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恆在原武城養傷期間,暫時住的是城內一戶官員的宅子。原來住在此處的主人和家眷都已經搬出去了,伺候的人卻留了下來。
從劉恆那裡出去,林喻喬沒直接回自己的院子,反而叫過臨時的管事來。
“王爺的藥是一天一換麼?”
她大概知道,這個時代大夫診脈開藥還是挺人性化的。基本上每日爲患者扶脈後都會換藥方,根據身體狀況添減幾味藥。
“是的,請的城內煥春堂的老掌櫃過來扶脈,每日早上診完脈都要換藥。”
“那新的藥方可已經開出來了?你去把大夫叫過來。”
等了一會兒,林喻喬就見跟着伺候的小廝呼哧呼哧跑過來一個鬚髮全白的老頭。
“這是煥春堂的胡大夫,尤擅外傷和內調。”
管事的以爲林喻喬也要請胡大夫扶脈,因此特意提醒她道。
林喻喬把新的藥方接過來,一串名字都沒聽過的中藥羅列其中。
“這藥方能多加點黃連嗎?”
發覺自己看不懂藥方,也不太懂藥性,林喻喬索性就把自己知道的最苦的中藥名字說了出來。
“黃連清熱燥溼,疏肝解熱,可以是可以,但是……”
胡大夫不懂林喻喬的心意,猶豫着開口。因爲黃連味辛,一般人不是能少加就少加麼,他還是第一次聽說有人主動要加黃連的。
“我們王爺一向不耐久坐,我怕他閒下來會更加鬱結肺腑,大夫你就多加點吧。”
趕緊讓伺候的人把筆紙拿過來,林喻喬殷切的望着胡大夫,一定要讓他重新開藥,多放黃連。
到底是貴人所求,胡大夫也不敢拒絕,因此抖着手重新加了半錢黃連。
“既然是能用到的藥,就多放點嘛。”
林喻喬尤不滿意,還在繼續威逼着大夫。
反正也吃不死人,想着劉恆今天的舉動那麼招人恨,林喻喬就決定給他“下下火”。
他不是沒味覺不怕苦麼,他讓她心頭苦澀,她也讓他好過不了。
眼見着目的達成以後,林喻喬愉快的叫人把大夫帶回去,又擺出了一副賢惠擔心的樣子,叮囑丫鬟再去廚房看着熬藥。
“你替我盯着她們,一時都別偷懶,必要把藥熬好了。”
林喻喬剛心滿意足的回屋歇着,林恆那邊就聽到了回報。
“這人……”
他實在無奈,最後重重一嘆,好氣又好笑,沒想到林氏如此行事。
是因爲她心頭苦澀,所以也非叫他嚐嚐黃連麼。
“那王爺,這藥怎麼辦?”
“就按她說的來吧。”
揮手叫人退下,劉恆重閉了眼睛。
林氏不會知道,他幼時在母親身邊,即日日親嘗喂藥,這苦意一直纏着他多年,如今早已感覺不出來了。
母親臨終之日拉住他手,“我兒謹記,情之一字就是天下最狠的□□,你日後萬萬不可去嘗啊!”
她的嘆息和眼淚與她的衷情和悲切全部融入他的記憶,變成一道劃下的雷池,他半生謹記,從不敢忘。
晚上林喻喬過來伺候劉恆喝藥,看着他還是面色如常的一勺勺喝完,她簡直要以爲熬藥的人陽奉陰違了。
把碗叫人收走,她俯下身在他的脣角舔了一下。
那種苦澀讓她瞬間跳起來,向桌上的茶果蜜餞衝過去。
狠狠地嚥了一塊玫瑰酥,喝了一口清茶後,又吃下一塊燈芯糕才覺得嘴裡徹底沒了藥味。
“王爺真的不要吃塊點心甜甜嘴?”
看着她把點心端過來,劉恆擺了擺手。
“不必了。”
“那王爺就好好休息,妾先退下了。”
這次沒等劉恆趕人,林喻喬就先走了。一路走一路更生氣,他真的是沒有味覺的人啊!沒有整到他,讓她一天的好心情都像個氣球,被砰的一下戳破了。
劉恆這人簡直就是生來克她的,似乎凡自她的期許,他都要硬生生的打碎。
第二天早上,林喻喬沒吃飯就去了劉恆那裡。
“王爺,這湯是甜的還是鹹的?”
