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聽說劉封已經過世後,林喻喬心裡也有些悲傷,夜裡親自爲他抄了一卷往生經。
不管怎麼說,大人的糾葛實在不該牽連到他一個沒長大的孩子身上,甚至因爲年紀尚小,屬於早夭,劉封連像樣的葬禮也沒有。
林喻喬被封起來的院子還沒有解禁的跡象,已經過了幾天,也沒被定罪,她自己心慌之餘還能盡力忍耐着,但是底下人就有些熬不住了。
看着連續兩天,下午的點心都是燈芯糕和梅花香餅等四樣時,林喻喬忍不住皺起眉來。
“方嬤嬤呢?怎麼又是一樣的,而且梅花香餅看起來也不新鮮。”
管着廚房和菜單的一直是方嬤嬤,以前還從來沒出現過這種情況。每日飯食和點心換着花樣來,這是份例標準,也是體面。
“側妃,這些人簡直欺人太甚!”
在一旁伺候的清明知道原因,話沒說完就忍不住紅了眼圈。
她們側妃以前金尊玉貴長起來的,何曾受過這樣的委屈。
“怎麼回事?”
聽着清明的話,林喻喬心知必然是有事了。嘆了口氣,這日子還能不能讓人安生過好了。
就在她問話時,江嬤嬤端着一盒七巧點心也走了進來。
“側妃,這是方嬤嬤又催着咱們自己院裡廚下新做的,之前大廚房送來的太不像話了。”
按照王府裡的規矩,雖然林喻喬院裡有自己的廚房,可是並不太大,就能做飯。做點心什麼的,做不開。
不是人手不夠,而是面積不夠。
所以她的點心都是要從府裡大廚房走的,每日按時供應。
但是大廚房雖然有份例規定,實際上愛吃什麼點心,都可以根據口味自己點單。每月由方嬤嬤爲她設好點心的單子,然後每日帶人接收,檢查送來的點心。
“外面那起子捧高踩低的,都認爲是您害了三公子,所以近來送的東西就都不怎麼用心了。不僅是點心,方嬤嬤還說外面送去廚房的菜也不是早就點好的那些,給少了不說,還不新鮮。”
清明抹着眼淚說完後,又小心翼翼的看着林喻喬,似乎是擔心她馬上就會跳起來掀桌一樣。
聽了清明的話,林喻喬簡直要氣笑了。她這還沒定罪呢,這些下人就自己浮躁起來了。
“去給方嬤嬤說,使人今晚去大廚房要菜。我一會兒擬個單子,就吃這些。我就不信了,這些人敢這麼明着來給我添堵。”
也沒心思吃點心了,等擬完一系列“鳳尾魚翅,杏仁佛手”這樣平時不怎麼一起吃的大菜後,就叫方嬤嬤領走菜單去叫人催了。
雖然她點的菜不少,但是離晚飯還有很長時間,現準備的話倒是也來得及。
“咱們院裡有人不老實嗎?”
轉過頭,林喻喬又問江嬤嬤最近院裡的情況。
聽江嬤嬤說起除了原先就在院裡的老人外,她的陪嫁中有幾房人也開始上躥下跳了。
“賣身契都還在我這裡壓着呢,竟然就敢不老實。”
林喻喬都有些不敢相信,就這麼嚴加管制,這些人還想要找不自在。
把跪在地上告罪的江嬤嬤拉起來,林喻喬倒也沒歸罪於她。
她知道人心最是難料,僅憑手段是壓制不住的。現在她身上背的黑鍋還沒卸下來,那些人是在擔心她倒臺後也跟着受牽連。
“我也是該長長臉了,不然這日子久了,那起子人都覺得我能隨意讓他們揉搓呢。”
就在林喻喬下定決心要處理院子的人時,大廚房也收到了她點的菜單。
看着一串“鳳尾魚翅,杏仁佛手,祥龍□□,山珍刺龍芽,一品官燕,砂鍋煨鹿筋,雞絲銀耳,桂花魚條,八寶兔丁,玉筍蕨菜,白扒魚脣”這種費時費力的大菜,廚房管事的於嬤嬤嘴角都有些抽抽。
不年不節的吃這麼隆重,這林側妃怕是故意來找事的吧。
“都教王爺禁了足還不老實,也不知道能安生做幾天側妃呢,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
一邊的劉嬤嬤忍不住也嘀咕了幾句,看着於嬤嬤道,“林側妃院裡有自己個兒的廚房,如今就是找茬的來了,肯定是吳婆子今天的點心生的事。這菜你們就看着做一半吧,剩下一半費事巴勁的就算了。就說是三公子剛去,連王妃都茹着素呢,她一個側妃怎麼好大魚大肉的。”
點心房的管事吳嬤嬤是早年王妃的陪嫁嬤嬤,聽說是林側妃害了三公子,心裡也早就跟着氣憤的不行。
