妥協
“你有什麼話趕緊說吧。”
張氏斜倚在榻上閉着眼睛,冷冷的說道。身邊兩個大丫頭半蹲着在塌下的腳蹲邊,拿着美人錘輕輕地給她捶着腿。
二夫人何慶芳看着張氏冷冰冰再不復以往的態度,咬了咬牙,撲通一聲跪在了張氏面前。
“前個兒是兒媳犯渾,痰迷了心竅,才說了那些個口不對心的話。姨母啊,這些年來兒媳是什麼人您最是清楚,又哪裡是那不知事的。嫁來府上這些年,身子也不爭氣,沒能養個兒子,兒媳心裡真是比老爺還着急啊。”
邊說邊暗中掐了幾下大腿,哭的嗚嗚咽咽的,何慶芳不再叫老太太,嘴裡改稱姨母,想着打親棋牌喚起張氏憐惜。停頓了一下抽了抽氣,何慶芳沒聽到張氏的動靜,又繼續說下去。
“兒媳心裡一直愧疚的很,早就想着要給老爺納姨娘,好好養個哥兒,也讓姨母您早點抱上二房的長孫。只是覺得那起子丫鬟奴才實在上不得檯面,當不得二房長孫的親孃,因此一直估摸着要在兒媳親戚中尋一個出身好又能生養的。看到老太太賞下的人,兒媳一時激動沒秉了老太太就自己處理了實在是不該。”
何慶芳臉上早哭的糊了妝,一臉狼狽,膝行着往前挪到張氏腳下,抱住張氏的大腿又止不住滾下淚來。
“現下兒媳已經找好了孃家表妹,給您看過了就擺酒正式給老爺納過來。以後表妹生了兒子兒媳一定當他親生的,好好教養疼愛,與表妹一起伺候好老爺,再不讓姨母操心的。”
看着何慶芳趴在腿上哭得可憐,張氏嘆了口氣,示意伺候的丫鬟將她拉起來。
“慶芳且起來吧,知道錯了如今好好改了就是。你那表妹明兒帶過來我看看,是個好的就挑好日子擡進府裡來。人進來以後你可不能再拈酸吃醋的,好好姐妹同心,讓我早點抱上二房的長孫纔是正經。”
何慶芳看張氏態度軟化了,又趕緊賭咒發誓以後待好好待表妹,讓她早點給二老爺養下兒子。又剖析辯白之前把丫鬟攆走的事,只說一心爲二房着想,不能讓個奴才秧子生下二老爺長子。
張氏瞧着何慶芳的狼狽相,眼睛也哭得紅腫,不由得也心軟。招身邊伺候的人給何慶芳洗臉,重新梳頭上妝,等她打扮好了兩人又說了會兒話才叫她回去。
等何慶芳走了,張氏身邊的桂嬤嬤又招小丫鬟把廊上的獅子犬抱過來,讓張氏逗一逗,好鬆快鬆快。
張氏一邊撓了撓乖巧的獅子犬,一邊漫不經心的跟桂嬤嬤說話。
“你說老二家的是真心悔改了麼?她表妹進來以後能相安無事的過日子?”
