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不是省油的燈

一大早,歐陽暖便隨肖重華一起去了安泰院。

他們由偏門進了安泰院,沒走多遠,便看見幾名媽媽陰着臉,擡着一付擔架勿匆從不遠處走過。肖重華走在前面,並沒有看見,這一幕卻落在了歐陽暖的眼睛裡,她本能地看一眼擔架,只見被單下裹着一個人,一頭烏黑的長髮散開着,一隻蠟黃的手露在被子外,她一眼便認出是個女人,而且隱約見到女人手腕上有一塊青紫的傷痕。看見媽媽們擡着擔架出了後院門,她這才忍不住回過頭看一眼紅玉,然而卻在紅玉的眼睛裡看到了震驚和恐慌。

歐陽暖擡起眼睛四下打量,才發現下房外的連廊上遠近站着好幾個丫頭,她們一個個都陰着臉,盯着擔架擡出去的後院門發呆。從她們的神情上判斷,這兒一定出了什麼大事。只是當其中一個人看見歐陽暖的時候,立刻嚇了一跳,忙不迭地拉了其他人遠遠地跪下,連頭都不敢擡起來了。

“怎麼了?”已經走到廊上的肖重華突然回過頭。

“沒事。”歐陽暖微微皺起了眉頭,現在不是多問的時候,更何況是在別人的院子裡,她只是略略一停,便快步追上了肖重華。

肖重君住在這個套院的最裡面,明顯比別處都安靜,一路上只看到丫頭媽媽們低頭行禮,連呼吸的聲音都是很輕很輕。

丫鬟打起簾子,還沒有走進去,歐陽暖就明顯覺得一陣濃重的藥味撲面而來,有一股令人說不出的悶熱,似乎額角後背都開始冒汗。屋子裡唯一的一扇朱漆描金雕萬壽紋的窗戶,又是拿厚簾子掩得嚴嚴實實的,倒是一點兒寒氣不侵,卻也一絲風都不透。

內室和外室之間,只隔着一層珠簾。歐陽暖凝目看去,懸掛在珠簾上的松花色纓絡微微動了動,簾內隱約可見一個青色身影。緊接着,一個女子從內室走了出來,她年約十五六歲,身段纖細苗條,模樣秀美,膚色白晳,一頭厚密的黑髮綰成鬟,鬢邊別了一朵小小的紅色桃花。她穿着半舊的青色長裙,整個人乾乾淨淨、整整齊齊的,裙下露出半雙繡鞋,鞋面上繡了極精緻的桃花圖樣。

這樣的裝扮,不像是丫頭,更不像個主子。歐陽暖微微有些發怔,卻看到那女子深深拜倒:“桃夭拜見郡王、郡王妃。”

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倒真是人如其名,是個美麗的女子。歐陽暖稍微一想,便明白了這個女子的身份。

肖重華點點頭,道:“大哥怎麼樣?”

只這一句話,桃夭的眼圈不由自主紅了,她看了簾後一眼,輕聲道:“原本世子身體能坐起來了,可是這幾日……生了氣,又……”

生了氣?歐陽暖聽到這裡,不由看了珠簾後面一眼,聽聞燕王不遠萬里替他延請名醫治病,明郡王更是一尋到靈芝良藥便迫不及待送過來,肖重君雖然不曾出來主事,在燕王府的地位卻十分超然,再加上世子的尊位在那裡擺着,又有誰敢給他氣受?

肖重華微微皺眉,道:“把簾子掀起來吧。”

桃夭低聲應了一句,便吩咐旁邊的小丫頭把珠簾掛起來。

珠簾一起,但見一牀錦被裹着個滿臉病容、瘦骨嶙峋的青年。

桃夭低聲道:“這三天來,世子一直吃不下什麼東西,只拿蔘湯吊着。”

聽她的口氣,似乎這種事情已經是十分尋常,歐陽暖暗暗思忖,看來外界說燕王世子病入膏肓,不過是吊着一口氣的事情是真的了。

仔細看牀上的那個年輕男子,雖然面容清俊,可的確瘦得幾乎皮包骨,甚至連眼窩、雙頰都微微凹陷,乍一看,還有些駭人。

桃夭吩咐人取來椅子,給肖重華和歐陽暖坐了,並命人上茶,然後又讓另一個丫頭去請世子妃來。過了一會兒,那丫頭才進來,期期艾艾地道:“世子妃……身子有些個不爽利……”