但是等了幾天後也沒有聽說王爺給林側妃定罪,就想着爲王妃出一口氣。可是也不敢做太過分,只是把份例點心用昨天剩下的材料又做了一遍一樣的給送過去。
在聽到劉嬤嬤去跟她說,側妃下午借點菜來找茬,以示不滿時,吳嬤嬤撇嘴,“幹下了那等喪盡人倫的事,還能蹦躂幾天,現在不處理只是王爺和王妃忙着呢,她好不了幾天了。怕她作甚!要我說,一道也不用給做,當做沒這回事就好,反正她也出不來門。”
劉嬤嬤摸了摸鼻尖,她可沒有吳嬤嬤膽大。吳嬤嬤是有王妃撐腰的,她有個誰。林側妃一天沒定罪,一天她就惹不起。
當晚上林喻喬聽說她點的菜只送上來一半時,其實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大廚房倒也沒做絕,送來的時候都是趕早,幾盤菜還冒着熱氣。
“廚房上說如今三公子剛去,王妃都茹素呢,您也不好吃的太過了,就給換了幾道青菜。”
方嬤嬤看着林喻喬的臉色,小心的把送菜的婆子說的話複述了一遍,儘量把話說的平和些。
雖然心中十分不滿,可是方嬤嬤也覺得廚上沒什麼明面上的錯處。因爲三公子的事本來側妃就掰扯不清了,還是儘量行事低調些好。
“哼,我還要謝謝他們了?王妃死了兒子茹素也在情理,可沒聽說過庶母也得跟着受制的道理。”
在古代,早夭的孩子是不詳的,連正經的喪榜都不能列,基本上都是不能葬在家族墓羣裡。劉封能夠埋入皇陵附近,已經是很大的體面了,更沒有說因爲孩子病逝而長輩需要守制這種規矩。
“我知道嬤嬤你想着在這個節骨眼上我不好出頭,可是我越是退一尺,他們就更要欺上一丈來。要是能定罪,王爺早就當場給我定了罪。賣身契拿給他也有些日子了,我就不信多丫頭嘴能這麼緊。王爺他們必然是知道真相了。”
其實林喻喬心裡也猶豫過,要不要先忍一忍,劉恆不像是是非不分的人,這麼做定然是有他的考量的。她要是鬧得太厲害,給他添麻煩,說不得他就要厭了她。
可是她到底還是平不了這口氣,從那一日王妃指責是她害了劉封開始,劉恆就一句話沒有爲她說過。這個黑鍋到今她都揹着,她受的委屈他有爲她想過一想嗎?
擔心林喻喬鬧得太厲害,江嬤嬤也是要勸。她默默嘆了口氣,“我也不鬧,清明你去把最近外面送來的對不上號的所有物品都列個單子,使人去王妃那裡,連同今晚上的事一齊說了。證據都在這裡擺着呢,我就是要問問,現在府裡一個廚上的管事都敢替主子做主了,她到底管不管。”
清明走後,林喻喬隨意坐在桌前吃了幾口菜,覺得還是堵心的厲害。
“你去把咱們院子裡的人都叫過來,在院子裡都站好了。”
吃完飯後,林喻喬就讓江嬤嬤去把人彙集到一塊,準備給這些人定一定心。
她自己也不知道院子要被封到什麼時候,可是她現在不收拾局面,再往後出了亂子就晚了。
坐在屋前的椅子上,林喻喬看着沉默的站在兩邊,都低着頭的丫鬟和婆子,慢條斯理的開口道。
“我自認是個好性兒的人,對大家也是儘量寬和,想着大家都好。可是就是那麼些個人,憑着體面不要,非要自己折騰,是不是覺得我收拾不了你們?”
停頓了一下,她繼續道,“我知道你們擔心什麼,可那件事要真是和我有關係,證據確鑿了,我還能到現在都平安無事?今兒這話我就撂在這裡,你們誰要是看不上我,想攀別的枝,大大方方和我說,我或許還真能成全了你們。你要是想在我這裡,就得守着我的規矩。”
“有想走的,可以說。”
林喻喬說完後,等了一陣兒,大家都低着頭,有幾個丫鬟和婆子面有異色,可是誰也沒有說話。
“既然沒人要走,那咱們就好好算算賬。要立規矩,就得賞罰分明嘛。”
江嬤嬤看着林喻喬的臉色,馬上拿過早就準備好的名冊,念着一個名字,就讓她出列。
一直到站出了七個人,江嬤嬤才停住。看了林喻喬一眼,接收到她示意的目光,接着就開口一個一個的點出這幾個人犯的錯,甚至具體到某日某刻。
數落完罪狀,江嬤嬤看着這幾個人戰戰兢兢的面孔道,“我說的沒錯吧,你們可有要申辯的?”
