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個人交代的話,多丫頭心下一橫,哆哆嗦嗦的開口對林喻喬道,“側妃,是您讓婢子去侯府找二少爺的。罈子裡的狗血也都是二少爺找來的,您現在不能就這麼把這罪過都推到婢子頭上啊。”
聽到她連二哥都攀咬上了,林喻喬心裡衍生的恐懼都變成了氣憤。到底是誰想的招,不僅拖她下水,連林喻城都不放過。
“你說是我交代的,到底是什麼時候交代的,哪一天,在什麼地點,有幾個人,都和你說了什麼,你一一說清楚。你又是什麼時候去的侯府,以什麼理由回去,見了誰,誰能作證是我二哥給你的東西。不說清楚這些,找到證據,憑你空口白牙的就想污衊我們,哪有那麼容易。”
林喻喬怒瞪着多丫頭,一時之間腦子飛轉,恨不能一口氣把所有疑點都說出來,以證清白。
她有心,王氏卻耐不住已經被恨意壓頂,踉蹌着站起來連哭帶罵,指着林喻喬說,“夠了!多丫頭是你的人,如今人證物證俱在,你竟然還不認賬!王爺,林氏這等毒婦,怎堪繼續做側妃!您要爲封兒報仇啊!”
說到最後,王妃又看向劉恆,想要他看在兒子此番橫遭不幸的份上,別再沉默了,趕緊給林氏定罪。
王妃的話字字泣血,可是聽在林喻喬耳朵裡,卻跟催命符沒什麼兩樣。
她現在已經來不及怨恨劉恆對她的不信任了,必須要想出辦法來先把水攪渾,要是真被定了罪,她下半輩子是死是活還好說,關鍵怕是林喻城也被無辜牽連,沒個好結果。
因此,暗中深呼了一口氣,林喻喬轉身直面王妃,開口道,“疑點這麼多,王妃爲何不讓我與多丫頭對峙!口口聲聲說我是毒婦,單憑一個奴才的污衊,王妃就想爲我定罪,這纔是毒婦行徑!我看分明是你提前買通了多丫頭,爲了陷害我,連兒子都不顧了!”
林喻喬這話太誅心了,王妃簡直都要站不住了,喉間一陣陣腥甜。
“林氏,不得無禮!”
沒等王妃說出話來,劉恆終於打破沉默,拉住王妃讓她在榻上坐下,喝止了林喻喬。
經歷生死一場,不久前兩人還濃情蜜意,如今劉恆卻對她冷若冰霜。
虧她還抱着“生死俱可託,信君永不負”這樣的心,對他以誠相待,可卻只換來他如今這冷冰冰的質疑和呵斥。
林喻喬覺得心間一片冰涼,眼淚再也控制不住了。
“便是王爺和王妃硬要給妾安上一個莫須有的罪名,也不能睜眼說瞎話。且不說這事做了對妾沒有半分好處,便真是妾做的,怎麼可能讓她留下這麼明顯的證據!這幾日以來,有多少機會能悄無聲息的處理了那壇滷味。”
說完這番話後,林喻喬依然梗着脖子看着劉恆,用力咬着下脣,血絲一點點蔓延在口腔裡。
“林氏先行回去,此事等審查明白,自有公道。”
劉恆望着她倔強的身影,心底莫名的有點慌亂,看着她如此傷心,原本他另有計劃,也忍不住就此擱置下來。
因此算是爲了緩解眼前的局面,他開口讓林喻喬回去。
原先大福發病這事毫無頭緒,他也沒查出什麼有用的,可是偏偏有人畫蛇添足,隨後的這些線索,硬生生讓他找到了開口。
從多丫頭牽扯出林喻喬時,他就一個字不信,再往後多丫頭又攀咬上林喻城,他更是有了突破口,這事大概是誰幹的他也明白了,證實了他原本心中就隱隱的猜測。
對方手段下作,專來陰的,針對他一個人還不夠,甚至還把手腳伸到了他的後院,讓劉恆又痛恨又鄙視,決定提前計劃。
不管遇到什麼,哪怕在生死之間,也沒有停止他的目的,如今,雖然痛惜折了的小兒子,他也沒有亂了陣腳,而是立刻將計就計另做安排。
雖然劉恆顧全局面,可是他就這麼讓林喻喬回去,在王妃眼裡卻是*裸的偏袒。
王妃想起她無辜的小兒子受着莫大的痛苦,等着生命一點點的消亡,兇手卻沒有被定罪,心中梗着的一口血“哇”的吐了出來。
見王妃吐血,周圍的人都頓時亂作了一團,周嬤嬤哭天搶地的撲過去,拿着手絹爲王妃擦掉血。
劉康也目中含淚,對劉恆的作爲頗爲不滿。
“父王,您要明鑑啊!如今證據十足,您不可徇私,讓弟弟枉受了這番罪過!”