餵了小半碗湯,看他不再喝了,林喻喬就開始趴在他胳膊前面問着。
早飯是她點的,一般合歡湯都是甜的,可她特別讓廚房做了鹹的。雖然感覺有點奇怪,沒有甜湯好喝,但是她另有目的。
看着林喻喬眼睛鋥亮的盯着他,一副你快說你快說的樣子,劉恆實在好笑。這人難道就沒別的事了麼,全部心神都用在了他的身上。
“鹹的。”
本來不想回答的,但是林喻喬就是粘着他不放,用臉來蹭他肩膀,偏他還沒甚力氣去推她,只能作答以求清淨。
“可我嘗着是甜的。”
本來林喻喬還想着詐一下他,確定他到底能不能嚐出來的,但是劉恆的眼神很安靜的看着她,她就有點慫了。
雖然劉恆從來沒跟她發過火,一向好脾氣好修養,但是他身上的威勢總是無處不在,叫她不敢太過放肆。
確定了劉恆還是有點味覺的,林喻喬就要繼續下猛藥。
“還有什麼藥特別苦能用上的?一定要特別苦。”
又被難爲的胡大夫抖着花白的山羊鬍簡直要哭了,這位就這麼直接的說出來了,讓他想裝作自己不懂都難了。
他的藥方被當做了整人的工具,胡大夫心中憤怒交加一言難盡,但是眼前的貴人他一個升斗小民又得罪不起,只得在她面前把藥方又加了半錢夏枯草。
晚上時,縱使劉恆一向對藥湯的苦澀不敏感,林喻喬一勺藥餵過去也頓時覺得苦的難以下嚥。
硬逼着自己不吐出來,喝完一勺藥後,劉恆堅定地推開了她又要餵過來的手。
林喻喬的眼睛簡直可以蹦出星星來,一側的小酒窩也若有若現了,但她還是努力繃着,不當場笑出來。
“王爺怎麼不喝了?良藥苦口利於病啊,這麼大人了怎麼還能怕喝藥。”
這人得了便宜又賣乖的樣子太得瑟了,劉恆示意讓她放下碗,湊上前,對着眼前笑顏如花的人屈起手指,一記爆慄敲在了她的額頭上。
“王爺不想喝藥怎麼還打人呢!”
額頭被敲了一記,林喻喬滾在劉恆懷裡捂臉裝哭。
“你輕點。”
劉恆隱忍着皺眉,林喻喬在他懷裡亂蹭,正巧壓在了他的傷口上。
心中太懷疑這人又是故意使壞的了,劉恆伸出胳膊努力定住她的身子,一手捏住她的下巴。
“那麼高興?”
看着她眼睛已經笑出了淚花,眉目彎彎,紅脣點點,嬌喘着在離他極近的地方,他甚至能嗅到她口脂的甜香來。
用手輕微一使勁兒,劉恆準確的蓋住了眼前的紅脣,主動伸出舌尖,挑開她的貝齒,帶着苦澀的藥氣竄入她口腔裡。
按住人吻了一息才放開,劉恆滿意的看到林喻喬苦着臉蹦下牀,去端了蜜餞猛往下嚥。
劉恆臉上也是笑意滿滿,看着她狼狽的樣子道。
“再讓你淘氣!”