歐陽暖見那丫頭說話間又往桃夭那邊瞄了一眼,而桃夭的臉色突然一白,她猜想是世子妃和這位桃夭之間不太和睦,這纔不肯進來。

桃夭是肖重君的侍妾,孫柔寧不待見她並沒有什麼奇怪的,更何況,看桃夭行事,似乎是在肖重君身邊服侍慣了的,連屋子裡的丫頭都很聽她的話,只怕在這院子裡,要比氣勢凌人的孫柔寧更得人心。這一妻一妾,要在一個屋子裡和睦相處,是自欺也是欺人。歐陽暖這麼想着,當下心裡微微喟嘆,臉上卻沒帶出來,只笑道:“無妨,是我們打擾了。”

桃夭臉上陪着小心翼翼的笑容,道:“您二位稍坐。”接着,她回頭向小丫頭道:“該給世子喝藥了。”

說着,她又回頭向歐陽暖歉然一笑,然後小心翼翼扶起肖重君,讓他靠在自己身上,像抱着一個易碎的雪人一般,動作極度輕柔。從丫頭遞來的茶盤上端過藥碗,自己先試了下溫度,然後叫丫頭輕輕掰開肖重君的嘴,一勺一勺餵給肖重君。肖重君處於昏迷狀態,雖然不是牙關緊咬,但喂藥也十分吃力,桃夭很是細心體貼,時不時的停下來給肖重君擦擦嘴角留下的藥漬,並且不斷地幫他順心口,好讓藥汁快點下去,這一碗藥足吃了一刻鐘。好不容易喂完了藥,桃夭小心翼翼放了肖重君躺下,蓋好被子掖了被角,又向銅盆裡擰了熱手巾來,仔細給肖重君擦了臉,打理得十分妥帖。

桃夭的動作溫柔又嫺熟,再加上人更是溫柔和順,似桂如蘭。歐陽暖默默看着她的一舉一動,心道若是換了自己做孫柔寧這個世子妃,只怕也情願不來,眼不見心不煩罷了。

肖重華一直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歐陽暖一轉頭,看着他,只覺得從未見過他如此憂慮的模樣,牀上躺着的這個人,畢竟是他的親哥哥,將心比心,若是如今躺在牀上一副快要斷氣的樣子的人換成是歐陽爵,只怕自己要傷心至死了。歐陽暖心中一動,伸出手握住了他的。肖重華猛地一震,看見歐陽暖眼睛裡理解的目光,他微微垂頭,卻握緊了她的手。

就在這時候,桃夭的動作突然一頓,臉上露出驚喜的神情:“世子,您醒了?”

歐陽暖一愣,隨即看向牀的方向,然而肖重君並沒有睜開眼睛,只是嘴裡夢囈一般的呢喃。他的口中,低沉而含混的喚着一個人的名字。

桃夭聽到那個名字,眼淚先是落了下來,她回頭看着歐陽暖他們,欲言又止。

肖重君念着的名字是,莫愁。

歐陽暖的眼睛眨了眨,這位世子有了一位豔麗奪目的世子妃,又有一個溫柔可人的桃夭還不夠,如今人都昏迷了,還心心念念想着什麼莫愁。

莫愁又是什麼人?

肖重君彷彿沒有醒來的意思,只自顧自的叨唸着。

肖重華站起來,快步走到牀邊,“大哥!大哥!”

就在這時候,肖重君竟真的睜開了眼睛,只是目無焦距,只仰望着帳頂。

“世子!世子……”見他睜着眼睛,桃夭驚喜異常,連忙撲過去,跪到牀前腳踏上,帶着哭腔道,“世子,您可算醒了……嗚嗚嗚……”

肖重君似乎聽見了哭聲,又似乎沒聽見,他視線並沒有挪移,卻是張了張口,半晌,就聽見他沙啞的聲音問道:“莫愁……去哪裡了?”

桃夭的哭聲戛然而止,她害怕一般的回頭望了一眼肖重華和歐陽暖,最後又把目光落到肖重君身上,定定的一動不動,身子開始微微打顫。

“大哥在問你話,好好應着!”肖重華的聲音裡帶了一絲冷凝。

桃夭淚水啪嗒啪嗒的往下掉:“回……回世子的話,世子妃……說莫愁命硬,克了世子,活活打死了……”

牀上的肖重君發出一聲細不可聞的嘆息,緩緩闔上眼睛,再無動靜。

桃夭一隻手緊緊攥住錦被,勉強顫聲擠出句:“世子,您不要這麼難過,莫愁說,這都是她的命,能伺候您一場,也是她的福分了……”