原先檢查過有問題滷味的大夫又被叫了回來,劉恆安排人把王妃扶回屋裡,回過身,看着一臉不甘和憤怒的劉康,心中有點微微的失望。
“大丈夫頂天立地,做什麼婦人態!不要被表面的東西絆住。”
這接連的事故讓劉恆也覺得心間疲憊,不想再多說什麼了,只最後提點了劉康一句。他對劉康寄予了很大的期待,希望他多動動腦子,不要讓自己失望纔好。
回去後,林喻喬顧不得傷心,連口氣也沒喘,就對着江嬤嬤她們發了一場火。
她把院子裡的事都交給了她們,她們卻沒有面面俱到的做好。
多丫頭這樣的人,平日裡又那個行事風格,便是今日沒有做什麼背主的事,也應該及早處理了,爲什麼沒人跟她說。
“你們當真平時沒人知道她是那麼個招三惹四的東西麼!”
聽了她的話,衆人皆低下頭,方嬤嬤忍不住膝蓋一軟,跪了下來。
“側妃,都是老奴的不是。老奴平日裡和陸老婆子交好,便留了幾分情面,想着陸老婆子兩人都是個能靠得住的,以後多丫頭配了人就好了,沒想到給側妃惹了大麻煩。”
嘆了口氣,忍住怒意,林喻喬努力在心間先自我反省。
是她太蠢太不解事了,不管是對劉恆,還是日常過日子,都存着大問題。
她從小到大,都習慣了李氏和林喻城事事爲她做好打算,哪怕嫁了人也依賴成性,始終沒有自己立起來。
爲了躲懶,把院中事都交給身邊的人,對於跟着她的其他下人,她連一點控制力都沒有。沒發生這場事之前,她根本就連多丫頭是哪個都不知道。
甩手掌櫃做得如此徹底,是她先有了漏洞,纔給了別人可趁之機。
以爲所有人都能和李氏一樣,爲她什麼都做好不用操心,只管坐享其成就行。甚至她還以爲抓住了劉恆的心就有了一切,其他什麼都不用管了,一切手到擒來,什麼好處都有了。
現在現實已經狠狠給了她當頭一棒,她再不改變自己,繼續蠢下去,即使抓了一把好牌,也沒法安穩的贏到最後。
如今一個多丫頭就害得她狼狽不堪,差一點萬劫不復,甚至即使她回來了,背的黑鍋還沒洗乾淨,一個不好還得連累二哥。
林喻喬突然將頭往桌子上狠狠磕了一下,把一旁的江嬤嬤等人看呆了過去。
呲牙咧嘴的摸着額頭上腫的包,林喻喬從來沒有這麼清醒過。
她的一片真情錯付也罷,多丫頭鬧出的岔子也罷,現在都不是怨恨和抱怨的時候了,及時補救,過好接下來的日子纔是正理。
至於劉恆,兩人三觀不同,甚至身份上她還是個側妃,她也不知道自己之前哪裡來的信心,能對他那麼大的期待。
安靜的讓清明給她上了藥,林喻喬看着仍然跪着的方嬤嬤,輕言道,“嬤嬤從小看着我長大的,也是我最信任的人,今天這事說起來,也有我的不是,我一向也不過問這些。這是第一次,我也就不計較了,嬤嬤罰俸半年。以後該做的,嬤嬤可不要再循着人情纔好。“
“老奴知道,以後再不會出現這樣的事了。”
方嬤嬤流着淚在地上磕頭,保證道。
又看着其他人,林喻喬也沒準備放過,“你們其他人難道就不知道多丫頭是個什麼人了?卻也不曾和我說,也都罰俸三個月。我是個好說話的,你們卻不能因此糊弄我。”
她雖然一向對身邊的人柔和,可是現在該有的原則,她也要有。
“我只給你們這一次機會了。再出什麼問題,我可就不這麼輕拿輕放了。這體面我既給了大家,也指望大家不要辜負我纔是。”
衆人也都跪下圍了一圈,點頭應諾。
教訓完了人,林喻喬想起老陸一家是她的陪嫁,問江嬤嬤,“老陸一家的賣身契是不是在我這裡,給我拿了來。”
這些賣身契也算是重要的陪嫁,鑰匙江嬤嬤一直隨身放在身上,聽了她的話,趕緊拿出鑰匙,去取了來。
捏着薄薄的三張紙,林喻喬嘆了口氣。老陸一家在侯府時就籤的死契,一輩子都是奴身。
這個年代,在賣身契上蓋了手印,報過官府記錄在案,這些人就都是主人家的了,如同有生命的物件,生死隨命,全隨主人安排。
“你去把賣身契交給王爺,就說我說的,往死裡上刑,就不信他們能一直咬緊牙關不說實話。”
是多丫頭先背叛了她,她再對這些人心軟,就是害了自己。
清明領命出去後,林喻喬又對江嬤嬤和方嬤嬤吩咐道,“你們把院子裡所有人的花名冊給我,每人各司其職,如果要出院子,必須讓他們告知一聲,你們再回給我。讓門上的婆子也警醒點看着,院裡的規矩須要立起來了,哪能隨便什麼人都容許胡亂來出出進進的!”