京都,淮陽王府。
王氏坐在窗前,凝望着庭外深沉的夜色,心中對劉恆掛念又憂慮。
“已經大半個月了,也不知道王爺傷好的怎麼樣了。”
在林喻喬過去原武城後,劉恆就往王府裡捎了信。
知道他傷勢沒有太大掛礙後,王氏轉而有些後悔起自己答應林氏前往原武城了。
“王爺吉人天相,一定沒事的,說不準這會子就要準備回來了。王妃也不必擔心,林氏那個狐媚子硬是往上貼,王爺也不會理她的。”
知道王氏在擔心什麼,周嬤嬤端過一碗熱茶來給她暖手,勸解道。
“林氏的二哥就快回來了,他又一向在王爺那裡得用,王爺總會給林氏幾分薄面的。”
況且,林氏又是那麼一個嬌嫩美貌的小娘子,會嗔會笑的,保不齊王爺與她日日相處也會心動。
王妃嘴裡沒說,心下卻有些惻然。她到底年華漸逝,而王爺卻在盛年。就算她眼下還得些寵,可還能有幾年。
等世子劉康成了親,她都很快就要做祖母了,可林氏卻正好是最好的時候。
這麼些年,王氏也有些瞭解劉恆,知道他對身邊人一向寬和溫柔,除了歇在哪個院的天數不同,其實他待自己與江氏等人並沒有太大不同。
看似有情的人,其實最是無情。而她不怕他無情,就擔心他對着別的人生情。
她纔是劉恆名正言順的妻子,這麼多年她沒有得到過劉恆的真心,那麼她也不允許別人再得到。
也許,她該聽從母親的話,早些做準備了。
“嬤嬤,之前母親送過來的人你看着如何?”
知道王氏指的是之前老夫人送過來的幾個美貌的姑娘,將來以作通房爲她固寵用的。
理解王氏心頭苦澀,但是周嬤嬤也不敢勸她打消主意。畢竟男人和女人是不同的,男人三十正是好時候,而女人三十,已經是過了花期。
“我替王妃盯着呢,必不能留着心術不正的人。”
嘆了口氣,王氏眉間有些疲憊,“那你就找機會用下藥去吧。”
既然那幾個人她有用處,就不會留着她們有機會出現二心。
“王妃,您要是擔心的話,不如咱們就做些手腳,讓林氏翻不了天。”
周嬤嬤答應了王妃的話,又想到林氏總是個威脅,就又提醒王妃。
“這個以後嬤嬤再莫提了。林氏到底是侯府出身,怎麼能和那些奴才秧子比。到時候萬一做下的手段被她發現,我在王爺心裡成了什麼人,還不是白白便宜了她。”
人心難測,再周密的佈局也會有漏洞,她沒有十全的把握能做的滴水不漏,就不能出手。林氏陪嫁厚重,根本不小於她的,手下的人也頗有道行。
其他人也就算了,被發現了也不敢開口。
就像她剛入門時爲了生下嫡長子就使了藥,早先劉恆的通房都無一個有子。她們就是心裡懷疑,也礙於身份沒法去做什麼。
可是林氏不同,要是抓住了她的把柄,那就必不能善了。
“就是林氏有了子,咱們世子也已經長大,她一個小兒子,也值不得什麼。”
在心裡也贊同王氏的謹慎周密,周嬤嬤又拿世子安慰王氏。
她的話正好戳中了王氏的心裡,王氏也覺得確實如此,心下不由大安,她總歸有世子劉康的。
“康哥兒那裡吃穿用度需得仔細,謹防着那起子人使壞。”
除了林氏,王氏其實還提防着江氏。會叫的狗不咬人,而江氏雖然十年如一日的低調,可是二公子劉彥性格開朗,好學上進,也頗得劉恆喜歡。
甚至劉彥在劉恆的心裡簡直和她的小兒子劉封一樣了,對於劉彥搶了劉封的風頭和寵愛,王氏心裡也是暗恨,對於江氏也是心存忌憚。
那也是個心不小的啊,沒法靠着王爺出頭,就想靠着兒子出頭。
王氏這邊盼着劉恆回去。而劉恆這邊,收到了京都的密報也是歸心似箭。
他留在京都的人,翻到了太子縱容手下人利用“市益”斂財的證據。
劉恆覺得自己的傷勢雖然還沒好全,但是一路坐車回京都,也是能撐住的。
不能打草驚蛇,又怕太子毀滅證據,劉恆想着趕緊回京都,把這份證據找人翻出來,到時候太子本就殘留的名聲,就會更加敗壞得蕩然無存。
今上最痛恨的就是權貴貪腐斂財,之前縱容家奴受賄買官的長陽王,就直接被建武帝削成了庶民。
他可是盼着看太子的下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