“賤人!”聞言,肖重君的眉頭糾結起來,從嘴裡蹦出這兩個字來。

這聲賤人,不是在罵眼前哭哭啼啼的桃夭,不是在罵死去的莫愁,更不可能罵站在屋子裡的其他人,自然說的是孫柔寧了。

歐陽暖輕輕咳嗽了一聲,桃夭想了想,低聲提醒:“世子,郡王來看您了。”

肖重君這才發現肖重華在跟前似的,猛地擡起頭,一把抓住肖重華的手:“重華!重華!”他似乎因病弱而氣短,停頓下來喘了口氣,才繼續說道:“她欺人太甚!”

言談之中,有一種強烈的怨恨透過肖重君的聲音,毫不遮掩地傳了過來,這樣可怕的憎恨,存在於一個彷彿就快斷氣的人身上,自然是帶着一種說不出的可怕,歐陽暖看着眼前的肖重君,不由自主倒退了半步。

肖重華皺了皺眉頭,低聲道:“大哥,不要多想了,好好休息吧。”

歐陽暖看看桃夭,輕聲道:“世子醒了就好,你先去準備吧。”

桃夭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一疊聲地喊人去端熱蔘湯來,一邊吩咐丫鬟倒熱茶,又叫人打熱水擰熱毛巾來。衆人走馬燈似的轉個不停,歐陽暖見到這情形,便對肖重華說道:“讓大哥好好休息吧。”

肖重華握住肖重君的手緊了緊,終於放開,點點頭,對桃夭道:“好好照顧。”

“是。”

歐陽暖陪着肖重華走出去,剛剛走到門口,卻突然聽見一陣喧譁聲。不遠處的屋子裡面傳來“咣噹”一聲脆響,一個丫頭苦苦哀求:“世子妃,奴婢只是覺着莫愁可憐,爲她燒些紙錢,絕沒有旁的意思,求您饒恕!”

歐陽暖眉頭微微一皺,看了肖重華一眼,沒有出聲。

簾子一掀,孫柔寧滿面怒容地走了出來,她身後跟着兩個健壯的媽媽,她們扭着一個滿臉是淚的丫頭從屋子裡跟出來,一把將那丫頭推倒在地上。

世子妃身邊的霍媽媽看見歐陽暖他們,趕緊過來行禮,陪笑道:“郡王妃,讓您見笑了。原先這院子裡有個丫頭莫愁犯了錯,世子妃責備了她兩句,她竟跳井死了,世子妃心裡頭原本就不好過。誰知珍珠這丫頭也跟着糊塗,竟敢揹着人偷偷的給那莫愁燒紙錢,您知道,這可是犯了大忌諱的!”

歐陽暖看了這場景,又看看面色冷沉的肖重華,知道他一定是想起了剛纔肖重君所說的話,心中不免擔憂起來,莫愁和桃夭都是肖重君的通房丫頭,孫柔寧是真正的世子妃,她要對那些女子做什麼,說出去都是天經地義的,哪怕是當衆打發了賣了,也絕輪不到別人說什麼。肖重華很在意他的兄長,萬一說出什麼來,傳出去別人只會覺得明郡王多管閒事。電光火石間,歐陽暖已經做了決定,她對肖重華微微一笑,道:“你不是還有事要去軍營嗎?時辰到了。”

肖重華一愣,直視着她,溫和的黑眸中,閃過一絲難以辨認的光芒,他在一瞬間就明白了歐陽暖的意思。於是,他淡淡地對孫柔寧道:“是,我還有事。”

孫柔寧看着肖重華離開,眼睛裡飛快地閃過一絲什麼,歐陽暖在那個瞬間幾乎要以爲孫柔寧喜歡肖重華,可是很快她就覺得,那並不是看心愛的男人的眼神,倒像是……透過他在看別的什麼人?爲什麼呢?歐陽暖將疑惑壓在心底,臉上帶了一絲微笑道:“大嫂,不過是個丫頭犯了錯,何必生那麼大的氣,對身子也很不好。”

孫柔寧冷笑一聲,對着那叫做珍珠的丫頭道:“這些丫頭三天不管教,就忘記了自己姓什麼叫什麼,也不看看是什麼身份,竟然做出這種不分尊卑的事情。世子可是在這院子裡養傷,她居然敢在這種時候燒紙錢,這是在詛咒世子嗎?!”