她早該如此了,早前清理了幾個,其他的人倒是看起來安分了些,可是規矩到底還是不夠嚴。
且說另一廂劉恆接了捧劍送過來的賣身契,再聽說林喻喬叫人傳的話,輕輕點頭。她倒是個機敏的,今天的反應也挺快,而且問話全都在點上。
“就按照側妃的話辦吧。”
重刑之下,第二天一早,劉恆就聽到回覆,多丫頭嘴裡吐出了實話。
多丫頭原先在侯府時與三公子林喻峰院裡的小廝成虎有過勾扯,成虎機靈又俊俏,叫多丫頭沒等訂下親事,就死心塌地的隨了他。
結果逢着每三年一次的府裡下人婚配,李氏就將自己院裡的丫頭配給了成虎。多丫頭知道消息後哭的死去活來,可是爹孃死活攔着不叫她去找夫人,成虎也沒有拒絕婚事。
等人成了親,她才發現自己有了身孕。被陸老婆子藉口風寒,親自熬了藥給她灌上。她疼的死去活來,費盡力氣把孩子打下來時,自己的身子也壞了,再不能有孩子。
多丫頭頓時覺得自己再沒了指望。從此以後,她就變了一個人一樣。
後來跟着林喻喬去了淮陽王府,也繼續拈三作四。她的名聲壞了,也沒有人再想娶她,父母漸漸的也不說婚事了,讓她更是破罐子破摔。
成虎和林喻琪身邊的小廝成豹交好,所以成豹也知道了這段公案,夜間炕上,當做故事說與嬌妻聽。
成豹的妻子琳琅是世子夫人金氏身邊的丫頭,在知道金氏在找人聯絡,跟着林喻喬去王府的人時,就說了多丫頭。
金氏威逼利誘着成虎給多丫頭捎口信,約她到城外的涼亭。
等人來後,金氏親自遊說多丫頭,讓她答應在王府裡“幫忙”。
開始時多丫頭也不敢,可是金氏威脅她,“反正你如今也都知道了,不答應的話也活不了。不僅你,我還叫你老子和老子娘也活不長遠。就是跟着側妃去了王府,你們也是侯府出來的,賣身契且在我這裡呢……”
雖然自己已經什麼都不在意了,可是多丫頭的死穴就是父母,她爹孃半輩子就得她一個孩子,平時也是疼愛着。想到她爹孃會因爲她而被世子妃折磨,她就先軟了。
看着人已經被嚇住了,金氏又好言相勸,“你要是答應了,事情辦成後,我做主讓成虎把婆娘休了,重新再娶了你。”
成虎是多丫頭心底裡一生的夢幻和溫柔,想到再嫁給成虎,多丫頭不由得心動了。如今她是不答應也不行了,也就壯着膽子聽從世子妃安排。
本來事情進行得都很順利,多丫頭勾搭住了道同,趁着大早上人不多時,纏着道同非要去看看大福。
道同偷偷把大福牽給她看,她也將滷好的鴨掌從荷包裡拿出來,餵給了大福。
本來被人押到王妃院裡時,她心裡雖然害怕,但是早有準備。世子妃和她說過,他們的賣身契不在側妃手裡,到時候一旦側妃被定了罪,肯定會通知侯府的。金氏聽到消息就過去王府,想辦法把他們一家人帶回來。
雖然她會吃點苦頭,但是隻要她記得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等她回到侯府,金氏就把他們一家連同成虎一起放了,再給他們一筆錢,到時候他們不再是奴身,隨便想去哪裡都可以。
多丫頭沒想到,側妃竟然反應那麼快,一個個問題都把她問倒了,也沒有當場被定罪,當時她就覺得心裡不好了。
夜裡他們一家三口就都被上了刑,她自己反倒最輕,而爹孃都被吊在地下室裡往死裡打。既沒有通知侯府,也沒有人管他們死活。
“我們一家的賣身契在陳良侯府,你們,你們去找世子夫人啊,讓她把我們帶回去。”
多丫頭被打的吃不住,看着父母身上都冒了血,哭叫不出來了,心裡說不出的後悔,趕緊把世子妃搬了出來。
在一旁看着行刑的管事聽了她的話,嗤笑起來。
“你以爲你是誰呢?打死你們跟碾死幾隻螞蟻一樣,誰管你賣身契在哪裡。做下這等業還指望侯府來人領你們出去?勸你還是老實些吧,爲了爹孃也好,趕緊都說出來。”
望着爹孃從哭叫不休到沒了聲息,多丫頭心裡既怕又悔。一切都跟世子夫人說的不一樣,不止她自己受苦,爹孃也被連累。
最後她掙扎不過,只得都說出來,以求爹孃不再被打。
“都是世子夫人要我做的,是世子夫人啊!”
