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施趁樂曲響起,觀衆和評委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舞臺中央的時候,悄悄從偏門下樓,一溜煙地跑向後園膳房。
衛小七正在幫廚娘們點銅火鍋裡要用的木炭;施施挨個火鍋瞧了瞧,裡面的原料已經碼好,切成薄片的健子肉、飛水去澀的筍片、胖胖的冬菇、還有當地人冬天愛吃的一種暗綠色的幹豆角。
一名饔人正在往火鍋裡倒湯底,施施用調羹舀了一勺湯嚐了嚐,姜味很足,稍稍有點鹹;這樣正好,等到後食材都入了味,湯底就鹹淡適宜了。
十二個火鍋都澆好湯,銀霜炭也都紅紅地着起來了,施施讓衛小七先給五個火鍋的爐腔裡放上炭火,再端出她的獨家調味料(其實就是油炸黃豆和芝麻,用石臼搗成碎末),挨個鍋裡添了一勺,濃濃的鮮香味就從漸漸升溫的火鍋裡瀰漫開來。
“好了,”施施擡起頭讓等在門外的五名女服務生們進來,“小心端穩當了,別讓湯汁濺出來燙到手……哎,先別端!”
“這道菜放到桌上要怎麼說來着?”
女服務生們昂首挺胸,“給諸位爺上菜啦——第一道菜羊肉火鍋,祝各位爺步步高昇,新年的日子紅紅火火——”
施施滿意地一揮手,“去吧,先給二樓的那三桌和貴賓桌上送。”
五個面容姣好、精神飽滿的胡服姑娘邁着統一的步伐端起大托盤去傳菜了,施施分派傳菜服務生的時候,先給各位姑娘說明白了,這活大致上是個體力活,但是嘴皮子得活泛,若是嘴巴甜一點,禮貌周全一些,賞錢是少不了的,所以爭着當服務生的姑娘大有人在,這五名姑娘可是優中選優的。
正沉浸在流雲姑娘美妙的舞姿和盲樂師仙樂飄飄的琴瑟之中的觀衆們,突然不約而同地張了張鼻孔:這是什麼味道,這麼香!
這時裹着橙色頭巾,袍子外面繫着大肚兜樣式怪服裝(大圍裙)的五位少女端着大托盤走進來,香味正是從她們手上的銅火鍋裡傳出來的。
這時期的火鍋大體上還是和三足銅鼎相似,鍋底厚所以傳熱慢,服務生們按照施施的交待,走到樓廳門口打開鍋蓋瞧一眼,若是湯汁未沸,就擱在門口的木案上稍等一下,務必讓火鍋端到桌上呈現鍋底初沸,香味最新鮮的狀態。
“給各位爺上菜了——紅紅火火……”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轉移到服務生甜甜的報菜聲和香噴噴的火鍋上,舞臺上嬌.喘吁吁轉了十幾個圈才坐地擺造型的流雲姑娘反倒是被觀衆們忽略了!
麗人軒當家的氣得直想罵娘,暗裡瞪了好幾眼熊春花,心想你早不上菜晚不傳菜在,偏要在我家姑娘舞到高.潮部分的時候來這麼一手,不是玩陰的拆老孃的臺子麼?!
氣歸氣,她上午也沒吃多少飯,偏生玉香坊裡待客的米漿是純的,一點蜂蜜都沒加,是越喝越餓……麗不軒當家的也耐不得香味的吸引,不等服務生給她佈菜,自己掄着銅勺先去搶了碗肉湯。
貴賓席上的衆位評委自然沒有對過那桌老女人放得開,互相謙讓了一番之後,才共同執勺品嚐服務生給他們分到碗裡的肉菜。鬥三喝了口湯眼前一亮,轉頭問卓朗大師,“夫子,你們坊裡的饔人可是從魯地請來的?”
卓朗前時吃過許多次施施親手做的飯菜,自然知道這鍋底的鮮香不是剛僱用的那四個少年能料理出來的,他也知道施施不願別人提到她的出身,便微微一笑,“不錯,坊裡新得的四名少年饔人師從魯地的一位大饔……衆位覺得口味如何?”
