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篇

肖天燁冷冷道:“你們先是隨便冤枉我,又出言羞辱了我的妻子,就能這樣離去,那我的鎮北王府變成了城隍廟了,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來人,把這沈三小姐拖出去,先掌嘴四十。”

四個媽媽應聲出現,沈夢青沒想到對方如此強硬,頓時上去撥開那些人的手,卻被甩在一邊,沈夢虹掙扎着被拖了出去。歐陽暖只聽見她叫了兩聲,接下來就是噼噼啪啪的板子響,蓋住了她斷斷續續的驚叫聲。

王府的下人們掌嘴有專門的板子,都是紫檀木製成,又厚又重,如果掌嘴十下,就能打的人口角流血,牙斷舌破。掌嘴四十,是極重的刑罰。誰都知道這位沈三小姐得罪了鎮北王,半點都不敢手下留情,沈夢虹被打得嘴上血肉模糊的。

大皇子正要衝出去阻攔,肖天燁突然重重咳嗽了一聲,大皇子眼珠子一轉,頓時站住了腳。讓他打吧,最好是打死了,那麼南城王的臉上也不好看!

沈夢青面色一變,道:“王爺,我妹妹畢竟是女兒家,你不要欺人太甚了!”

肖天燁冷笑一聲:“女兒家便可以隨便冤枉男人了嗎?她自己都不要臉,我何必爲她留顏面!怎樣,要不要我將銅三送去沈府,也好做個乘龍快婿!”

沈夢青氣的臉色都發白了,肖天燁這話實在是太毒辣,她猛地一跺腳,對一旁的肖凌風呵斥道:“夫君,你就這樣縱容你的兄弟欺負我們嗎?”

沈夢青再不對,她都是肖凌風的正妻,肖天燁這樣說話,擺明了要給她難堪,等於是給肖凌風難堪,肖凌風不得不道:“天燁,看在我的面子上——”

肖天燁冷冷道:“誰的面子都不管用!來人,去西苑收拾城南王妃的東西,讓她馬上帶着她的好妹妹一起滾!”

這話一說出口,肖凌風的面色倏地變了:“你這是什麼意思!”

肖天燁的面色寒冷如霜,一副爲了女人跟兄弟翻臉的模樣:“我這是爲你好,娶了這種陰險狡詐的女人,趁早休了好!若非不然——”

肖凌風面色開始變得冷凝:“你要怎樣?!”

肖天燁慢慢地,一個字一個字地從嘴巴里無情地說出來:“那就請你們離開鎮北王府!”

肖凌風愣住了,良久,一個字都沒有說。

歐陽暖觀察着這一幕,突然勾起了脣畔,這對兄弟,還真是——會抓住一切機會啊。

看來無需她擔心了,她低下頭,靜靜喝着自己的茶,一言不發。

這時候,被打完了四十個嘴巴的沈夢虹氣息奄奄地被拖進來,一張臉已經腫的如同豬頭,半口牙幾乎都被打斷了,嘴角不停有血沫子流出來。可見肖天燁哪怕對女人,也是半點憐香惜玉之心都沒有的。

沈夢青來不及心痛妹妹,她看了一眼大皇子,突然意識到這是一個大好的時機,連忙掩着面,淚水盈盈投入到肖凌風的懷裡:“夫君,哪怕我真的做錯了什麼,也是因爲憐惜自己的妹妹受了別人欺負,你都沒有開口,怎麼能讓一個外人來指手畫腳的呢?”

這是說,肖天燁太過霸道了,連人家的家務事都插手。

懷中的美人淚水漣漣,肖凌風面上再無一絲笑容,彷彿是受到了極大震動的模樣。只是歐陽暖卻敏銳地注意到,肖天燁這個傢伙的脣畔卻出現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狡黠笑容。

大皇子一看這情形,立刻笑道:“這是怎麼了?!鎮北王,你也管得太多了,常言道,清官難斷家務事,在軍中的事情你說了算就罷了,怎麼連人家休妻也要管呢?那可是你的堂嫂啊,如何輪得到你說話呢?!”

三言兩語之間,說肖天燁在軍務中一手遮天,絲毫不管肖凌風的想法,現在居然連南城王的內務都要管了,實在是管的太多太出格了,這分明是挑撥離間。

歐陽暖垂下眼睛,掩住了眼底的一絲笑意。

肖凌風的臉色果真更難看了,堂上的局面幾乎是一觸即發。

肖天燁卻彷彿還是咄咄逼人:“這是鎮北王府,這裡發生的一切我都會做主,不勞煩大皇子費心了!既然南城王捨不得這位嬌妻,就請你們一同離開吧!”

這話一說,就是在逼迫肖凌風,要不休妻,要不就離開鎮北王府。這對於一向寄人籬下的南城王來說,簡直是當面打他的臉了,果然就看見肖凌風的臉色變得異常難看:“好,這話是你說的,可別後悔!”

隨後,他拉住沈夢青,咬牙道:“咱們走!”

沈夢青一愣,隨後道:“真的走嗎?王爺,咱們可是無處可去啊!”

南詔皇帝根本沒有賜他們府邸,無處可去是正常的,肖凌風有片刻的猶豫,大皇子滿面笑容地走上來:“南城王,原本父皇看你們兄弟情深,才特意將你們二人安排住在一起,他這次來還特地叮囑我,爲你準備的府邸已經完成了,就在日曜城內,環境比這裡還要清幽三分,就請你搬過去吧,也免得你們兄弟之間爲了小事起爭執,傷了和氣。”

別人兄弟吵架,鬧着要分家,有時候不過是說說而已,然而偏偏有那些心懷叵測的人特地跑過來,告訴其中一個人早已連後路都幫他準備好了,這不是勸架,是在火上澆油。歐陽暖冷笑,這南詔的皇族,還真是一個一個都壞掉渣了。

沈夢青顯然大喜過望,道:“那我就回去收拾東西。”

肖凌風卻露出猶豫的神情,回頭看了一眼肖天燁。

肖天燁挑眉看着他,半點也沒有挽留的意思,肖凌風作出壯士斷腕的神情:“罷了,一場兄弟,居然爲了內閣婦人鬧成這個樣子,我也該走了!你好自爲之吧!”

這話,分明是說肖天燁爲了歐陽暖不顧兄弟情義,要趕他們離開,畢竟歐陽暖才進門沒多久,南城王夫婦在王府裡就住不下去了,別人纔不會知道內幕,只會以爲鎮北王妃不肯容人,還不知道要說的多難聽呢!

歐陽暖微微一笑,合上茶杯:“南城王爺,這是我們自己的事,就不勞駕您費心了。有這麼一位王妃,以後您要勞神的事情恐怕不少,該自求多福纔是。”

肖凌風盯着歐陽暖,顯然很不忿,可終究沒說什麼,長嘆一聲走了。沈夢青連忙揮手,讓人把已經完全癱軟的沈夢虹攙扶出去,一同離開。

大皇子沒想到今天這件事雖然沒能促成沈夢虹成爲鎮北王側妃,可卻成功挑撥了肖天燁和肖凌風的關係,不由得又高興起來,笑道:“我也該告辭了,老三,咱們走。”

肖天燁微微一笑:“來人,送客。”

所有人都走了,歐陽暖看着肖天燁亮閃閃的眼睛,笑道:“你們兄弟玩的什麼把戲?”

肖天燁看大廳裡沒有外人了,神秘地眨了眨眼睛,笑道:“這叫——將計就計。”

歐陽暖提醒他:“什麼將計就計,也就只能騙騙大皇子和三皇子這兩個蠢蛋,若是尤正君在這裡,未必會相信的。”

紅玉聽得十分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家王爺王妃都在說什麼。

明明是自家王爺爲了沈家姐妹的事情和南城王起了衝突,結果對方帶着妻子離開了鎮北王府而已,怎麼還有其他名堂嗎?看看一旁的菖蒲,也是十分納悶的模樣。

肖天燁眨了眨眼睛,笑道:“本來就沒想過能騙過他,任何矛盾都是從小爭執開始的,到時候由不得他不信了!”

這個笑容落在歐陽暖眼中,更加認定肖天燁是陰險狡詐的。

她微微笑道:“就算是一場戲好了,可憐沈三小姐,做了你們的馬前卒,當真是忍心呀!”

肖天燁冷笑一聲:“她若是安安分分,我們也不會順藤下了。這個機會可是她們姐妹謀劃得來的,怎麼能不讓她鬧騰個夠本!”看歐陽暖神色不愉,他討好地趴過去,“暖兒,你想想看,我也是爲了你出口氣,這種事決不能姑息。不僅要罰她,另外叫了這南詔所有的人,都好好看着,也讓他們知道,什麼事能做,什麼事不能做,尤其是我心尖上的人,碰都不準碰!”

歐陽暖失笑:“你還是想想,下一步該怎麼辦吧!我瞧着,這回南詔的皇族,可是打定主意想要你這五十萬兵權了!”