這罪名實在是太嚴重,歐陽暖微微蹙眉,就聽見珍珠哭泣道:“世子妃,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啊!奴婢和莫愁姑娘是同鄉,又是一起進府的,剛開始那兩年還在一個屋子裡住着,多少有些情分,她死了以後,奴婢總是夢見她,這才燒點紙錢,絕沒有詛咒世子的意思!”

“夢見莫愁?”霍媽媽面色一變,立刻條件反射地看了孫柔寧一眼,面上浮現出一絲驚惶。“難道是冤魂作祟?”

孫柔寧臉上的笑容帶了一絲嘲諷,她慢慢地,一字一句地道:“什麼冤魂?這青天白日的,我看她是活見鬼了!怪力亂神,迷惑人心!活着的時候是奴婢,死了也還是奴婢,那個主子給了一點臉面自己就不知道骨頭有幾斤幾兩重的賤人,哪怕死了也永遠也翻不了身!如果以後讓我知道,還有人在這院子裡拜祭莫愁這個小賤人,就是想她了,我會送她下去作陪!來人,把珍珠拉下去亂棍打死!”

此言一出,院子里人人面色大變。珍珠嚎啕大哭,轉眼就要被媽媽們拉出去,她眼睛一轉看見歐陽暖站在院子裡,立刻哭着撲倒在她的裙襬下:“郡王妃,郡王妃,救救奴婢吧!求您和世子妃說說好話,求她饒了奴婢吧!”

紅玉一怔,隨即道:“珍珠,你這是幹什麼,還不快放手!”說着,正要上去,卻看到菖蒲已經快她一步,一把推開了珍珠。

珍珠滿面是淚水,重重在地上磕頭:“郡王妃,求您了!求您了!”

一個人如果不知道自己的位置,犯了錯是在所難免。珍珠實在是太糊塗,在深宅大院裡燒紙錢,主子還有重病在身,她這叫什麼?咒主子不死嗎!以下犯上的大罪裡,它是頭一條!

珍珠還在哭:“郡王妃,您得救救我!我不是給世子燒的,是送莫愁姐姐的!不騙您,真的是她託夢給我,讓我替她燒香……”

紅玉看着珍珠,心底其實非常可憐她,但卻無計可施。

珍珠見歐陽暖沒有叫人將她拉出去,便彷彿連珠炮一樣的說下去道:“真的!昨兒個奴婢在外頭守夜,突然一陣陰風吹進,迷迷糊糊中覺着窗戶外頭有個人影兒,仔細一瞧,是莫愁啊,她說她不是走來的,是飄來的,因爲她怕驚動了世子妃睡覺。”珍珠說到這兒,回頭看了一眼孫柔寧,見她面無表情的站着,而身旁的霍媽媽則是滿臉驚恐。

只要看到霍媽媽此刻的神情,任誰都會覺得,是孫柔寧逼死了莫愁。歐陽暖看了一眼淚流滿面的珍珠,又看看孫柔寧,微微一笑,道:“珍珠,你是大嫂院子裡的人,她要如何處置你,都是她的事,我並不好爲你做主。”

紅玉一聽,頓時反應過來,珍珠這種情形,簡直就像是在逼歐陽暖爲她出頭一樣,若是歐陽暖真的開口讓孫柔寧饒了她,就是要正面和孫柔寧對上,她一個剛剛嫁進來的郡王妃,管閒事居然管到長嫂的院子裡來了,這是大大的不知禮數!她這樣一想,頓時覺得眼前這個叫做珍珠的丫頭不僅是不懂事,簡直像是故意在挑撥離間了!她立刻走上前道:“珍珠姑娘,郡王妃雖然宅心仁厚,可畢竟不是你的主子,你要求也該求世子妃,跑來爲難我們郡王妃,這是誰教你的規矩!看來世子妃要懲罰你,真的沒有錯了!”

歐陽暖看了珍珠一眼,慢慢道:“原本就是你做錯了事,也該接受懲罰,你這樣哭哭啼啼,是要燕王府都知道主子刻薄了你嗎?”