其中一個三等丫鬟,名喚竹絡的噗通一聲跪倒,白着臉對林喻喬哭求道,“側妃,是婢子錯了,還請側妃寬容一回,婢子以後一定不敢了。”
竹絡認完錯後,幾個人都心中有些驚惶,接連都跪下,也開始哭求認起錯來。
“沒有規矩不能成方圓,錯了總要接受點教訓的,不然誰知道下次會不會還有人再犯。”
沒管她們的求饒,林喻喬繼續讓江嬤嬤進行接下來的步驟。
“藍琳和碧苑幾次擅離職守,按規矩罰俸半年,二十個竹板。”
“竹絡,瑞珠和陳婆子,幹活偷工減料,還引着其他人傳側妃的閒話,四十個竹板,不能繼續留着了。”
“姜婆子,幹活時故意使懶,多次在二門上因吃酒疏忽職守。四十個竹板,不能繼續留了。”
藍琳,碧苑,竹絡和姜婆子,都是林喻喬陪嫁的人,賣身契都在她那裡。竹絡不能繼續留着,就再賣出去,其他人是交給王府的管事處理。
幾個人聽着江嬤嬤說出的懲罰措施,俱都戰戰兢兢,跪下磕頭求饒。其中藍琳和碧苑還好些,其他四個人要被趕出去,都哀嚎起來。
“既然做了那樣的事,我還以爲你們俱是不怕事的。既然還是怕被趕出去,那之前做什麼妖。其他人做的都不錯,這個月加一個月月俸。”
該賞的該罰的都算清楚了,林喻喬也沒有讓大家撤退,而是一起在院子裡看着這幾個人被打竹板。
婢女和婆子受罰,都要脫了外褲,用二尺寬的竹板擊打臀部和腰背部。這個板子並不沉,四十板子下去打在臀上也不見血,可是傷痕卻極不容易好。
竹板造成的內傷淤血,如果不能馬上得到有效地醫治,慢慢就會從內而外的潰爛,拖得時間久了,人也就廢了。
幾個婆子把人拉到板凳上按倒,輪番行刑,哭叫求饒聲不絕,有幾個還尿了褲子。
其他人都臉色發白的看着這一幕,林喻喬也覺得耳邊的哀嚎聲滲得慌,強忍着臉色不變,手心裡都是冷汗。
直到這時,她才更加有自己已經邁出了第一步的真實感覺了。
此間事不能由她,她就要學着真正地融入。
王妃自從劉封下葬,就病倒了,幾日來一直都昏昏沉沉,喝的湯藥比吃的飯還多。
周嬤嬤在另一屋聽到林喻喬使人來傳的話,心中忍不住憤怒。就算三公子不是她害死的,兇手也出自侯府,她怎麼能撇的一乾二淨。如今王妃病着,她還找茬,存心不讓王妃省心。
周嬤嬤打發走那個傳話的丫鬟後,就心中暗罵廚上這些人太蠢,就不能做的不留痕跡,讓林側妃有苦說不出,也挑不出刺麼。
現在都讓林側妃說到王妃臉上了,也不能不管,說不準她再鬧大了呢。
因此她準備親自去找一下大廚房的管事於嬤嬤,而王妃那裡,爲了讓她安心養病,就不告訴她了。
可是王妃雖然喝了藥,卻沒有睡着,見周嬤嬤被喊出去就在等着她進來回話。
見王妃主動問起,於嬤嬤也不能再藏着掖着,於是就輕描淡寫的告訴了她。
“嬤嬤糊塗,如今王爺對林氏且上着心,現下只是礙着時局不方便,才封了她的院子。她早晚會出來,咱們又何苦做這些討不了好的事。於嬤嬤幾個人都罰半年俸祿,將林氏院裡缺的東西雙倍補上。”
一口氣說完這些,王妃有些氣喘不過來的感覺,周嬤嬤急忙撫着她的後背爲她順氣。
“王妃您別急啊,我這就去辦。您好好養好病,林氏再怎麼蹦躂,也越不過您去。”
喝了碗茶,王妃又躺了回去。
“嬤嬤,你再去看看貞兒和吉兒,過幾日選一個好的帶過來。”
王妃的話讓周嬤嬤心底也有些不好受,貞兒和吉兒是早就預備好的通房,王妃一直沒下定決心用上。
如今真待用上了,周嬤嬤也心酸不已,看着王妃如今瘦了一圈越發憔悴的臉,最終點頭答應。
自從小兒子病逝,王妃就覺得自己的心就抑不住的憊懶了。
劉恆對劉封的態度讓她既傷心又失望,縱然劉封不如劉彥得他看重,可也總是嫡子。