肖天燁的眼睛眨了眨,閃亮地像是天邊的明星:“那就好好鬥一斗吧,看看究竟鹿死誰手!”

南詔都城皇宮。

皇帝懷裡擁着兩名美女,正在欣賞面前的載歌載舞,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和朝中最受信任的幾位大臣均在座。

酒一杯一杯地喝下去,大皇子故意道:“父皇,這次去日曜城,我問您賜給肖天燁的府邸,他是否滿意,結果,他卻說比當初在大曆的秦王府小了一半兒!”

“他也太貪心了。”皇帝的眉頭緊緊皺起,看了一眼正在歌舞的美人,突然揮了揮手,讓他們全都退了下去。

當初容忍肖天燁,是要藉機給大曆添堵,可是現在看來,這樣一頭猛虎留在自己身邊,也是危險得很啊!南詔皇帝心裡這樣想着,不由在面上微微表露出了一些。

大皇子再接再厲道:“父皇,只怕他不是貪心,而是野心過大,他原本就是大曆人,大曆又一直與我南詔爲敵,他若非叛出大曆,也不會投奔我們,留着他,總歸是個隱患啊……”

皇帝怒道:“真是豈有此理,他也不過是個叛臣而已,若非我當初收留他,他早就被大曆一鍋端了,現在哪裡容得他在這裡耀武揚威!”

旁邊的朝臣見狀,自然知道皇帝父子是早已商量好了,要在這裡演這樣一齣戲,立刻紛紛進言。

“陛下,收留大曆的叛臣,只恐招人笑話。更何況,他能夠反叛大曆,怎麼不會反叛南詔呢?野狗是養不熟的!”

“是啊陛下,還不如早點斬草除根的好!”

“也對,可是,已經封了他做鎮北王了,還能如何?”皇帝彷彿第一次開始思考這個問題一樣。

“這不過是個空頭的封爵而已,陛下想要收回,也就收回了!”

“近日,左丞相和驃騎將軍都說這位鎮北王野心很大,皇上不得不早做提防啊。”

大皇子立刻道:“父皇,肖天燁狼子野心,手握兵權又遲遲不肯將兵權交給咱們,不如趕緊除掉他……”

皇帝故意露出爲難的神情:“話是這麼說,可我已經答應給他容身之所,並許以富貴,怎麼能出爾反爾,別人會怎麼想呢?”

“肖天燁畢竟是異族人,憑什麼做到我們鎮北王?他遲早會對皇上不利的……”

“據說他新娶的王妃就是大曆公主的義女,還對她千依百順、萬般寵愛,反對我們送過去的美人不屑一顧,不臣之心已經很明顯了……”

“上次我去看望他,他竟然將左丞相府的千金打傷了,還壞了人家名節,這都是爲了給他的那位新王妃出氣啊……”三皇子見縫插針。

這番煽風點火,聽得幾位朝臣羣情激奮,立刻進言,要求皇帝立刻斬除這個潛在的威脅。

大皇子看皇帝的面色,道:“父皇,還有一件事,南城王搬出了鎮北王府,而且這半月來,他們兩個人在處理軍中事務的時候幾乎是爭吵不斷,手下的親信將領也互別苗頭,肖凌風最後更是帶着屬於他的近兩萬人,離開了營地,另找地方駐紮。”

二皇子尤正君一直靜默不語,他總覺得,這件事情沒有他的父親和兄弟們想象的那麼簡單,這時候,他不得不開口道:“父皇,肖天燁狡猾,肖凌風陰險,這兩個人一路從大曆叛逃出來,既是親堂兄弟,又是互相扶持、患難與共,這麼容易就會翻臉嗎?我倒是覺得,其中另有蹊蹺,是不是請父皇斟酌一下,看看他們究竟有何圖謀再說。”

皇帝皺起眉頭,大皇子立刻冷冷道:“二皇弟,你有所不知,男人之間,爲了錢權美人鬧翻的事情比比皆是,更何況這位新的鎮北王妃,生的十分美貌,便是咱們的皇妹也多有不及,若爲了旁人鬧翻,我還會懷疑,可是爲了她麼,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這並沒什麼不可能的!再加上這件事情的起因事發突然,我和三弟都在場,我們都是親眼所見,難道你懷疑我們對父皇的忠心?還是覺得我們都不如你聰明,連這點事情都辦不好嗎?!”

大皇子咄咄逼人,尤正君冷笑一聲,不開口了。肖天燁和歐陽暖,都不是省油的燈,他並不覺得,肖天燁會當面和肖凌風翻臉,更何況是將他趕出鎮北王府,這並不是明智的行爲,除非肖天燁失去理智了。

只是,他心底也並不確定,畢竟,若是爲了那個女人,倒不是沒有可能。

皇帝不再猶豫,剷除肖天燁,最重要的是奪走那五十萬的兵權,是他最看重的事情,他立刻道:“即刻傳令肖凌風進宮……”

“父皇,那肖天燁呢?”

皇帝冷笑:“不惜手段,格殺勿論!”

幾人對視一眼,無不大喜過望。

大皇子雖然興奮,卻還是道:“肖天燁此人狡詐多端,不可打草驚蛇。”

“好,這件事就交給你秘密進行,是成是敗就看你的了。若是成了,那肖天燁的一切,都是你的了!”

大皇子想到那五十萬大軍和傳說中秦王留下來的財富,不由大喜:“多謝陛下!”

大皇子一走出宮門,實在難以壓抑心中的狂喜,對三皇子吩咐道:“肖天燁並非等閒之輩,我們一定要小心謹慎,一定不能走漏了風聲。”

“是。這次行事一定要極爲謹慎。”

“他的軍隊都集中在日曜城外五十里處,我們不如不動聲色,先拉攏肖凌風將他剪除纔是關鍵,只要他一死,我們再將所有罪名推在肖凌風的身上,說他們兄弟內訌,再挑動肖天燁的舊部反叛,到時候殺了肖凌風,那些軍隊將領也會感激我們爲他們的舊主子報了仇,還怕得不到這些人的忠心嗎……”

“好,肖凌風是肖天燁的左右臂膀之一,這可是他自己把這種好機會送到我們跟前來的!”

“立刻行動。”

招肖凌風進宮的消息,卻在第一時刻送到了肖天燁的案頭。

肖天燁看了看這道秘信,倒是平淡無奇,沒有什麼古怪,他很清楚,這是南詔皇帝挑撥離間的大好時機,想也知道,他必定會大肆封賞肖凌風,藉此機會拉攏他。

歐陽暖的手指輕輕劃過密信,幾縷散發落在額前,劃下淡色陰影,更襯的容顏淡然,如冰雪一般,面上笑容卻十分促狹:“看看,這皇帝在教唆你的兄弟殺你呢!我猜測他一定會告訴南城王,等殺了你,就奪走你的兵權交給他,然後給他加官進爵,可我猜測,他一定會在事成之後將你的死歸咎於肖凌風的身上,用他的血來祭你,到時候你的軍隊歸南詔所有,便是名正言順的事情了。”

肖天燁的面上閃過一絲微笑,道:“我和那些人雖然表面上和睦,他們心裡可早已對我戒備已深,這一回,恐怕是下定了決心要殺我。”

歐陽暖只是望着他笑,突然道,“如果——你在他們動手之前死了,他們豈不是要高興壞了。”

肖天燁一怔,隨即撫掌大笑,一把將歐陽暖攬在懷裡,她身上穿着最上等的驚雲紗,在日光下散發出淡藍色的淺暈,仿若水色月華。肖天燁被迷惑一般,指尖觸上她的臉龐,恍如絲絹潤膩,冰涼,遠在南詔,長日漫漫裡無數次想過她,清麗冷淡,極美的模樣,卻從未想過,終有一天,會有如此親近的時候。他輕輕將脣畔貼上她的,柔聲道:“別的我都不怕,只怕你有一點傷害。”

歐陽暖無聲輕笑,神色極盡歡欣,她聲音愈低,眼中愈亮:“你若是死了,我第一個就會被他們瓜分。我相信,憑藉我的容貌和手段,再加上一個鎮北王遺孀的身份,任何一個人,都會爭着搶着奪我。”

肖天燁一愣,如石化一般的姿態。

片刻,他突然暴怒,猛地抓住歐陽暖的手,像是凶神惡煞的模樣,眼底有一片因爲極怒涌起的鮮紅,那樣猩豔的紅色,彷彿一團血脈脈而動,不知何時轟然撲出。

紅玉矗立一旁,不由嚇了一跳,肖天燁突然惡狠狠地咬了歐陽暖的脖頸一口,道:“不許!任何人都別想得到你!你是屬於我一個人的!”

