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恆一覺安穩的睡到早上,聽到黃門叫起的聲音時,心情難得的鬆快舒暢。
他看了一眼枕邊還在睡着的人,小心的起身,披衣下牀,再替她攏好帳子。
見陛下這樣,伺候的衆人也都靜悄悄,動作小心翼翼。
一個小黃門擱銅盆的聲音有些大,捱了總管徐福的一記眼刀,不由得瑟縮了一下。
“嗚,這麼早。”
被聲音吵醒,林喻喬伸出胳膊,扒開帳子趴着望向劉恆。
一個圓臉的黃門,小心的摩擦着銅盆的兩個手柄,隨着他的動作,盆裡涌出一股均勻的噴泉。劉恆半低頭,正就着噴泉洗臉。
林喻喬覺得那盆十分新奇,於是忍不住胳膊半支,撐着腦袋,笑眯眯的盯着鋥亮的黃銅盆,瞧新鮮。
接過手巾擦完臉,劉恆一回頭,就看到她伸出來的腦袋。
“天還早,你再繼續睡會兒。”
“不睡了,這盆一會兒能讓我看看麼?”
屋子裡站滿了伺候的黃門和宮女,林喻喬就沒下牀,只是有些渴望的看着盆。
穿戴好朝服,劉恆正在束冠,聽着她的要求,心中好笑。
想起這龍洗是宮廷御用,她沒見過心中好奇,也是正常,因此走之前特意讓黃門把盆子留下了。
劉恆趕着上朝,他走後守在屋外的江嬤嬤和清明穀雨等人進來,伺候林喻喬穿衣下牀。
從頭到身上都收拾利索後,林喻喬摸索着銅盆,不明白盆子究竟爲什麼會出噴泉。
“這是御用龍洗。”
江嬤嬤以前在宮裡混過,算是幾人中見多識廣的了,因此,一眼便認出眼前盆子的來歷。
盆的形狀像鼎,內壁飾有精緻的龍紋,盆邊一側各有一個拋光的盆耳。
林喻喬又讓黃門演示了一遍龍洗的用法,發現隨着輕輕摩擦盆耳的動作,盆裡的水波動震顫,水波的形狀外圓內方,像一枚銅錢。
力度加大後,水波開始從盆地向上噴涌,呈現噴泉的形態。
雖然不理解成因,但是林喻喬心下驚歎,這簡直堪比前世的高科技產物了。她也開始相信起來,說不定真的歷史上有諸葛亮做的木牛流馬呢。
“這也叫聚寶盆,娘娘可是看見水紋的形狀了?可不就是一個銅錢狀的。”
江嬤嬤指着水紋,繼續給她科普。
林喻喬看得有些心癢,順勢便想就着噴泉洗洗手。不料她剛一動作,就被江嬤嬤按住了。
“娘娘,這是龍洗!”
怕她不理解,江嬤嬤特意將最後兩個字的發音加重。
訕訕的縮回手,林喻喬明白了,這個盆子是劉恆專用的,且只能他用。
在她看來洗個手不是大事,可是在這個時代,這樣的舉動就算是僭越了。
等林喻喬研究完龍洗,等着的黃門就再把盆子收走帶回去了。
也讓她再一次體會到,所謂皇帝的特權。吃喝穿用的私人東西都是特製的,全部是最好最貴最新奇。就連個洗臉盆,他用的也和別人的不一樣。
吃完早飯,林喻喬再一次檢查了一下妝容,就要開始出門給皇后請安了。
她住的衍慶宮距離劉恆的寢宮正清殿最近,也靠近皇宮中軸,皇后住的坤寧宮,反而比較遠一些,故而從衍慶宮到坤寧宮請安就比較麻煩,需要早點起程,並且過去還需要乘坐步攆。
貴妃的儀仗也比較盛大,坐在步攆上,林喻喬看着一路經過的宮女黃門們都遠遠的開始迴避請安,莫名的覺得有點不安,也特別清晰的感覺到了身份這種東西,是多麼重要的存在。
到了皇后宮裡,她一進門,就發現屋裡已經坐滿了人。雖然她沒遲到,但也是卡着時間來的。
看着她進屋,屋裡坐着的人都安靜下來。
在那麼多雙眼的矚目下,林喻喬更是瞬間精神高度緊繃起來,對上首戴着鳳冠,看起來雍容威嚴的皇后露出一抹甜笑。
“剛纔我們在這裡還在說呢,妹妹總是來得那麼準時。”
皇后的話軟中帶刺,像是略有些指責她來得遲。林喻喬裝作聽不懂,坐下後還繼續保持着笑容。
算起來,昨晚劉恆還是登基後第一次宿在後宮。這個“第一次”就給了林喻喬,簡直是在向衆人明晃晃的展示對她的寵愛,這讓皇后心中越發不悅。
