里罕仍然感到其中蘊含着的肅殺之氣,其就如一隻蹲伏着的猛虎,看似安靜,卻是蓄勢待發,隨時都會發出致命一擊。
阿里罕皺皺眉,他今年已經年過六十,到了回家養老的年紀,但比之主帥還是要年輕十來歲。可自己也是少年從軍,隨憲宗皇帝征戰四方,被其贊爲勇而善謀,受命統領怯薛軍。可一切都因爲徵蜀之戰而改變,大汗蒙哥在釣魚城下中炮而亡,忽必烈爭的汗位。
作爲蒙哥大汗的怯薛首領,阿里罕自然再難得新汗的信任,被剝奪了兵權賦閒,無緣再統兵作戰,只能看着他人攻滅大宋,立下不世功勳。好在滅宋之後,忽必烈體恤老臣,在調整天下兵馬的時候,任命其爲襄樊達魯花赤,管民屯田。
襄樊是軍事重鎮,但此時大敵已滅,雖然大汗仍然遣兵東征西討,殘宋尚盤踞在海外的瓊州,可戰爭離阿里罕皆很遙遠,他的日子也過得十分平靜。赴職幾年後,就當他以爲自己再無緣征伐,終老於牀上之時,江南卻在短短數月之內盡數淪陷,宋軍已經陳兵於長江沿岸。
而後宋軍不斷北侵,江陵、夷陵盡數失守,控制了荊州地區。阿里罕敏銳的感覺到戰爭在逐步逼近襄樊重地,而當他以爲自己可以重披戰甲的時候,史弼被任命爲荊襄總管府總管,管軍萬戶,使他再度與兵權失之交臂,無緣領兵。
去歲末,戰事再起,南朝發動北伐。阿里罕就意識到襄樊作爲南北鎖鑰,必然會是宋軍爭奪的目標,他便建議史弼囤積糧草,整修軍械,修整城池。史弼其人雖然自傲,卻也是知兵之人,聽從了他的建議,開始收攏軍隊,加強訓練。也命他徵發民夫修整城防,徵集糧草,訓練丁壯,配合駐軍作戰。
儘管阿里罕已經意識到戰爭的臨近,但是沒有料到戰事發展會如此之快,短短數月間,河南山東都萬戶府二十餘萬大軍幾乎全軍覆沒於江東,宋軍收復淮東,進軍淮北。隨後壽州、丹陽等淮北重鎮也紛紛失守,兵鋒直逼中原腹地。
而駐湖廣宋軍此時隨之渡過長江發起全面進攻,淮西各州府紛紛失陷。四月,淮西已經全部陷落,宋軍形成對襄樊的合圍之勢。阿里罕沒有想到本朝敗退的如此之快,也意識到襄樊之戰不可避免,但是由於河南山東都萬戶府全軍覆沒,他們難以就近得到援軍,很可能要孤軍作戰。
阿里罕和史弼兩人經過商議,認爲以現有的兵力是難以與南朝宋軍進行全線作戰,因此制定了依託襄樊堅固的城池固守,將宋軍擋於城外,阻止宋軍繼續北進。所以他們一邊向朝廷請調援兵,一邊加快戰備速度,將所屬州府鎮撫軍和屯軍調至襄樊,放棄周邊的州縣。
朝廷的迴文果然與他們的預估相差無幾,因東路宋軍已經逼近開封和徐州,朝廷無力再調兵增援,而川蜀地區也戰事正急,通路又被宋軍控制,也無法抽調兵力。只能就近從陝甘和南陽抽調了不到兩萬兵力爲援,至於糧草是一粒未給,送來一堆紙鈔作爲軍餉。
但是朝廷卻嚴令他們必須守住荊襄,防止宋軍突入南陽,威脅中原,進入陝南。不過又告知他們,現在朝廷已經啓動與南朝和議。只要和議達成,危機頓解。而兩人只能相對苦笑,荊襄是南朝的北大門,豈能輕易放棄到嘴的肉,惡戰已經不可避免。
兩人清楚,只要襄陽城池不失,就有反擊的機會。於是乎,他們將所有兵力集中於襄樊周邊堡寨,保證朝廷援軍的通路,又強徵籤軍,加上援軍兵力暴增到十餘萬。同時將所有糧草集中於城中,做好長期固守的準備,以待形勢的轉變。
基於確保襄陽的戰略,當宋軍大舉進入荊襄時,史弼在樊城稍加抵抗便主動撤回襄陽,利用天險與宋軍隔河對峙。可是在他們做好惡戰的準備時,卻發現宋軍彷彿已經是強弩之末,攻擊乏力,轉而又開始在周邊用兵,試圖隔斷襄陽與外界的聯繫,做長圍的準備。
宋軍的表現,讓史弼大爲驚詫,其構想與當年自己攻襄陽時的戰略幾無不同。但是形勢與當年確是大不同,兩國議和在即,採用久圍之策只會事得其反,徒耗錢糧罷了。這使得史弼開始對宋軍愈加輕視,以爲尚不及當年的呂文煥懂得用兵。