看似兇巴巴的,落下來,不過淡淡的一道淺淺的印子,像是生氣到了極點,卻終究還是捨不得,一旁的紅玉鬆了一口氣。

歐陽暖卻只是笑,緩緩抓住他的手,儀態安恬如水,唯字裡語氣,堅決如鐵:“所以,你不要死。不論處境何等艱難,不論前方有什麼在等着你我,我都不會離開你,所以,你也得陪着我,哪怕刀山火海。”

肖天燁望着她,無言以對,眼裡有着奇異的火焰。

歐陽暖知道,這條路,十分艱難,甚至九死一生。便是成功,也必要受人唾罵。可那又如何,總有些事情,是你不得不做,不能不做的!就算他們肯放手,那些人還是要步步緊逼,既然如此,不若狠下心腸,將他們的血肉鋪作一條通天的梯子!她這一生,早已註定要在權爭惡鬥的道路上走下去,就算可以離開,她也不能丟下他一人。所以,哪怕前方有再多的危險,一起闖吧!

肖天燁嘴角忍不住上揚了起來,展開了溫暖的笑,便緊緊抱她坐在腿上,手一遍遍撫過她的發。

歐陽暖頓了良久,才輕輕將他的手握住,兩個人悄然無聲中十指交纏:“答應我。”

肖天燁含笑點頭,俊美的臉龐,在陽光中模糊刻出一個輪廓來,顯得他神情柔軟好似不知世事的孩子,然而眼底的堅定和強大,卻是看得見的。

十日後,南城王邀請肖天燁一同狩獵,外人看來,幾乎都以爲肖凌風是在向這位日漸生疏的好兄弟示好,肖天燁果真赴會。

狩獵之日,肖天燁穿了一身騎裝,卸去冠戴,前後長裾亦挽結於右腰側,在行列中尤爲醒目,風帽掩去了他的眉目,皮裘下襬裡只露出精工黑色馬鐙。他快步走到馬車邊,竟然一閃身就進入了馬車裡,旁邊的侍衛驚訝:“王爺?”

“閉上你的嘴巴!”

大家咋舌,王爺這是怎麼了,平日裡最喜歡策馬狂奔的人,爲什麼突然拋棄了馬要上馬車?所有人都十分的好奇,但見到車簾一掀,露出一張清麗的面龐,如同一朵雪中寒梅一般,引人注目。

隨後,那張面孔在車簾一閃而過中,消失了,衆人面面相覷,鎮北王寵愛王妃的事情看來是真的了,居然連狩獵都帶着王妃。

“你怎麼跑到馬車裡來了?”歐陽暖奇怪道。

肖天燁脫了狐裘,笑道:“陪着一羣人在外面吹冷風,我情願陪着你。”

歐陽暖失笑:“你這樣,越發讓人覺得我是個紅顏禍水了。”

肖天燁笑,語氣很囂張:“那又怎樣,讓他們嫉妒的眼睛發綠纔好。”

歐陽暖嗤笑,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腦袋,突然壓低了聲音:“都準備好了嗎?”

肖天燁伸手拉住她的手指,輕輕放在心口,“當然,我怎麼捨得把命丟掉,一切都準備好了。”

歐陽暖鬆了一口氣:“既然已經準備好了,那我陪你一起。”

肖天燁一震,隨後促狹地笑道:“好,這可是暖兒你說的,不要後悔哦!”

衆人正在驚訝,突然看見馬車停了下來,肖天燁率先跳下了馬,然後扶着一個女子下了馬車,衆人望過去,只看見一件白狐大麾完全裹住她的身軀,下襬垂落在雪地上,寬大的帽兜在微微一晃後,掉落在背後,露出一張清麗的面孔。

肖天燁將自己的坐騎牽了過來,這匹馬渾身雪白,在長豎的兩耳間,有一撮白色的鬃毛迎風飛揚,神態雄健無比。馬首、腰臀兩處,披着黑皮綴釘亮銀椎頭的甲衣,襯着白色的牛皮軟鞍,看上去英挺、威猛極了!

“這是我的坐騎雪雲,很溫順而且忠誠,你今天就騎着它吧。”肖天燁把歐陽暖舉上馬鞍,自己再跳上去坐在她的背後,牢牢地把她鎖在懷抱裡時,這才展開笑顏。

“啓程!”他大喝一聲,輕扯鞍繩策馬離去。歐陽暖看了他一眼,也不阻止他那點小心思,只舒服地窩在他懷裡,欣賞周圍的景色。

肖凌風一直策馬落後兩步的距離,一色的紫貂外袍,風帽遮着眼,眉頭輕輕皺起,彷彿有些心事重重的模樣,旁邊的副將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他點了點頭。

隅中時分,他們抵達圍場。圍場在日曜城一百五十里開外,三面爲山,是南詔最近的一處獵苑,圍場中多有各種動物,狐、狼、虎、豹也並不難見到,所以這些彪悍的南詔人,很喜歡在這裡圍獵。

前面人羣中微微起了騷動,惡狼被圍住了。

圍場中深沉的靜寂,彷彿有一種一樣的氣息,蠢蠢欲動,卻被暫時壓制着,勉強凝凍在空氣之中,卻依舊壓迫得人難以呼吸。

歐陽暖已經下了馬,跟隨着少數女眷一起上了看臺,她的目光牢牢盯着看臺下的情形。肖天燁隨手撥響弓弦,高亢的聲響刺穿了沉默的帷幕,隨着驟然響起的無數紛亂之聲,三匹惡狼突然衝出,肖天燁眼明手疾,剎那間長弓錚然鳴弦,箭似流星,直直穿透了一隻狼的頭顱,接着是頸項,最後一支箭射中了狼的腹部,三匹狼嚎叫一聲,歪斜着滾了出去,立刻被士兵擡走。

越來越多的猛禽被放出來,肖凌風等人紛紛隨之張弓搭箭。

像是突然感應到歐陽暖的視線,肖天燁突然轉回頭來,匆促地向高臺上的她投去一瞥。

她望着他俊美的臉容,終於稍稍安定了心神。如今,她已認定這熙熙攘攘世間,惟有他對她最重要,不論在何種情況下,她都不能失去他。

他的視線在她臉上流連片刻,突然笑了起來。

手掌緩緩收緊,歐陽暖只覺得憂慮,彷彿自己的心臟在虛空中被一隻冰涼的手絞緊,攥成模糊的血肉。她深刻清晰地望進了他的眼底,濃烈沉潛的情感在那雙秀長的眼裡沸騰翻攪着,卻被死死按捺住。就在今天,他們的部屬,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不知何時,她突然向前邁開一步,原本鬆鬆挽起的長髮上,簪子陡然掉落,她的滿頭烏髮,竟然在空中高高飛揚起來,長髮如突然留下開來,如同一面漆黑的絲緞,華美得令旁人呼吸凝窒。從披散紛拂的烏髮中,她明眸朱脣,容光懾人,只覺得難以逼視,眩人眼目,然而她彷彿沒有看見旁人投過來的驚豔目光,只是靜靜望着他。

她那總是顯得過分平靜的臉容,此時卻帶有某種奇異的表情。那表情,肖天燁已經讀懂了,她是要告訴他,不論發生什麼事,她都要與他——生死與共。也好,他若這樣死去,或是被奪走了權利,都沒辦法保護她,這是他絕對不能忍受的!

脣角含着的一絲笑容,一點點擴大、勾起。

暖兒,你看着,我要打下一個天下給你。

突然,他揚起鞭子,衝出了圍場。後面衆人連聲驚呼,便有無數侍衛策馬跟了上去。

圍場中的看臺上,歐陽暖垂下了眼睛。

樹林似乎繁茂如昔,樹葉卻已片片落下,密林深處卻不時有呼喝聲傳來。

“又獵到了一隻!咱們王爺的箭法那真是空前絕後,百步穿楊!”

“那是,誰能和咱們王爺相比!”

“南城王,您說是不是?”

“是,天燁的箭法的確是非同凡響!”

“那邊怎麼回事?是馬蹄聲,有人來了。”

“什麼人沒事跑到郊外來?我去把他們轟走,免得破壞了王爺的興致!”

說話的人是肖天燁身邊親近的副將,口音中偶爾流露出些許大曆口音,正是肖天燁從大曆帶來的舊部。

就在這時候,一隻渾身雪白的銀狐突然從草叢中竄出,肖天燁目中一閃,大笑道:“正好給暖兒做個圍脖!”他策馬追上去,一箭射中了那銀狐的前肢,隨後跳下馬,俯身去撿。

“當心!”