林氏的榮寵太盛了,原先皇后還對劉恆有些瞭解,知道他最是重規矩,不屑也不會做出寵妾滅妻的舉動。
但是現在,劉恆登基後就封了林氏做貴妃,硬是讓她壓了更早伺候他,也更早生育二皇子的江氏一頭,讓皇后心裡原先的篤定也變得不確定起來。
她是真的沒想到,劉恆會直接封林氏做貴妃。畢竟貴妃是除了品級最貴重的后妃了,對她的威脅最大,以爲他起碼會看在劉康的面上,多給她幾分體面和尊重。
按照這個趨勢,說不定劉恆哪一天被美色衝昏頭腦,就要立了林氏的三皇子做太子。這樣的猜測,讓皇后掩不住的焦慮和惶恐。
別的她都可以不計較,但是劉康必須是太子,那是她最大的指望。
如今皇后早就看透,維繫她下半輩子的依仗,已經不是劉恆的寵愛與否了。只要劉康的地位穩了,她的皇后之位就也是穩當的,就算其他人有寵,也越不過她去。
“貴妃娘娘身份貴重,時間也卡的恰到好處,讓妾等好生佩服。”
百里氏酸溜溜的開口,自從劉恆大封后宮,她心裡就不痛快。
雖然劉恆封了她爲昭儀,是九嬪之首,可是嬪與妃之間,有着巨大的鴻溝。
妃以上有寶冊和儀仗,物質待遇更好,也更尊貴些。以後還可以跟着兒子出宮生活,而其他人,則是在皇帝死後,就要削髮爲尼。
她無寵,無子,年紀也越來越大,以後宮裡還會再進新人,眼見着她後半輩子就沒了指望,更是不斷地想着,要是她的孩子還在就好了,要是她當初是側妃就好了,如今就能順利封妃了罷。
越想着,她越是難過,越發痛恨起林喻喬來,要不是她來橫插一腳,昔日在王府潛邸,只要她再熬幾年,就必然能提側妃了。
加上她身邊的白嬤嬤也幾次跟着嘆氣,惋惜她被林貴妃搶了機會,讓她既有種被理解的感覺,又加重了自己的想法。
而這邊,林喻喬拿起茶杯抿了一口,依舊沒出聲。她對百里氏的找茬,壓根就是不屑搭理。
她就是有特殊的卡時間技巧怎麼了。
而且,林喻喬對於這種打嘴仗的行爲一向膩歪,就這麼明裡暗裡的刺來刺去,被說的也不會少一塊肉,說人的也不會佔多大便宜,有什麼用呢。
坐在林喻喬對面的寧妃也捧起茶喝了一口,看着林喻喬對她笑,也回了一個溫婉的淺笑。
寧妃對於百里氏一向看不上,覺得她又蠢又沒手段,活該成不了事。對於林喻喬這般能沉得住氣,反倒是有些暗生警惕,這纔是能做對手的人。
但是林喻喬的兒子才滿月,她兒子已經快長成了,未來的事也太過漫長,寧妃此刻倒是對她也沒什麼敵意。
林喻喬和寧妃的眉眼官司,皇后在上首看的一清二楚。這兩個有兒子有位份還有心機的女人,都讓她無比膈應。
“如今在座的各位,都是陛下在潛邸時候的老人了,我想着,也是時候該選秀,充實一下後宮了,大家也能多幾個新姐妹。等回過陛下,組織選秀的事,貴妃和寧妃也一起來幫我吧。”
對於皇后來說,誰受寵都無所謂,舊人不新鮮了再尋新人就是,但就是不能有人獨寵。百花齊放,纔是對她最有力的。
聽了皇后的話,林喻喬用茶杯掩住嘴角的冷笑,心中滿是厭惡。
除了給劉恆找女人,皇后就不能幹點別的了麼。她就不明白,劉恆不寵自己而寵了別人,皇后難道就能有快感麼。
“多謝皇后娘娘擡舉,妾的三皇子纔出了彌月,正是需要人看顧的時候,妾實在挪不開身。再說選秀這等事,事關重大,非娘娘您親自來把關不可。妾能力淺薄,怕也是幫不上的。”
婉言謝絕了皇后的提議,知道她是想膈應自己的,便垂下頭裝出一副受了打擊的樣子。皇后既然下了力氣,她總也要做個樣子配合一下,免得她白演一場出了分力氣。
而且一年多的時間,證明了劉恆守得住,加上她身體也恢復了,還有什麼能阻擋她。皇后的舉動,必然是不能如願的。
對於劉恆的想法,林喻喬不敢說能猜透,可是她知道劉恆一定不願意選秀。
他差不多就是個工作狂,只愛江山,大概以千古一帝爲標準要求自己。