珍珠一震,不敢置信地擡起頭看着歐陽暖,她沒想到剛剛嫁過來的郡王妃竟是這樣一個厲害的角色。

歐陽暖的脣角微微勾起,對孫柔寧道:“大嫂,這丫頭的確是犯了錯,也很不懂事,您要罰她,絕不會有人阻止,只是她這樣鬧,倒讓不知道的人以爲是您處事太嚴厲了,若是傳出去反倒不好。”

孫柔寧原本還以爲歐陽暖會爲這丫頭出頭,現在看到這情形反而有些意外,她看了歐陽暖一眼,臉上露出狐疑之色,心中卻在急速的轉動,她很快意識到,莫愁的死在燕王府已經掀起了一陣不大不小的風浪,下人們都在傳說自己的狠辣無情,若是現在因爲這件事再整死一個人,傳出去別人不會認爲珍珠不懂事,只會覺得自己很惡毒。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換上一副笑臉,道:“本來我是一定要打死這個丫頭的,但是弟妹你爲她說情,我就網開一面饒了她。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她的確是犯了錯,也不該再留在這院子裡。從今天開始,就讓她去浣衣房做粗活吧。”

“是。”剛纔世子妃在氣頭上,霍媽媽怎麼勸說都沒有用,剛剛還在擔憂,現在看到這情形,她不由得鬆了一口氣,趕緊吩咐人將珍珠帶下去。

“如此,歐陽暖就告辭了。大嫂好好歇息吧。”歐陽暖不喜歡這個院子,回身走出去的那一瞬間,空氣隨着呼吸沁入肺底,只有說不出的舒暢。

剛剛走到走廊的拐角,就聽見菖蒲低聲道:“小姐,有人跟着咱們呢。”

歐陽暖揚起眉頭,回頭一看,果真看見桃夭怯生生地站在不遠處。看見歐陽暖止住了步子,桃夭屈膝行禮,瞬間眼圈已經紅了,低聲道:“郡王妃。”

歐陽暖笑道:“桃夭姑娘,你這是做什麼?”

桃夭含悲亦含了笑:“剛纔的事情,奴婢要替珍珠謝謝您。”

歐陽暖淡淡道:“我什麼也沒有做,不必謝我。”

桃夭哽咽道:“不,您今天說那幾句話,真正救下了珍珠的性命。”

紅玉道:“桃夭姑娘,快別這麼着了,叫人瞧見你的眼淚,有多少閒話說!”

桃夭一愣,用力點一點頭,忙別過頭悄悄拭了淚:“奴婢和莫愁都是服侍了世子多年的人,莫愁性子柔和溫順,是最不敢得罪人的,卻不想落到這個下場,珍珠也是好心,纔會闖下了大禍。今兒個若非郡王妃在,珍珠就要和莫愁落到一個下場了,世子妃是絕不會饒了她的。”

歐陽暖微微蹙眉:“桃夭,世子妃有再多的不是,也輪不到你來說,明白了嗎?”

桃夭一愣,似乎沒想到歐陽暖會這麼說,頓時語塞。

歐陽暖看她神情,微微一笑,道:“大哥生病,你若是好好服侍,將來自會有出頭的時候,只是無論什麼時候,都不可能越過了大嫂去,我雖然不知道莫愁姑娘做錯了什麼事情惹怒了大嫂,但她定不會無緣無故處置了莫愁。桃夭姑娘還是引以爲鑑,收了旁的心思,好好照顧大哥吧。”說着,歐陽暖轉頭吩咐紅玉,“桃夭姑娘是大哥身邊的人,我今天來得匆忙,什麼禮物都沒有帶,你去挑一些綾羅首飾來,下午給她送過來。”

桃夭還沒從歐陽暖剛纔說的話裡面回過神來,已經被她突如其來的禮物打懵了,慌忙道:“郡王妃如此,奴婢怎麼敢當。”

歐陽暖和緩道:“大哥的身體不好,郡王不能時常在身邊照顧,多少放心不下,將來還要靠桃夭姑娘多多照顧他,也算是爲我們夫妻盡點心意。”

歐陽暖軟硬兼施,桃夭憋着一口氣,神色微微一黯,輕聲道:“郡王妃心腸好,實在是難得。可是世子妃那裡……”她咬一咬脣,帶了一抹悽然之色,道:“從世子妃嫁進來,原先伺候世子的那些姐妹,死的死,出府的出府,剩下只有奴婢了,奴婢雖然只有一條賤命,卻也一定會好好照顧世子,直到奴婢不能爲止。”

她說的悽楚,紅玉和菖蒲臉上都露出深深的同情之色。

能在孫柔寧的手底下存活到現在,這位桃夭姑娘也不是省油的燈,最重要的是,她似乎要拿自己當槍使。歐陽暖心底嘆了一口氣,臉上笑道:“桃夭姑娘這麼說,實在是妄自菲薄了,你是個有福氣的人。”說着,她道,“以後我們還會來探望大哥大嫂的,先告辭了。”