耳聽到有人焦急地大喝,他猛地回過身去,一道白光夾着勁風直劈而來,霎那間晃花了眼……

耳畔邊一聲悶哼之後,是一聲淒厲的慘叫,身旁的副將已經應聲倒地,頸項之間正是一枚利箭。

大批的刺客從密林中蜂擁而出,肖天燁忽然後退一步,看也不看,拔出長劍反手揮出,正中一名刺客的手腕,那人驚叫一聲,單刀脫手。肖天燁手臂一沈,劍刃向外,迅速揮出一圈,逼得衆刺客退後一步。這幾下乾淨利落,一氣呵成,宛如行雲流水一般。

肖天燁把食指放在脣間,吹了一聲口哨,他那坐騎聽到主人的召喚,長嘶一聲,直衝過來。慌亂之間,迎面的數名刺客不及應變,向旁躲閃。

然而此番刺殺像是早有預謀,黑衣人數之不盡,很快肖天燁身邊就只剩下了肖凌風,肖凌風策馬飛快到了他身旁,幫着他刺穿了一名黑衣人的心臟,於是兩人並肩作戰,肖天燁突然放了一枚響箭,召喚圍場內的護衛。

就在這時候,一名黑衣人突然從斜刺穿出來,長劍幾乎刺穿肖天燁的心臟,被肖凌風眼明手快地一擋,肖天燁整個人被肖凌風推着落下了馬,他剛剛要向對方道謝,誰知卻覺得腰側一涼,隨後猛地擡起頭看着肖凌風:“你——”

肖凌風抽出手中的匕首,目光似乎有不忍,更多的卻是無奈:“這是你逼我的,別怪我。”

肖天燁動了動嘴脣,似乎想要說什麼,卻突然口吐黑血,倒在了地上。不遠處的草叢中,早已埋伏好的大皇子等人走出來,他走到肖天燁的身旁,在他的鼻息上停留片刻,有點驚訝道:“死了?”

肖凌風慢慢道:“在他的酒水中,我下了毒藥,這是爲了確保萬無一失。”

大皇子大笑道:“多謝南城王爲我南詔除了此害,我回去後回稟父皇,他日必有重賞。”

肖凌風面上似乎有一絲急切:“那麼答應給我的,屬於他的兵權呢?”

大皇子笑容不變:“着什麼急呢?肖天燁可不是傻瓜,他的忠心部屬太多,咱們不能操之過急,先公佈他的死訊,就說他在圍獵途中被刺客所殺,然後發喪,接着才能將他的兵權給你,若是你立刻接手,只會讓人懷疑。”

其實南詔人真正的打算是,等肖天燁發喪後,皇帝便做出徹查的姿態給肖天燁那些舊部看,隨後推出肖凌風做替死鬼,再名正言順派人接手肖天燁的兵權。

肖凌風故意裝作不懂大皇子的心思,只是點點頭,道:“你們能信守諾言,那就最好了。”

肖天燁是被肖凌風親自送回的,歐陽暖看見屍體的那一剎那,瞬間暈倒過去,旁邊的紅玉和菖蒲連忙扶住,將她攙扶進了馬車,隨後一同回到鎮北王府。外人都說,鎮北王妃傷心過度,哭的幾度昏厥。

歐陽暖清醒後,倒是恢復了往常的鎮定,紅着眼睛佈置靈堂,處理喪事。南詔皇帝得知這件事後,大感意外,派了幾位皇子來慰問。

外面司儀喊道:“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到!”,隨着這一聲喊,原本王府內,亂哄哄的哭聲戛然而止,靜得好象一根針掉到地上都聽得出來。

歐陽暖發間簪着一朵白緞花,墜着的同色的流蘇自她左鬢上垂了下來,顫顫拂在耳畔,看起來反而比往日更清麗十分,她看着那三個人被人簇擁着走進來,輕輕行禮,面色蒼白地說:“謝過各位前來祭奠。”

大皇子去上了一柱香,看着那鎮北王的靈位,道:“王妃,你剛剛嫁過來兩個月就守了寡,將來可有什麼打算?可準備回到大曆去嗎?”

歐陽暖慢慢道:“大殿下,我既然嫁給了鎮北王,就是他的王妃,不管他是生是死,這點都不會改變,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不會回大曆去的。”

大皇子盯着歐陽暖清麗的臉,乾咳了兩聲道:“王妃,你還這麼年輕,獨立支撐這個王府不易,鎮北王生前與我親如兄弟,我會幫助鎮北王照顧你的。只是這日曜城不夠熱鬧繁華,畢竟配不上王妃你的身份,你又是一個柔弱女子,無法獨撐大局,這樣,明天你就將一切交給南城王打理,隨我回國都吧。”

菖蒲目瞪口呆,王爺剛死,這大皇子真是不要臉,居然立刻就上門邀請人家遺孀去他家住了!他也未免太急不可耐了!

歐陽暖心裡很明白,大皇子並非是覬覦自己本人,而是想要將自己作爲人質押入國都。不過,他暫時還不會撕破臉就是,她淡淡道:“大皇子一番好意,歐陽暖心領了,只是我也知道爲人妻子、爲人守業的道理。現在王府雖只餘我一人,將王爺留下的東西交託他人,不妥當吧?”

她一番話柔中有剛,既點了他不要以爲自已一個人撐不下去會回大曆去,又暗指他別有用心,這是上門準備搶奪人家的兵權。

大皇子臉一紅,頓時有些掛不住了,他本以爲歐陽暖是女流之輩,不用三言兩語就會跟他離開這裡,想不到這她看似柔弱,倒是極有主意,竟然一口回絕了。

三皇子一聽她這話竟將大皇子噎了回去,無賴脾氣頓時發作,忍不住跳出來道:“歐陽暖,你年紀輕輕,靠什麼維持王府?我大哥這也是一番好意,你可要想想拒絕的後果!”

歐陽暖脣邊含了一絲冷笑,道:“王爺剛死,三皇子這是做什麼?王爺的舊部可都在外面,你想讓人家聽一聽,南詔皇族是如何欺凌我一個弱女子的嗎?”

三皇子不禁惱羞怒,脫口大罵道:“鎮北王是了不起的英雄,身體又還算不錯,從未曾出事,要不是你八字硬剋死了他,他怎麼會說死就死了?”

歐陽暖失笑,道:“真是天大的笑話,當初要娶我,肖天燁可是合過八字的,證明我倆是天作之合,他才千里迢迢娶我過門。他好端端出去圍獵,回來卻是屍體一具,我不向你們要人已經是客氣了,你真當我是軟柿子,隨便捏嗎?”

大皇子唬了一跳,外面人都是肖天燁的忠心部屬,這兩天更是羣情激憤,若是自己等人此刻在這裡逼的歐陽暖過分了,外頭那些人又豈肯甘休?

他慌忙道:“王妃不要生氣!我也只是提議,王妃不願意,絕不勉強!”

他暗自氣惱,原本想要扣住歐陽暖,藉機會找出虎符在哪裡,偏偏對方不給他這個機會。若是歐陽暖軟弱一點,這事兒就成了一半兒了,現在只能徐徐圖之。

最後,所有人都離開,只有尤正君留了下來。

歐陽暖奇怪地看着他,尤正君慢慢道:“我陪你守夜。”

歐陽暖挑眉,看來這位二皇子的戒心最大,仍舊不相信肖天燁已經死了。

歐陽暖冷笑,竟沒有出聲拒絕,也沒有說一句刻薄冷酷的話。

但不論尤正君說什麼,歐陽暖總顯得有點心不在焉的樣子,好像根本沒有聽見,尤正君瞧了她很久,才嘆了口氣,道:“你在想什麼?”

歐陽暖頓了頓,慢慢搖了搖頭。

尤正君笑了,他道:“不論你想什麼,他都已經死了。”

他一邊說,一邊仔細觀察歐陽暖的神情,見她眼角的確有點傷心的淚痕,這才相信,肖天燁是真的死了。

歐陽暖沒有回答,兩人沉默着留在大廳裡,廊下點了一排貼着奠字的燈籠,昏黃的燭光,照着白晃晃的庭院。

尤正君見沒有達到目的,便看着歐陽暖苦笑道:“我原先沒想到,鎮北王竟然這樣命短。若我知道,也許該在山上就將你搶過來。”

歐陽暖低着頭,將一疊紙錢放進火盆裡,看着它被火舌貪婪地吞沒,始終一言不發。

尤正君道:“你還是不願意跟我說話麼?”

歐陽暖道:“你不是希望天燁早點死麼?我爲什麼要和一個盼着我夫君早死的人多說?”

尤正君怔住了,喃喃道:“他的死並非是我造成的,你何必怪我。又待我如此冷淡,旁人都能瞧出我的心意,難道你還視若無睹麼?”

歐陽暖道:“二皇子嚴重了,你我萍水相逢,說不上什麼心意不心意的,還不如說正經事吧。”

菖蒲在一旁聽見,悄悄和紅玉咬耳朵:“這人是要霸佔我們小姐嗎?”

紅玉悄悄踩了她一腳。

尤正君瞧了一眼外面陰沉的天色,面上終於微笑了起來道:“歐陽暖,我很高興,因爲你是個聰明人,不會隨隨便便被人糊弄,你說的不錯,我的確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談。”

歐陽暖冷冷道:“所以,二殿下還是實話實說的好。”

尤正君笑道:“歐陽暖,我相信,虎符一定在你的手上。若是你肯交給我,我會迎娶你爲正妃,將來你還會是南詔皇后。”

歐陽暖道:“交給你?”