這麼勤政愛民的人,朝堂上的事一大堆,國庫也不豐盈,百姓也達不到小康水平,他削減宮裡各項開支用度還來不及,怎麼會願意費力費錢的組織選秀。
林喻喬婉拒後,寧妃也隨即拒絕參與。她是早就沒了爭寵的心思,選不選秀無所謂,可是寧妃知道,皇后本質上是個喜歡把所有權利都攏在自己手上的人,最恨有人比她風光。
到時候要是自己插手參與了,手伸的淺了,看起來她怠慢這項差事。深了,皇后一定又要不悅。她何必費力不討好呢。
況且現在皇后必然是提防自己了,她更要小心謹慎些。現在一切都纔開始,說什麼都爲時尚早,她可不能早早就和皇后撕破臉。
看着兩個人恭順的表現,皇后滿意的點頭,“既然你們一個個都躲懶,說不得我就要多出把力氣了。”
能膈應林喻喬,皇后就覺得心裡能舒暢些。她年輕貌美又怎麼樣,宮裡很快又要進一批更年輕貌美的新人,她還能鮮妍幾天。
等衆人離場後,皇后輕舒了口氣。
只有下面的這些人都爭來鬥去的,她才能更安穩。她必須始終是掌控全局的那一個。
下午時,百里氏特意又去坤寧宮請見皇后。
上午回去時,她聽了白嬤嬤的建議,也覺得自己現在能依靠的就是皇后了,說不定她努力討好皇后,皇后就會爲她在陛下那裡說說好話,把她提成妃位。
就是她不得寵,在劉恆那裡,皇后總是有幾分臉面的吧。
以前皇后在潛邸時,沒爲她說話,早些提了她的位份,讓百里氏就一直記恨着。如今,她再一次對皇后產生了期待。
聽說百里氏是來主動請纓幫助自己組織選秀的,皇后笑起來。
“妹妹肯幫我,自然是喜之不盡。”
百里氏還是有幾分能說會道的本事,不一會兒,就和皇后一起執手談心,看起來十分親密。
“我這發愁的事,還有一件。住在西福宮的貞才人和吉才人,至今還沒有得見天顏。林妹妹啊,也不是個願意成人之美的。偏偏這兩個人都是我這裡出來的,空有如花美貌,卻被擱置冷落,我心裡也不好受。”
皇后看着百里氏,有些憂愁的說道。
“是啊,陛下的心可一直在林貴妃那裡,我這等人老珠黃的也就算了,卻不能讓貞才人和吉才人也這樣獨守空房。”
雖然嘴裡這麼說,但是百里氏巴不得所有人都跟她一樣被冷落呢,只是順着皇后話裡的意思,也作出一副悲天憫人的憂愁面孔來。
但是轉念想到貞兒和吉兒如果得寵,就會分薄她的老仇人林氏的寵愛,所謂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百里氏還是願意出一份力的。
“兩位才人就是太老實,也沒什麼機會。要妾說啊,與其乾等着,不如主動些呢。”
“妹妹是個好的,我知道。我一直覺得,依你的人品,可不止這個位份呢。”
皇后笑起來,突然轉了話題,看着百里氏既親近,又惋惜。見百里氏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卻再不開口。
她只在前面甩出一個肥美的魚餌,吊着百里氏不上不下的,心裡直髮癢。
“娘娘。”
百里氏久等不得皇后接下來的話,只能裝作一副感動的樣子,甚至拿出手絹擦了下眼睛,暗暗表示出自己也真的很渴望得個與自己的人品能配得上的位份。
“我最是信重妹妹,不如妹妹就替我多看顧看顧兩位才人,你比她們多伺候陛下好些年,總有能傳授她們上進些的經驗。”
聽懂皇后話裡暗示的意思,百里氏心裡打了個突。她一向是嘴上功夫,真刀真槍的還真沒什麼能耐,人也沒膽氣。
再說,她自己也一直沒得寵,哪有什麼經驗可傳授。可是皇后暗示想要兩個才人“上進”,她不出上幾分力,如何能得到皇后的信任,藉此提升位份。
本來想鞍前馬後的替皇后跑個腿,結果出來時卻又帶上一個沒想到的任務。
辭別皇后出了坤寧宮,百里氏就頭疼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