這話說得和氣,然而話中之意不容置疑。桃夭忙收斂了悽色,笑道:“郡王妃說的是,奴婢不耽擱您了。”

歐陽暖微微一笑,轉身離開,重紗掐金菡萏紋的淺桃色廣袖捲起幾帶涼風。直到她走出很遠,桃夭還站在原地看着,似乎微微出神。

安泰院。

“哦?她真的這麼說?”桌子上是一盞茶,孫柔寧只將茶端起來,輕輕抿了一口,復又放下,才發話道。

“是,老奴一直派人盯着,親耳聽見郡王妃這麼說。”霍媽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回道:“主子,不是老奴說,您今兒個也太沖動了,即便是責罰奴婢也是對奴婢的恩典,偷偷處置了也就是了,何必要鬧這麼大。”

“我就是看不慣那些賤人的張狂樣!燒紙錢?哼,當我不知道嗎,還不是爲了惹怒我!”

“珍珠這回是看準了郡王妃去的,要不是郡王妃怕事不敢管,只怕要和您有嫌隙了。”霍媽媽道。

金色的光照射過來,孫柔寧的臉龐有一半在柔和的陽光裡,雖毫無妝痕仍帶了一種奇異的濃豔。她盯着窗外不遠處的屋子……那是肖重君的房間,裡面有一道青色的人影在走動,很快,孫柔寧近似凌厲的眼裡血腥沉澱下去,而浮在表面的,只剩下溫和愉悅,“怕事?不,歐陽暖絕不是怕事。”

“主子的意思是……”

“你慢慢看吧。”孫柔寧放在膝蓋上細長白皙的手指有意無意握緊,抿了抿脣,嘴角現出一絲上挑的紋路,像是在微笑:“她倒真的,比我想象的有趣太多了……”

傍晚,第一聲雷聲劃破了天際,緊接着連串的轟鳴洶涌的鋪天蓋地,室內變的異常的陰沉和悶熱,瓢潑而下的雨水被熱氣一蒸變爲潮氣,歐陽暖原本已經入睡,可是被雷聲驚醒,眼前瞬間劃過漫天江水的可怕場景,她猛地坐起,就看到窗外雨落如灑,天色黯淡似暮。

屋子裡的燭火啪嗒一下滅了,紅玉慌忙出去找火石重新點火,菖蒲也不知道跑去了哪裡,屋子裡竟只剩下了歐陽暖一個人。

匡當一聲,窗戶豁然洞開,朔風雜着一個閃電凜冽的劃過,耀目的光亮瞬間照亮了室內,歐陽暖一驚,心中頓時有一種漫無邊際的恐懼涌上來。她雖然並不害怕雨天,可是她害怕這樣雷電交加的夜晚,不,她感到異常的恐懼,若是平日裡有人在,她什麼都不懼怕,可是現在只剩下她一個人!這樣可怕的雷聲,這樣近乎撕裂天際的力量,漫無邊際的大雨,總會讓她不由自主聯想到前生,她死去的那一天。

在閃電熄滅前的剎那,一個高大的身影推門進來,在思維反應過來之前,歐陽暖已經撲到了他的懷裡,肖重華被雨水打得溼透的衣衫瞬間貼服在歐陽暖的臉上,冰涼氣息讓她不禁一個冷顫。然而他一愣之後,卻是緊緊摟住了她的腰,他的手,帶着一種堅定的,穩定人心的力量,讓她慢慢的放鬆了緊繃的脊背,肖重華儘量放低聲音溫和開口:“暖兒,怎麼了?”

歐陽暖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卻還是控制不住地顫聲說道:“我……我……”

肖重華低頭看着她,此時一縷電光閃閃從搖曳的雨霧裡落下,冷冷勾勒出歐陽暖一彎精緻的下頜,細密的睫毛猶在輕輕的顫着,沾染着零星淚珠,碎玉似的。就是常見慣了的肖重華也不禁有一剎那失神,便輕輕喚着她的名字,低聲道,“不要怕,我在這裡。”

歐陽暖的身子微微發着抖,她此刻的儀態已經完全不像是往常那樣尊貴清冷的模樣,甚至於她不顧肖重華的衣服猶在滴滴答答往下淌着水,已經漸漸沾溼她的內裙,溼衣貼在身上寒涼入骨,她微微縮了縮。

肖重華略一停頓,將她攔腰抱起,大步走到牀邊,用被子將她裹起來,連人帶被子一起摟緊懷裡,“沒事了,沒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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