桂嬤嬤平日裡沒少暗地收何慶芳孝敬的錢物,因此看到機會就想幫何慶芳說兩句好話,因道,“瞧二夫人今日的樣子,哭的老奴都覺得心酸,必是悔改了的。”
張氏聽完只哼了一聲,沒繼續說下去。
橫豎她只有兩個兒媳,作爲後宅輩分最高說話分量最重的人,她也不能把自己獨起來,對兒媳必要捧一個,遠一個。
而對李氏,她已經把管家權放給了她,雖然這十幾年來李氏各方面做的也不錯,但是她還是不能再對李氏信重。李氏的身份本就是繼室,林喻琪今後還要在她手裡過日子,如果她平日再表現的對李氏倚重,說不得李氏的心就要養大,府裡下人看人下碟的更要讓林喻琪不好過。
張氏憐惜林喻琪從小失母,又自幼長在她身邊,與她親近貼心,恨不得時時處處的都爲他操心打算。
但是李氏明面上又做的都挑不出毛病來,張氏找不到理由親自打壓李氏,只能與侯爺一起對李氏養的那幾個孩子少用些心。況且張氏年紀也漸長,需要在府裡有個說得上話的幫手。
既然肯定不能親近李氏,那麼兩個兒媳只剩下何慶芳一個選擇了。哪怕何慶芳是個蠢人,她也要擡上去,爲她撐腰,對何慶芳表現的更看重。
何況二夫人何慶芳平日也挺討張氏喜歡,還是她的親戚,雖然行事略有些張狂,但是本來張氏也不需要一個太聰明做事滴水不漏的媳婦,不好掌控。
張氏想得明白,只有在何慶芳與李氏勢均力敵的情況下,兩人互爲忌憚,這樣她們平日要做什麼就多要尋求自己的支持,自己也就能超脫事外掌控府裡大局。
且說回去的路上李氏沒有看到何慶芳一起出來,就知道何慶芳忍不住了。她接到府裡的那個表妹,恐怕馬上就要派上用場了。
看來何慶芳自己也知道,在府裡抱緊張氏的大腿纔有好日子過,不能和她擰着來了。
李氏想到二房進了姨娘,何慶芳到時候多鬧心,就解氣,再讓她平時那麼驕橫跋扈,仗着二老爺和張氏的縱容就給自己使絆子。
何慶芳那個表妹又年輕長的又不錯,二老爺也是個厚道人,必定會善待她。而何慶芳平時最恨有人比她風光,連她作爲侯府夫人都不放在眼裡,這下有人在二房她的地盤戳她的心窩子,何慶芳能忍住纔怪。
可見這人的福運是有定數的,不可能事事十全十美,李氏想着,就是何慶芳上一世也沒得着好。雖然何慶芳和世子夫人金惜燕聯手把自己扳倒,送進了尼姑庵裡,但是張氏轉手又把管家權給了金惜燕,何慶芳最後什麼也沒撈到,白忙一場,還得繼續在金惜燕的手下過日子。
前世時張氏看出李氏一直盯着世子林喻琪,百般的打壓她,更是讓陳良侯納了好幾個姨娘,以轉移她的心思。甚至後來世子妃入門前,張氏直接把管家權給何慶芳一半,和李氏一起管家。
那時候何慶芳多風光啊,處處都要踩她一腳,甚至暗地裡扶持陳良侯一個生了庶子的姨娘,成日給陳良侯吹枕頭風,讓陳良侯對自己生的幾個兒子連那個庶子都不如,平白鬧出多少事給她添堵。如今風水輪流轉,這輩子何慶芳也討不着好,讓她嚐嚐姨娘枕頭風的厲害。
果然沒幾天,李氏就聽說二房新納了一個姨娘,要在園子裡擺酒宴客。
李氏利用掌管中饋的優勢,把個簡單的家宴辦的體體面面,表面上給足了二房面子。
雖說是隻圖一樂的家宴,但是李氏也把在京都能請來的親戚們都邀請過來了,光女賓就在屏風隔開的另一側,坐了好幾桌人。
席上何慶芳強顏歡笑的招應客人,聽着衆人對她的賢惠多有褒獎,一面還要謙虛,硬着頭皮說這是爲二房子嗣計。平時她最聽不得別人說她沒兒子,現在還要自己親口把這倒傷口挑破,心裡別提多膈應了。
親戚們也都是平日裡常走動的,都沒有說什麼過分話讓她下不來臉。何慶芳虛應完了自己那一桌,就看到另一桌上李氏跟身邊的幾位女眷聊得正開懷,心下立刻冒火。
本着你看我的熱鬧我也不讓你好過的原則,何慶芳轉過去對着李氏道,“侯爺身邊這麼多年就只有大嫂一個,如今大嫂也不年輕了,不也給侯爺挑兩個姐妹伺候?”
聽着這話席上衆人都覺出不對味了,因此場中一靜。
何慶芳一時氣昏了也沒想過在場這麼多人會丟臉,三思後行這話壓根就跟她無關。只是想李氏要是不當場答應給陳良侯添人,就把她這個不賢惠的妒婦名頭定下來,要是答應了,她今晚上就找張氏讓她賞人。
李氏對着何慶芳露出一個瞭然的笑,她就知道何慶芳吃了癟肯定要找人撒火,不過她也不是好捏的軟柿子。
憑什麼何慶芳可以不管不顧,她就要忍着維護侯府體面。說到底這侯府以後也不是她兒子的,她女兒還小離說親還很多年,這口氣她沒必要憋下來。
況且府裡張氏是最要臉面重名聲的,在小宴上丟臉肯定能氣到張氏,想到張氏不高興,李氏覺得自己也就高興了。
“瞧二弟妹這話說的,好像我們侯爺多沉迷女色似的。雖然我比二弟妹年輕好幾歲,但是早就和侯爺商量過要不要添幾個侍妾。我是想找幾個姐妹一起伺候的,可是我們侯爺不答應啊,還被他訓斥了我一頓,說會帶壞家風。況且二老爺沒兒子呢都直到現在才納妾,侯爺不比二老爺,嫡子嫡女的好幾個,不用爲子嗣納妾。”
何慶芳想給他們大房也添姨娘,也得看她答不答應!