而後史弼設伏以巨筏撞擊查看地形的宋軍荊襄行軍總管江鉦的座船,致其重傷。又採用鐵索沉降封鎖水道,切斷樊城之敵與主營的聯絡。樊城守軍驚慌失策居然以避水爲名要撤出樊城,去搶鄧城鎮,並試圖攻取谷城,恢復各軍間的聯繫。可宋軍攻一個小小的堡寨竟也打得稀鬆,數萬人打了半個月才攻下。
於是史弼下令揮兵重奪樊城,宋軍居然不戰而走,這讓他更爲瞧不起南朝。而他卻驕氣日增,傲氣日盛,以爲皆是大汗不識人,竟然讓月赤察兒這些小兒領兵,以腐儒爲謀,導致連番大敗,讓兩淮形勢無法收拾。若是早起用他們這些沙場老將,國家哪至於敗壞如此。
當遊騎報告又有南軍東來之時,阿里罕以爲是南朝援軍,應主動出戰擊敵於半渡。但史弼以爲來軍只有騎軍和車軍,哈哈大笑,以爲宋軍真是沒有能人。荊襄河網密佈,又是秋汛在即,來者不過是自尋死路,自己又何必做那些苟且之事,要與他們堂堂正正一戰,再不敢來犯。
阿里罕無奈,只能遣斥候不斷查看,探明來者是哪支宋軍,欲前往何處。而偵騎也來報,此支宋軍戒備嚴密,行軍調度有方,宿營以車結陣。如此阿里罕也覺的戰機難覓,也放棄了在途中伏擊的念頭。直到來敵直驅樊城,他意識到這是衝着樊城來的。
阿里罕再報史弼,而其哈哈大笑,令人將城中武備庫中的‘襄陽砲’擺上城頭,告訴他當宋軍攻城時只需放上一輪就能將敵軍驚走。他依計而行,將襄陽砲運至城上,可宋軍並沒有被嚇走,而是在城外紮營,不斷前來探城,伐木造械,並沒有貿然發起進攻。
‘嗚嗚……’阿里罕看了半天,宋營毫無動靜,以爲今日仍不會攻城,準備下城回府,卻突然傳來號角聲,宋軍大隊人馬在霧氣中逐漸顯現,他們踏着整齊的步伐,列陣而來。
“示警,備戰!”阿里罕見狀急令敲鐘示警,並遣人飛報總管府。
一時間樊城中鐘聲響成一片,無數軍兵順着馬道衝上城頭,拋石機在口令聲中,擺臂在上百兵丁的拉扯下降下來,卡上機簧,裝上石彈。城上軍兵刀出鞘、箭上弦立於城垛之後。而民夫們則忙着將滾木礌石搶運上城,架鍋生火熬製熱油。城下不斷有軍兵出營趕到,在城邊列隊待命,時刻準備封堵城門,上城增援。
“龍旗!”城外的宋軍前鋒在城下距城五百餘步停下腳步,迅速展開陣型,騎軍居中,步軍在兩翼展開,中軍升起一面丈餘的明黃龍旗。阿里罕見了驚詫莫名,他清楚龍旗乃是皇帝專屬,非將帥可以使用的。
“御駕親征!”隨着一面副旗升起,又有士兵驚呼起來。
“是南朝小皇帝來了,他要親攻襄陽!”有人敵軍看到敵軍中隱現的黃蓋,大聲喊道。
“肅靜,禍亂軍心者,斬!”阿里罕見衆軍騷亂,面露驚慌之色,厲聲喝道。而他心中也是納悶,前時尚有消息稱南朝小皇帝遠在應天府祭廟,怎麼就突然出現在這裡。而更讓他暗暗後悔,要早知是南朝皇帝前來,就不該聽史弼的,而是要半途截殺。
“總管!”正當阿里罕後悔的時候,史弼匆匆上城而來,他急忙迎上施禮道。
“南朝小賊來了,本帥要親自上陣將其擒殺!”史弼卻是興高采烈,趴在垛口上向下張望着道。
“總管,現在敵大軍陳兵於城下,貿然出城恐爲敵所乘!”阿里罕卻是心中惡寒,其已經是七老八十了,頭髮、鬍子都白了,還以爲是當年啊!
“拿我弓來,本帥將其射殺!”老頭兒越說越來勁,伸手向親兵討要弓箭。
“總管,敵軍尚遠,弓矢恐不及陣中。”阿里罕更覺老頭兒沒譜了,真當自己是神了,兩軍相隔數箭之地,城弩都不一定能射的到,何況一張步弓。
“哦,老夫孟浪了!”史弼初時的興奮勁兒過去了,也慢慢冷靜下來,看看城下又道,“弓弩射程不及,便以回回炮射之,即便不中,也嚇他個半死,看他還敢犯我襄陽!”
“總管,敵軍尚未開始攻城,是不是再等等!”阿里罕看其剛正常點兒,怎麼又發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