尤正君道:“是,交給我,我相信你能分辨出其中的意味。”

交給尤正君,而不是交給大皇子,更不是交給南詔,這就是說,在尤正君的身上押下砝碼,賭一場了。若是他贏了,就許給她皇后的位置。歐陽暖輕輕嘆了一口氣,淡淡地道:“你以爲,我會相信你的許諾?”

尤正君微微皺眉道:“你會的,因爲你不會眼睜睜看着肖天燁慘死,難道你不想知道他是怎麼死的嗎?”

歐陽暖看着火盆裡漸漸微弱的火光,道:“願聞其詳。”

尤正君道:“是我大哥和父皇暗中策劃,藉由南城王的手暗殺的,我可從未參與其中。相反,我還可以爲你報仇。”

歐陽暖的手微微一顫,尤正君瞧着她的神情,面上的微笑卻更自然,語氣更溫和地道:“你覺得如何?”

歐陽暖目光中有某種明亮的光微微閃動,彷彿是冷笑,道:“原來你是在這裡等着。”

等着他們殺了肖天燁,再來她這裡賣好。

尤正君彎起脣角,眼神在燭光下異常溫存,他廢掉的右手始終垂着,左手搭在椅背上,慢慢道:“我相信,若是你落在大皇子手中,他只會逼你交出虎符,然後殺你滅口。可是我卻不同了,歐陽暖,雖然你心狠手辣,教唆着肖天燁廢了我右手,可是,很奇怪的,我竟然對你有幾分真情,這一點,絕無半句虛言。”

歐陽暖皺眉道:“哦,是麼?”

尤正君神色不變,微微笑道:“當然,所以你該做個抉擇。”他的態度之溫柔,風度之瀟灑,無不令人如沐春風,只是此刻這種迷惑女人的手段施展開來,只會獲得歐陽暖滿心的厭惡。

歐陽暖擡起頭注視着他,忽然道:“我需要時間考慮,你先走吧。”

尤正君看着歐陽暖,淡淡燭光在她的臉上像是蒙了一層珠輝,原本蒼白的肌膚望去更似美玉,襯着如星清澈的雙眸,說不出的淡定自若,不由看得一呆,心中不免起了幾分異樣,輕聲嘆道:“好……我給你三天時間。三天過後——”他面上似笑非笑,眼睛卻深不見底。隨後,他的笑聲慢慢沉了下去,緩緩道:“但願你能給出一個讓我們彼此都滿意的答案。”說完,他再次看了一眼棺材,他已經確信,那裡面冰冷的屍體,正是肖天燁的,現在才肯真正相信,這位叱詫風雲不可一世的鎮北王,的確是死了。

尤正君離去後,歐陽暖便望着那燒紙錢的火盆,眼睛裡似乎跳動着火焰。

所有人都離去後,菖蒲和紅玉命守衛下去,說王妃要單獨和王爺待一會兒,隨後兩人守在門外,不知何時,院子裡已經被肖天燁最信任的部屬保衛起來了。

棺材裡發出扣扣的聲音,歐陽暖看了一眼,那棺蓋竟然向旁邊移動了一下,然後兩根蒼白的手指伸出來搭住了棺材板,隨後——

肖天燁氣急敗壞地從裡面爬了出來。

歐陽暖仍舊噙着那抹笑意,望住他半晌:“藥效過了?”

她這一笑,肖天燁邁步而出,沉聲說道:“那些人,一個一個都打你的主意。”

室內的幾盞燭火的明晃晃的燃着,歐陽暖衣袖與腰間的純白絲帶輕輕飄拂。肖天燁勾起一個燦爛的笑,沒有半點猶疑伸手緊緊抓住了她的手。

歐陽暖一愣,驀然的就覺出什麼一片溫軟貼了過來,觸在脣間。她輕輕一震,他已經撤回,那觸感還在,她望定了他,笑道:“你就這點出息,讓你裝死,差點露出破綻。他們打我的主意,還不是衝着虎符來的,有什麼好着急的?”

肖天燁卻不依不饒,他的手臂,包裹住她的腰,他的胸依偎着她的脊背,他的臉頰貼着她的鬢角,他的心跳響徹她的耳朵。他咬牙切齒道:“尤正君可不只爲了兵符,他也想要得到你。”

歐陽暖失笑,反手勾住他的脖頸:“是麼?”

“他癡心妄想!你是我的!”肖天燁牙齒格格作響,明顯是憤怒到了極點,可是又像是受不了誘惑,一把抱起歐陽暖,快步走到一旁的軟榻上。

歐陽暖蹙眉:“外面定然有人監視,你真是胡來,當真不顧大局?”

軟玉溫香抱滿懷,肖天燁委屈地眨眼睛,耐下性子解釋:“我早有安排,不必擔心,暖兒,我都兩天躺着裝死了,也沒機會親親你,你還不讓我說話。”

歐陽暖還要說什麼,腰間用雙挽釦子結成的純白長帶,已經自他的手中落下,飄落在了地上……

尤正君果真等了三天,一直留在日曜城沒有走,這一日,他剛進別院大門,管家就急忙迎出來,低聲道:“殿下,鎮北王妃的丫頭等候多時了。”

“哦?”

他趕緊進去,菖蒲正緊張不安的四處張望,一見他,立刻跪下去:“二殿下,我家小姐有重要東西交給你。”

尤正君接過封好的蠟丸啓開,取出密信一看,頓時露出大喜的神色,立刻吩咐管家取出一隻上等玉鐲賞賜給菖蒲,送她出去,並立刻召集謀士商量事宜。

尤正君很明白,大皇子虎視眈眈,從前還顧慮肖天燁的態度,現在肖天燁死了,大皇子若是得到兵權,第一件事就是殺掉自己然後登基,他必須先下手爲強了!

若是往常,尤正君定然不是這樣囂張得意的人,只可惜,得到歐陽暖和那虎符的錯覺,讓他一下子膨脹起來,往日裡的冷靜和睿智,被唾手可得的金光閃閃的皇位一下子衝到九霄雲外去了!

此時,南詔皇帝派二十萬南詔軍隊和大皇子一起,赴日曜城駐紮。

大皇子剛和二十萬人回合,探子加急回報:“大殿下,前方寧走坡發現一支不明的軍隊……”

“不明軍隊?應當是南城王派人來迎接的隊伍,不礙事,傳令下去,隊伍照常前進。”大皇子思考片刻,這樣道。

“遵命。”

那支隊伍爲首的卻不是肖凌風,而是尤正君,他手上還有一本聖旨,要大皇子將這二十萬人交給他統領,大皇子哪裡肯相信,斷然拒絕,可是沒等他將這位野心勃勃的二皇子斥責一番,四周的樹林彷彿都突然搖動起來,四周箭簇如雨般射來。他暗叫不好,勒馬大喝道:“尤正君,你幹什麼?”

尤正君冷笑一聲,不慌不忙親自指揮,抽刀砍殺了自己的親兄弟!大皇子沒有防備,被他一劍砍殺下來,掉下了馬。大皇子勉強翻身又要衝上馬,卻被身後的三皇子追上來一刀砍在背心,嘴裡吐出一口鮮血就死了過去……副將們手中持着利刃,卻不知道該怎樣面對這種突然的情況。

尤正君冷笑一聲,揚起手中聖旨,昭告二十萬軍隊:“大皇子早有謀逆之心,陛下命我接管軍隊,汝等聽我號令行事!”

從始至終,他手裡的聖旨也沒打開過,可憑藉着他的身份地位,再加上大皇子已經暴斃,無人膽敢質疑,他堂而皇之接管了這二十萬人。

南詔皇帝處理了一天的事務,端了一杯熱茶喝了幾口,左丞相匆匆趕來,低聲道:“陛下,大事不好了……”

“怎麼了?”

“大皇子在半路遇到伏擊,已經遭遇不測……”

皇帝手裡的茶杯“咣”的一聲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臉色慘白,好一會兒才顫聲道:“是誰幹的?”

“是遭到二皇子的伏擊……”

“這個逆子!”皇帝勃然大怒,隨後跌坐在椅子裡,喃喃道:“他怎麼可能這麼做!”

他也是踩着鮮血上皇位的,但在他的認知中,幾個兒子斷然不敢突然動用軍隊,怎麼會這樣!

“陛下,陛下保重……”

左丞相扶他一把,他勉強坐穩了身子。

左丞相一貫是支持大皇子的,此刻惶然道:“陛下,二皇子暗中拉攏了肖凌風,現在不知怎的又弄走了虎符,控制了那五十萬人,現在他手中掌握了七十萬軍隊,一路浩浩蕩蕩向國都來了!”

皇帝有些清醒過來,轉向左丞相:“你說他想要造反?”