她的兒子無辜枉死,他竟然顧不得傷心,先想到了自己的計劃。後來更是爲了計劃忍下來,既不聲張,連陳良侯世子夫妻都沒有處置。
他不捨得處置林氏,她也能理解,可是連林氏的家人都放過,讓她一直心中鬱郁。
以前一直覺得劉恆是不可多得的良人,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可是如今,王妃卻第一次覺得劉恆的心是這樣硬。
他根本就是個冷情的,可嘆她之前都叫他表面的僞善蒙了眼,也蒙了心。
想到兒子最後死的那樣悽慘,兩隻眼睛都瞪得凸出來了,王妃的心就透心涼。
她年紀已經不小了,這番病倒,僅存的一點顏色也都磨了個乾淨,索性王妃就不想再勉強應承劉恆了。
現在找個好顏色的通房來分林氏的寵,等她兒子娶了親,她也就不再有別的指望了,含飴弄孫就是。
王妃一下子看得這麼開,倒教周嬤嬤更加心驚了。
畢竟王妃還不到三十歲,縱然不如林氏青春少艾,可王爺一向對王妃頗爲敬愛,再有個哥兒也不是就那麼沒指望。
“王妃,您……”
周嬤嬤沒說下去,可她的心,王妃已盡知。
“我如今倒是心底輕鬆了,嬤嬤也別擔心,我到底是王妃,便是幾個林氏加起來,也越不過我去的。”
等王妃慢慢睡去後,周嬤嬤依舊守在她的牀邊。
另一個院裡,韓侍儀獨自一人在屋裡垂淚,手裡還摩挲着一個已經破舊的紅色小兒肚兜。
自從聽說王妃的小兒子病逝,她就每日都要拿出來懷念一下。
總算,那個女人終於也遭了報應。
當初,王妃爲了生下嫡長子,暗中給她們這些侍妾通房都使了絕子藥。等她們自己發覺時,已經過了好幾年,身子也壞了。
因此她們這些早年伺候的人,沒有一個人能生下一兒半女,直到後來王妃有了世子,江側妃進門後,才生下了二公子劉康。
王爺本是如匪君子,她雖是王爺的第一個女人,也從來不敢有過非分之想,只是期待能有個孩子,不管男女,她這輩子就心滿意足了。
可是她等了又等,盼了又盼,哪怕以後盡力調養了,還是懷不上。
慢慢年紀大了,王爺也就不來看她了,她只能做了小兒的肚兜暗自傷懷。
心裡越發痛恨王妃,她爲了自己生兒子,就生生折了她們這些人的期待。
這等有損陰德的事,她早就盼着王妃遭到報應了。終於,她的兒子也有一個死了。
韓侍儀覺得一直翻滾叫囂了好多年的心,終於平靜下來,她也能夠晚上不再帶着恨意,睡一個安穩覺了。
江側妃那裡,同樣在輾轉反側,心懷隱秘的喜悅。
因爲劉封和劉彥的年紀相當,劉封卻是嫡子,劉彥縱是天賦頗佳,也要被劉封壓上一頭。
王妃那個人更是個慣會做表面文章的,雖然面上對劉彥頗爲寬和優待,實際上總是千方百計擋着劉彥,想讓劉封在王爺面前出頭。
她自己半輩子活的不暢快也就罷了,但是她兒子絕對不能也和她一樣。都是王爺的孩子,憑什麼只能王妃生的才能更受看重,她的兒子實際上更好。
沒搬去前院時,她日日辛苦的督促劉彥努力學習,劉封背十篇文章,劉彥就要被三十篇,這樣才能夠讓兒子在王爺面前多得到些存在感。
也心疼劉彥小小年紀就要這麼辛苦,曾經無數次的江側妃都在暗中祈求,要是沒有劉封就好了,劉彥就不用這麼努力,也能夠在王爺那裡更加得到看重。以後縱使不繼承侯府,也能有個好前途。
如今,終於上蒼垂憐一回,擋在劉彥前面的劉封終於不在了。就算以後林側妃或者其他人有了兒子,等他們長起來,劉彥就已經娶妻生子了,總是不能再礙着他的。
黑暗的帳子裡,江側妃雙眼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