儘管李氏對陳良侯早就心死,這些年費心籠絡也只爲了幾個孩子,但是當年陳良侯和陳氏結縭三年都不納妾,那麼現今和她李錦華過日子,也不允許有妾室。
陳良侯是肯定沒說過那話的,但是李氏也不怕這話傳到他耳朵裡。
她既然說了侯爺親口說過不納妾,陳良侯再厚的臉皮也做不出當場反駁自己想納妾。況且陳良侯確實和二老爺一樣,於女色上很淡,前世納姨娘純粹是爲了給李氏多找點事,免得她老盯着世子林喻琪。
李氏這話當然就讓何慶芳很下臉,首先點出了她年紀比何慶芳還小,何慶芳直到現在才因爲沒兒子給二老爺納姨娘,不是個真賢惠的,而她早就想到了,不是個妒忌的。
其次又指出二老爺納姨娘純粹是爲了生兒子,這也是何慶芳的原話,而陳良侯早就有了兒子,還好幾個,自然用不到了。
席上何慶芳當場說的那話其實已經很過了,晾她也不會再繼續說不爲了生兒子陳良侯也可以納妾。
這年頭雖然男人納妾大都是爲了女色和享受,這事大家都各自心知肚明,但是不能明着表現出來,必要假託個理由,一旦直接把話說出來就不莊重體面,有辱斯文。
何慶芳被李氏頂的說不出話來,李氏又繼續補刀,親自斟了一盞酒遞給她,“我說二弟妹啊,咱們都知道你是個賢惠的,怎麼就只納了一個姨娘。二老爺現在可還沒兒子,萬一你那沾親帶故的表妹也是個沒福氣的呢?”
李氏這話就像當面打了何慶芳一耳光,就差沒直接說出口她何慶芳是個沒福氣的,纔沒有兒子。既報復了何慶芳剛纔讓她沒臉,又出一口惡氣。
果然何慶芳氣的臉色煞白,當場就把酒杯摔了。
“李錦華,你有什麼好得意的,你生了兒子又怎麼樣,還不是加起來都趕不上世子的一根頭髮?”
“夠了,老二媳婦,你喝多了!快來人,把二夫人帶回房醒醒酒。”
聽着何慶芳的話越發不堪,原本不想管的張氏不得不出面喝止她。張氏原先就覺得沒臉,儘管大兒媳和二兒媳不和睦是她所樂見的,但是這兩個蠢的竟然當着席上這麼多人的面鬧起來,傳到外面侯府還有什麼臉面。
她不想管是以爲她們能自己意識到這一點,畢竟當衆在席上喝止兩人,會讓席上氣氛更糟糕。
但是何慶芳說出的話讓她想裝作沒聽見都不行了,她和陳良侯不太關注李氏生的兒子是因爲另有顧忌,而且從來沒在外面表現出來過,箇中對待的內在差別,林喻城他們幾個是屬於有苦說不出的感覺。
但是現在這話大喇喇的說出來,就很尷尬,讓外人聽着也覺得不對。
何慶芳的那番話,饒是李氏活了兩輩子,也堪堪把手心握出血來才能忍住不失態。何慶芳確實一語中的,可不是嘛,上一世和這一世,她生的兒子都在府裡硬是要矮上林喻琪好幾頭。這一世她百般勸慰,從小到大爲幾個孩子操了多少心費了多少心血,才讓他們不去妒忌林喻琪,有了現在的出息。
想起來幾個孩子被不公平的對待李氏就恨得不行,趁着現在這麼多親戚在,李氏索性就由着何慶芳說出的話,把這件事揭出來。這事丟臉與否他們能做得出來,就別想遮着。她們娘幾個受害的,可不怕跟着丟人。
因此半真半假的用帕子抹着淚,顫抖着肩膀,李氏裝作被打擊到,一副確有實情的樣子,讓想把這件事蓋過去的張氏差點氣了個仰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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