“再無第二個可能了……”

皇帝站了起來:“即刻召集禁衛軍。”

“是。”

各地都有分散的兵力,倉促之間,南詔皇帝只召集了十萬人,護衛在國都。可是尤正君行軍奇快,不過三日功夫,便到了國都。

南詔皇帝料不到這個一向低眉順眼的兒子竟然這樣狠毒,妄想將自己取而代之,索性收拾了東西,預備先退到順城去,召集了軍隊再來奪回國都並處置這個逆子,只是還未走到宮門口,一柄大刀已經橫在了他的脖子上,左丞相大聲道:“陛下,對不起了!”

皇帝怒氣沖天,大聲呵斥道:“你也想造反不成?”

“你這種暴君,人人得而誅之……”

左丞相話音一落,幾名士兵一擁而上,將他縛了。皇帝被俘,宮中守衛軍等立刻投降,而外面的十萬禁軍,此刻還一無所知。

皇帝被關押在大殿裡,一會兒,左丞相親自端了酒杯進來。皇帝死死盯着他:“你一直是支持大皇子的,現在這麼做,是想要向老二賣好?沒用的,他不會放過你!”

左丞相笑道:“我只要借陛下一樣東西,只要有了這樣東西,二殿下一定會對我重新重用!”然後,端起酒杯就往他口裡灌。

皇帝被緊緊綁住,動彈不得,滿滿一杯酒很快灌了下去,不一會兒,他就口吐鮮血,頭一歪,斷氣了。

左丞相伸手摸了摸他的鼻子,確信沒氣息了,才大叫起來:“不好啦,來人啦,皇上駕崩啦……”

很快,禁衛軍接到皇帝遺旨,放二皇子軍隊進國都。左丞相親自帶着人在皇宮迎接,恭迎二皇子登基。

尤正君一步步走入皇宮,走入大殿,領頭的太監跪着送上龍袍、冠幅。他的目光在一片金燦燦的龍椅上流連片刻,隨後大步走了上去。

肖凌風慢慢走入,笑道:“恭喜二皇子得償心願,不過,您既然已經殺了大皇子,又爲何要殺幫你奪位的三皇子?”

尤正君望着肖凌風,面上露出一絲笑容:“大哥是被想要奪位的三弟所殺,然後三弟竟然挾持了父皇想要逼宮,我不得已率兵勤王。這纔是真相。”

肖凌風臉上的笑容變得高深莫測:“哦,二殿下當初可是答應三殿下,只要他幫你殺了大皇子,就封他一個王爺的。”

“兄友弟恭我何嘗不想,奈何生在帝王家。你熟讀史書,可曾見過講信用的帝王嗎?”尤正君淡淡一笑,雙眸如漆,殊爲深沉,無形中已帶了幾分肅殺寒意。

肖凌風冷然一笑,道:“看來,你也不會留下我的性命。”

尤正君微笑:“這是自然的。”隨後,他的聲音重又和緩下來,“看在你幫過我的份上,我會留你一條全屍。”

“我知道二殿下早晚有一天,必會過河拆橋,”肖凌風面色恬淡,卻突然道,“所以,我現在殺了你,也就不會有絲毫內疚可言了。”

尤正君猛然蹙眉:“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先挑撥兩虎相爭,等塵埃落定有了勝負後,再把贏的那隻重傷老虎殺了,這種事,可不是隻有二皇子才能做的。”肖凌風大笑。

“你是殺了鎮北王的逆臣,你以爲,外面的五十萬大軍能聽你的嗎?”尤正君冷笑。

“他不能,我呢?”低低一聲笑,有如清風吹拂,正在說話的尤正君吃了一驚,循聲注目。

一個人從大殿外走來,穿着半遮着臉的披風,腦中一邊急速轉念,尤正君一邊冷冷問道:“你是誰?我的護衛呢?”

“二皇子太健忘了,我可是軍師,幫着你們出謀劃策的人。若非是我,你哪有這麼容易進入國都。”男子微微一笑,突然揚手脫去了灰衣披風,頓時露出裡面的真容,錦袍華貴玉帶生輝,只那春水般的眼睛此刻看來卻含冷冽譏誚。

“怎麼,我剛在二皇子的策劃下死了一回,今日就不能死而復生嗎?”

尤正君臉色一沉,瞬時之間猛地站起來:“你們聯手騙我!”

彈指一揮的時間,卻幾乎令人窒息,瞬間,但見尤正君面色蒼涼近乎透明,像是一下子衰老了十歲。他的袍袖一揮動,一道暗號就要飛出殿外,肖天燁笑道:“二殿下不必費力,宮外駐紮的那二十萬人,我已經接手了,便是看見你的信號,也無一人敢來救你。”

尤正君冷冷望着他:“王爺果然深謀遠慮,裝作與南城王失和,詐死來騙我們兄弟,再用五十萬兵權作爲誘餌引我們同室操戈,先幫助我誅殺大皇子、三皇子,再進入皇宮,最後再反將一軍,將所有利益收於囊中,佩服!佩服!”

肖天燁一雙春水般的眼睛帶了一絲冷然:“你若非覬覦我妻,我會選擇先讓你死。”

如大皇子一般死去,自己還能得個好名聲,可是現在,自己已經代替肖天燁,成爲想要逼宮奪位的叛逆,如今皇宮之中的成年皇子都已經被誅殺,南詔皇室再無一人可以抗衡,剩下的不過是些烏合之衆,尤正君不得不佩服肖天燁,他藉着自己的手殺掉了所有的敵人……他冷冷道:“那麼左丞相呢?”

屏風後,一個人慢慢走出來,正是左丞相。他笑道:“二殿下,鎮北王許我異姓王之位,這——你可怪不得我了。”

尤正君了悟一笑,慘淡道:“原來如此。”

只怕在沈三小姐的計策失敗後,肖天燁就暗中聯絡了左丞相,令他暗中投靠。原來自己兄弟三人都被這個老傢伙欺騙,一個女兒算得了什麼,有了異姓王的位置,一百個女兒他也能夠犧牲。表面看左丞相是投靠大皇子的,實際上他真正的主子是肖天燁。當然,整個南詔皇室的覆滅不過是他們同室操戈,最終撿了便宜的是肖天燁。只是……一個殺了皇帝的人,肖天燁最終是不會留下的。

左丞相跟他一樣,不過是爲他人作嫁衣裳!爲他人作嫁衣裳啊!尤正君哈哈大笑起來,越笑越是瘋狂,最後幾乎不可遏制。

肖天燁擺了擺手,立刻有護衛上前,將尤正君拖了下去。

忽聞皇宮驚變,南詔的高官顯貴無不震駭。但是,肖天燁已經完全控制了宮中的情況,他們也無力迴天了。

肖天燁命人將所有王宮大臣集合起來。

左丞相撲通跪了下去:“先皇被二皇子所殺,國不可一日無君,鎮北王臨危受命,勤王保駕,理應馬上繼位……”

肖天燁道:“可是我畢竟不是南詔皇族,登基之事容後再議……”

左丞相又道:“殿下此言差矣,皇位乃是有能者居之,殿下有經天緯地之才,若是您不繼承皇位,在這裡的誰有敢說自己有能耐繼位呢?請您不要再推辭,”說到這裡,他猛地磕頭,大喊道:“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肖凌風和原本追隨肖天燁的人立刻跪了下去,山呼萬歲……

衆臣原本面面相覷,但是,見了身後全副武裝殺氣騰騰的士兵,也紛紛跪了下去。

“既然如此,我便不再推辭了。”肖天燁看情形,知道時辰差不多了,便大聲道:“今日所有諸位,每人加封一級,賞金千兩,不日舉行登基大典。”

“多謝陛下!”

“陛下,原本聽聞二皇子大軍壓境,不少南詔皇族外逃,其中也包括公主……他們大多是皇室舊部,野心勃勃,隨時會捲土重來……”

肖天燁面上彷彿很爲難,肖凌風卻立刻道:“請陛下下令,即日下令誅殺南詔皇室嫡系子孫,一個也不許放過!”

朝中衆臣紛紛低下頭去,脊背都在瑟瑟發抖,這對兄弟,早就謀算好了南詔皇位,心腸又十分狠毒,還是不要與他們做對爲好。

很快,大軍開始在皇城大肆抓捕皇室嫡系,除了公主和幾名年幼的皇子早已紛紛率兵奔逃他處外,其餘奔逃不及的南詔皇室,五十幾人被抓,當即全部被殺。

臘月十三,大吉,諸事皆宜,鎮北王奇蹟生還,登基爲帝。數日內,南詔兩易其主,舉國上下無不驚詫,人人皆議此事,不過改朝換代對於平常百姓來說,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正南詔皇帝誰來做都無所謂,只要不加賦稅就好。可是出乎意料的,肖天燁登基後,不但沒有加稅,反倒將賦稅連減三年。同時,肖天燁還下令大開糧倉,將國庫三分之一的糧食分發給京城附近貧苦的百姓。皇宮開倉賑糧的消息一傳開,京城內外的窮人立刻如炸開了鍋一般,紛紛涌進來投奔。

普通百姓說:這個皇帝很仁慈,是個好皇帝。

世家顯貴說:肖天燁就是個狡猾的壞胚子,竟然這麼會討好百姓。

第二道聖旨,將兵變後掌權如今卻變成階下囚的二皇子尤正君殺了,以告慰南詔先帝在天之靈。

普通百姓說:看,兒子殺老子,最後皇位不還一樣被人奪走了,所以不孝順屁都得不到!