劉恆聽完回覆心中冷笑,派出去的另一撥人也查到之前林喻琪和馮進見過面,這是誰的手筆再明顯不過了。
太子如今撐不下去了,就開始狗急跳牆。到了現在這個份上,太子之位都快被擼下來了,不想着盡力彌補,反而想方設法報復他。
小兒子的遭遇讓劉恆痛苦之餘更加警覺起來,他要儘快行動了,眼下必須先把太子從那個位置上扯下來。
爲了避免後院再被人利用各種漏洞攻訐,他索性不聲張調查的結果,利用小兒子的事拖住外面的視線,造成一個後院不定的假象。
原先他的計劃是準備先讓林喻喬背上這個黑鍋的,放鬆太子他們的警惕,等過兩天他的計劃順利實施後,再公佈真相,彌補她受的委屈。
可是她在場上的表情太過委屈,看着她的眼淚,他有些不忍。哪怕只是幾天的委屈,也不想她承受。
臨時改了計劃,劉恆既不公佈真相,也不定林喻喬的罪,暫時只讓她回去禁足。只是王妃那邊,到底是不好瞞着。
“這幾個人,你們看着處理吧。”
吩咐了捧劍將多丫頭一家人都處理了,劉恆沒打算去找林喻琪夫妻報復。橫豎,他們也只是太子的狗,且讓他們多蹦躂幾天。
等他的目的達成,這兩個人絕對不會有好下場。
沒等劉恆跟王妃說清楚真相,將近午時,劉封就過世了。
王妃已經哭得沒了力氣,只跪在牀邊,握住劉封的手不放。加上之前吐了一大口血,她臉色青黃,形容憔悴不堪,劉康和劉綾也都跪在她身邊落淚。
壓抑着悲痛,劉恆將王妃的手鬆開,並且親手爲兒子換了衣服入殮。
劉封遭此橫禍,算起來都是因爲他這個父親的緣故,他對不起劉封。
一滴眼淚落下來,砸在蓋上的棺木上。握緊拳頭,劉恆心中立誓,他不會讓這個兒子白死的。
劉恆當夜就和撐着身體要找林喻喬償命的王妃解釋了,這一切都是太子連同陳良侯世子夫婦做下的,和林喻喬不相干。聽完他的話,王妃跌坐在榻上,神情木木。
兒子的死像是把她的半條命都帶走一樣,在劉封死的那天,她好似將所有的淚都已經流乾。
因爲還沒有長成,劉封的葬禮不能大辦,只能安靜的埋入皇家陵墓。強忍着操持完劉封下葬,王妃就生起了病。
陳良侯府。
林喻琪和金氏聽說王府三公子生病,就知道他們的計劃成了。
可是等了幾天,都沒有聽見王府捎信來給孃家人,說是側妃做的,林喻琪開始忐忑不安。
“你說多丫頭會不會已經把我們供出來了?”
金氏也懊惱,“那個蠢貨!都教了她怎麼說,竟然還沒有成事!”
看着林喻琪這麼經不得事,金氏心間鄙夷,繼續道,“你放心,我讓成虎去約的多丫頭,在城外見面,沒人看見我們。那東西也是你從太子府拿回來的,查不到你頭上。而且就算她說了出來,成虎是老三的小廝,也沒證據牽扯到我們身上。問起來,咱們也能反咬一口。你要實在擔心,這兩日就找機會把成虎解決了。”
她原本就沒想着管多丫頭死活,他們一家的賣身契都不在侯府,之前的承諾不過是哄她。算定了多丫頭哪怕咬出了她,也沒有決定性證據,她還可以否認。
誰能信她一個大嫂處心積慮會去害小姑子家的嫡子。
成虎是老三的小廝,正合了之前往林喻城身上攀扯的說法,他們自家兄弟,必是一心的,一起幫助林喻喬害了王府嫡子也是有的。
想到死的人是三公子,金氏就要遺憾。
要是當初害到的人是淮陽王府世子就好了,這事必然會鬧大,淮陽王再怎麼喜歡林喻喬的顏色,也不會饒過她。林喻喬和林喻城他們就都沒有好下場了。
“你再去打聽打聽,我就不信側妃害死了自己兒子,王妃還能忍着。”
吩咐底下人繼續去探聽消息,金氏猶是不信,哪怕王爺偏袒,王妃還能讓林喻喬一點懲罰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