世家顯貴說:肖天燁心腸太黑了,不但奪走人家皇位,還要來一個通殺!

第三道聖旨,封千里迢迢來和親的永安郡主,原先的鎮北王妃爲南詔新後,不僅如此,肖天也還將預備將女兒們塞入他後宮的朝臣們統統謝絕。隨後,他下令打開皇宮,放出原本在宮中的兩萬名女子。這些女子都是南詔皇帝在位時從民間搜刮來的,肖天燁下令,有家的女子可以即刻回家,每人發給五十兩銀子的遣散費。但是,有幾千名女子已經無家可歸。肖天燁又下令,將這些不願離去的女子全部由她們自行婚配軍中將士,自己一個不留。

普通百姓說:這回好了,再也不用擔心閨女被強搶入宮了!

世家顯貴說:瞧,娶了個厲害的老婆就是沒面子,連美女都不敢收!

當然,也有自詡對前皇室效忠的人,他們對肖天燁恨之入骨,紛紛往外遷徙,各地有勢力的豪強讓肖天燁搶得先機,登基大位,無不蠢蠢欲動,各地烽煙四起,暴風雨將至。然而肖天燁處理完國都的一衆事宜後,立刻召集軍隊一一鎮壓,不過三個月,便平定了國內所有的叛亂,將已經逃跑並且策動叛亂的前朝公主等人全部抓回,一一殺了。

至此,肖天燁已經登上南詔皇位,再無迴轉餘地了。

就在這時候,本該志得意滿的肖天燁卻是沒有半點喜悅,面色十分難看。

大殿裡,燈火通明,所有人的臉上都是焦慮不安的。

肖天燁一眨不眨地盯着靜靜躺在牀上的歐陽暖,她的臉上完全一片慘白。他緊緊抓住她的手,心跳得幾乎要跑出來:“太醫,她怎麼會突然暈倒了……”

太醫細細地摸了摸她的脈,退後一步:“恭喜皇上,皇后娘娘有孕在身,已經一個多月了……”

肖天燁猛地擡起頭來,眼睛裡的驚喜幾乎比滿屋子的燭火還要亮,開心地幾乎不知道該說什麼,半天才道:“真的?你說的是真的嗎?”

太醫心道我又不是吃飽了撐的,幹嘛沒事騙你,臉上卻喜氣洋洋道:“陛下,微臣敢用性命擔保!”他想了想,又有點猶豫,“不過,娘娘原本身子虛弱,一定要多加小心,才能保住孩子……”

肖天燁一怔,良久才道:“母子都能保住自然最好。可是,要是沒有辦法,暖兒一定不能有事,其他的,都沒關係……”

太醫一愣:“臣一定盡力,確保娘娘母子平安。”

夜,已經很深了。

所有人都退了下去,大殿內一下子沉寂下來。

肖天燁看看牀上依舊緊緊閉着眼睛的人兒,不由自主伸出手去,隔着厚厚的錦被,怯怯地摸了摸她的腹部,心裡悲喜交集:“暖兒,咱們有孩子,你聽見了沒有……”

不知過了多久,他悄悄爬上牀,將歐陽暖抱進了懷裡,摟着她睡着了。

半夜裡,歐陽暖動了動,肖天燁一下清醒過來,他驚喜道:“暖兒,你醒啦?”

歐陽暖望着他,皺了皺眉:“我怎麼了?”

他輕柔地撫摸她的臉頰,然後,又輕輕摸摸她的肚子,在她耳邊低聲而喜悅地道:“暖兒,我們有孩子了……”

我們有孩子了!

他語氣輕柔,一雙眸子晶亮,燭火下十分柔暖,歐陽暖雖然很吃驚,看他這樣子,不由問道:“真的嗎?”

臉上的笑容仿如冰雪開融,肖天燁用力點頭:“是真的。”

燭火浸過五色琉璃燈罩,歐陽暖的眼中有一瞬間的模糊。她竟然有孩子了……

肖天燁興奮了大半夜,突然想起歐陽暖晚上什麼都沒吃,便立刻起身,從桌上拿起一個蘋果,親自削了皮,遞給歐陽暖。

歐陽暖含在口中,一股甜意在脣齒之間直漾開去,不能自禁地笑了起來,道:“你如今是皇帝,再這樣會讓人笑話。

肖天燁癡癡望着她,一雙春水般的眼睛,可以映見世上的萬化千端,如今卻只能照見她的影子。

他湊上去,親吻她微微翹起的嘴脣,聲音裡滿是笑意:”暖兒,我根本不在乎什麼皇帝的位置,我有了你,又有了我們的孩子,老天已經對我太好太好了。“

她看着他開心得幾乎跟孩子一樣,不由摸了摸他的臉,聲音很輕很輕:”是。“

十年後

一個滿身塵土的年輕男子一路踏入宮門,因爲身上帶着南詔皇后特許的密令,所以一路暢通無阻。周圍的宮女太監對他投來好奇的眼神,他卻視若無睹,一直向前。

歐陽爵一直走到一座氣勢恢宏的宮殿門口,才停下了腳步,因爲他看見一個穿着黃色袍子的十歲左右的小少年,正在那邊樹下和一個被乳母抱着的嬰兒說話。

歐陽爵走過去,立刻便有護衛圍了上來,他將密令在那些人面前晃了晃,那些人悄無聲息地又退了下去。

少年擡起頭,黑葡萄一樣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歐陽爵:”你是誰?“

歐陽爵並不回答,只是走到乳孃的面前,看着襁褓裡嬰兒花瓣一樣嬌嫩的臉孔,微笑起來,伸出手輕輕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腦門,小女孩”哇“地一聲又大哭起來。

少年很生氣,立刻上去攔在他面前:”你幹什麼?!不許靠近我的妹妹!“

歐陽爵一愣,少年突然揮了揮手,旁邊的護衛立刻趕過來,他很有氣勢地道:”把他捉起來!“

護衛爲難地看着歐陽爵,人家手上可是有皇后密令的,便低聲提醒道:”太子殿下,他手上有皇后娘娘的密令,屬下不敢阻攔。“

”母后?“小孩子白玉一樣的臉皺起來,如同包子一樣,看的歐陽爵忍俊不禁:”你是博兒,你還兩個弟弟,一個叫肖雅,一個叫肖箏,這個小女孩是你唯一的妹妹,叫心兒,是不是?

這時候,肖雅和肖箏手裡拿了採集的花兒跑來,肖雅已經七歲了,跑得穩穩的,肖箏才四歲,跑得有點急,小短腿踉踉蹌蹌的。肖雅將手裡滿滿的花束丟到心兒頭上,奶聲奶氣道:“給妹妹,妹妹……”

肖雅雖然是個男孩子,可他的樣子十分清秀,與歐陽暖像了個十足:“我要抱妹妹!”

“你會把妹妹掉在地上的!父皇一定會罵你!”肖博忘記和歐陽爵較勁,立刻提醒道。

“纔不會!”肖雅氣紅了臉!他的性格和霸道神氣的肖博不一樣,動不動就紅臉。

隨後,歐陽爵看到一旁小臉紅撲撲的肖箏好奇地摸了摸心兒的小臉,他年紀小,力氣雖然不大,可是心兒的小臉還是被捏得紅彤彤的,嘴巴一扁,就放聲大哭起來了……

歐陽爵一愣,後面卻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你們三個又鬧妹妹!”

歐陽爵看着陽光下,向這裡徐徐走來的盛裝女子,莫名的,眼圈紅了。

十年的時間,在歐陽暖的身上並沒有留下多大的變化,唯一變化的,不過是她的神情變得更溫和,眼睛裡時常跳動的冷漠的神氣已經一絲半點都看不見了。僅僅是這樣,歐陽爵已經知道,自己的姐姐,被照顧的很好。

雖然這些年來,他從無數人口中得知,肖天燁對他的姐姐是多麼的寵愛,多麼的愛護,多麼的千依百順,身邊從始至終只有她一個女人,可是沒有親眼看到,他始終都無法相信。

紅玉和菖蒲都站在歐陽暖的身後,如今的她們,已經是宮中最高階的女官,歐陽暖親自爲她們挑選了文武雙全的夫君,但不管過了多久,她們還是不肯離開歐陽暖,照舊在宮中服侍。此刻她們見到歐陽爵,紅玉驚訝地眼眶裡一下子蓄滿了眼淚,菖蒲雖然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卻還是跳了起來:“大少爺!”

歐陽暖見到了歐陽爵,美麗的眼睛裡似乎有淚光閃動。她向歐陽爵伸出手,歐陽爵立刻快步走過去,緊緊地拉住:“姐姐。”

十年之中,姐弟見面的機會並不多,可是書信卻是每月一封,從未中斷過。

“肖衍沉迷女色,三個月前駕崩了,如今是表姐垂簾聽政,明郡王已經是攝政王了,老太君去世的時候,拉着我的手說,知道姐姐過得很幸福,她就很開心,可以放心地閉上眼睛了……”歐陽爵敘敘地說着,“這十年來兩國和平相處,關係也和緩了許多,姐姐不是來信說爲大公主修建了溫泉山莊嗎,大公主說是一個月後就來南詔,到時候我的妻子和兒子也跟過來,一起來看望姐姐。”

歐陽暖微笑地聽着,不時點點頭。

“還有,林氏死了以後,父親娶了新婦,只是他後來過分寵愛李姨娘,弄得寵妾滅妻,很是鬧騰了一陣子,把祖母活活氣死了,他自己也很後悔,如今總是跟我說,想要來南詔看看,他說他也是南詔的國丈,何必在那邊做什麼官呢!表姐怕他給你惹麻煩,扣着他不讓他告老還鄉,他就天天在宮門口哭天抹淚的,後來被攝政王嚴詞嚇了嚇,立刻不鬧了,最近閉門反省着呢。”

歐陽爵說到這裡,看了姐姐平靜的表情,繼續道:“蘇家本來皇商做得好好的,偏偏參與了與高昌的鐵器倒賣的生意,結果被人揭發出來,一家的男人都被砍了頭。歐陽可倒是逃過一劫,可是她與歐陽家早已斷絕了來往,父親也不肯收留她,甚至都不承認她,我只知道,她不得已,又回了江南,後來就沒了消息。這兩年,我到處遊歷,纔在江南得到了她的消息。說是她之後又嫁過兩個男人,偏偏還是不知道收斂,鬧得雞犬不寧的,後來兩度被休棄,不得已……淪落了風塵。”

歐陽爵堅毅的眉頭皺起,隨後停了停,看着自己姐姐的眼睛說道,“我看到她的時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消瘦的不成人形,這麼年輕卻已經半頭白髮了,又瘸着一條腿,根本活的不像個人,我看着她,原先那些恨意,也就淡了,我就給了老鴇一些銀子,讓她離開了風塵之地,給她安排了一戶人家,暫且幫工度日。姐姐,我知道你恨她們母女……”

“不,你做得對。”歐陽暖擡起頭,看着遠處的花草,神情已經沒有絲毫的怨恨,“爵兒,這些年來,我想了很多,若非是她們,我也不會走到今天,現在,我已經沒有恨了。”

歐陽爵一愣,看着歐陽暖溫柔的眉眼,終於笑了:“看來,他對姐姐的確是很好,很好。”

提到肖天燁,歐陽暖的面上不自覺地泛起一絲笑容,剛要說什麼,卻聽到紅玉道:“娘娘,陛下來了。”

歐陽爵擡起頭,一身龍袍,面色紅潤、英氣勃勃的肖天燁已經一陣風似的到了跟前,他還來不及反應過來,肖天燁已經沉下臉色,一把將歐陽暖拉到身後,警惕地看着歐陽爵:“你休想帶走暖兒!”

都已經是四個孩子的母親了,他還是不放心,歐陽暖笑着搖了搖頭,輕輕晃了晃肖天燁的手,“爵兒是路過此地,特地來看看我們。”

肖天燁挑眉,歐陽爵不屑地哼了一聲。

這兩個人,不管過多少年,都是不對盤的模樣,歐陽暖看着他們,不知爲何,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那時,肖天燁正對着他們,她護在歐陽爵的面前,不知何時,竟然變成了肖天燁護在了自己面前。

這一切,是老天爺的玩笑嗎?歐陽暖笑了笑,不,眼前的兩個男人,都是老天爺送給她最好的禮物。

“你們幾個,過來叫舅舅。”她笑着向不遠處好奇地看着他們的三個孩子招手。

三個男孩子前仆後繼地跑過來,挨個抱住歐陽爵的小腿,晃來晃去:“舅舅!舅舅!”

歐陽爵看着這三個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又看看那個襁褓里正在咬手指的軟女娃,突然的,心就變得柔軟了。

只要姐姐過的很幸福,嫁給什麼樣的人,又有什麼關係呢。他擡起頭,鄭重地看着肖天燁:“這些年,謝謝你,照顧我姐姐。”

肖天燁春水般的眸子這兩年已經越發修煉的爐火純青,他深情地望了歐陽暖一眼,隨後彆扭地看了歐陽爵一眼,道:“他們是我的妻兒,何須你道謝。”

歐陽暖咳嗽了一聲。

肖天燁立刻改口:“你要在這裡留多久?讓朕一盡地主之誼吧。”

剛纔說的是我,現在是朕,這個男人,還是小心眼,一輩子都不變,歐陽暖忍不住,笑容劃上了眉梢眼角……

本書完結,看看其他書:
第173章危機四伏的宴會永爲厲鬼世代糾纏榮升金枝玉葉世子佳人深夜相會背叛主子沒有好下場到時候把你一塊交代了第201章燙手的山芋不好接倒打一耙很重要太子府內婚事重提第七章陌路遇親別有隱情第193章寧國庵鴛夢難圓添上一把猛柴永爲厲鬼世代糾纏大小姐是狐狸精間諜與反間諜第192章到時候把你一塊交代了第二章知錯能改的二小姐裝病不容易割舌頭和變太監壽安堂上後媽罰跪第144章第176章欠我的你自己來還拜個佛都不消停暗中推波助瀾第189章詭異莫測的燕王府第145章誰也別想全身而退誰也別想全身而退第169章慘遭毀容的太子妃第154章懲治惡丫頭妻妾成羣日夜難安攪渾一鍋粥第九章送命的閻王來了成大業者不拘小節被激起的鬥志色膽包天的二小姐第十一章第200章拜個佛都不消停前世的荒唐人生命裡誰是癡心人傾國傾城美人皮命裡誰是癡心人祖母壽宴大展華彩色膽包天的二小姐裝病不容易第十四章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第174章第197章你做初一我做十五後媽生產驚魂夜攔路的告白第十四章第199章第145章第201章燙手的山芋不好接誰都不是省油的燈舅舅們是白眼狼第十五章狀告主母的姨娘大結局(上)攔路的告白皇家獵場猛獸驚魂第十五章暗中推波助瀾潑污水的功力二小姐的復起第183章第193章第154章你不嫁我不娶慢慢耗第177章燙手的山芋不好接第145章第187章第193章第159章第146章第186章風雲暗涌婚事定牢牢握在手中的流沙栽贓陷害是力氣活懲治惡丫頭腦殘妹一定要找茬大結局(上)聊贈美人一枝春男裝麗人戲院驚魂
第173章危機四伏的宴會永爲厲鬼世代糾纏榮升金枝玉葉世子佳人深夜相會背叛主子沒有好下場到時候把你一塊交代了第201章燙手的山芋不好接倒打一耙很重要太子府內婚事重提第七章陌路遇親別有隱情第193章寧國庵鴛夢難圓添上一把猛柴永爲厲鬼世代糾纏大小姐是狐狸精間諜與反間諜第192章到時候把你一塊交代了第二章知錯能改的二小姐裝病不容易割舌頭和變太監壽安堂上後媽罰跪第144章第176章欠我的你自己來還拜個佛都不消停暗中推波助瀾第189章詭異莫測的燕王府第145章誰也別想全身而退誰也別想全身而退第169章慘遭毀容的太子妃第154章懲治惡丫頭妻妾成羣日夜難安攪渾一鍋粥第九章送命的閻王來了成大業者不拘小節被激起的鬥志色膽包天的二小姐第十一章第200章拜個佛都不消停前世的荒唐人生命裡誰是癡心人傾國傾城美人皮命裡誰是癡心人祖母壽宴大展華彩色膽包天的二小姐裝病不容易第十四章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第174章第197章你做初一我做十五後媽生產驚魂夜攔路的告白第十四章第199章第145章第201章燙手的山芋不好接誰都不是省油的燈舅舅們是白眼狼第十五章狀告主母的姨娘大結局(上)攔路的告白皇家獵場猛獸驚魂第十五章暗中推波助瀾潑污水的功力二小姐的復起第183章第193章第154章你不嫁我不娶慢慢耗第177章燙手的山芋不好接第145章第187章第193章第159章第146章第186章風雲暗涌婚事定牢牢握在手中的流沙栽贓陷害是力氣活懲治惡丫頭腦殘妹一定要找茬大結局(上)聊贈美人一枝春男裝麗人戲院驚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