保玉老爺和其他幾名富賈也都是見過世面的人,個個連聲稱好,並說之前也曾去魯地的酒樓用膳,並沒吃到此等美味……
只有范蠡心不在焉地望着舞臺的出口處,他盼着金管事的身影再次出現,之前金管事引他們落座的時候,有一瞬間離他很近,這少年忙碌得額上薄汗,可是他分明聞到一種女子身上特有的清香氣,不是男子應該有的汗味啊……
這個發現讓他心頭微動,再加上此前金貴和他碰面之時總要把頭狠狠低下……他們以前見過?爲什麼總有熟悉的感覺?似乎有個答案呼之欲出,他想再細細觀察一番,可是這小傢伙溜到外面現在還未出現。
貴賓席上已經開吃了,其他桌上的客人眼巴巴地往這邊瞅着,好在沒用多久,又有八名少女(加了三位美廚娘)把一樓觀衆席上的火鍋都上齊了。
這時晴兒已經在唱報第二位姑娘上臺演唱的曲目,只可惜觀衆們都悶頭品嚐火鍋,竟然沒有幾個人認真去聽曲名是什麼。
施施此時正在爐竈邊指揮着饔人同時用兩隻大鐵鑊炸鯉魚,新鮮的鯉魚收拾乾淨之後,在兩面打斜花、並把魚腹劃開,撲上麥粉、再掛上麪糊,先讓魚頭進鍋,魚尾向上彎起炸出趴着的漂亮造型來。
魚外皮微微發黃的時候,便把鍋裡的魚撈出放到一邊的漏網上控油,再炸其它的魚;第十二條魚也出鍋之後,要把先前出鍋的魚再回鍋大火炸一遍,這樣外層的魚皮纔會有香脆的口感。
施施瞧着魚即將出鍋,立刻指揮着另外一名饔人熬製勾芡,勾芡用的是施施頭一天親手煮出來的甘蔗濃汁和陳醋、藕粉,很快饔人就煮好一大鍋糖醋濃汁,施施嚐了嚐酸甜度,點點頭,饔人才大大鬆了口氣,趁熱把勾芡淋到碼到長條形瓷盤裡的鯉魚身上。
服務生們這次不用交待,手疾眼快地過來端剛出鍋的新菜,在路上各自調整好最美的笑容走進樓廳。
“上菜了——這道菜是糖醋鯉魚,祝各位爺家庭和順,年年有餘——”
這時閭坊的幾位當家人正在紛紛埋怨熊春花這種安排太不合理,應該在比賽之後再請客人們用膳的,這倒好,觀衆都只顧着吃菜,哪有專心聽歌觀舞的?熊春花也不生氣,見服務生端着魚過來,親自起身爲各位姐妹碗裡分魚。
女人基本上都愛吃酸酸甜甜的東西,一嘗之下魚皮酥脆香甜,魚肉鮮嫩可口,一點也不同於平時吃到河魚的那種草腥味,於是嘮叨聲慢慢小了,變成‘吧唧吧唧’吃菜的聲音。
等第三道主菜宮保雞丁上桌之後,十位黑巾裹頭、身穿藍色胡服的彪形大漢(含四位饔人)各抱一酒罈送到樓廳裡,抱拳行禮後排隊離開。
其實那酒罈子並不算大,女服務生們抱來也使得,可是施施就想讓酒樓的帥氣保安隊伍也來亮一相,讓在座的賓客們都知道玉香坊並不是娘子軍團,以後別想借酒發個酒瘋、調戲樂伎、鬧個事事啥的,啥這裡護院隊的實力也很強悍滴!
一身油煙味的施施跟着倒酒的服務生一起走到貴賓桌前,笑嘻嘻地叉手行了個禮,“各位爺,這道麻辣風味的宮保雞丁還吃得慣麼?”
保玉老爺一口把杯子裡的淡酒喝光,“這是什麼做的,辣死人了!大口喝酒真是爽……小金哥兒,既是有酒,爲何不早些呈上來?”
施施替他把酒滿上,“老爺定是知道的,空腹飲酒傷肝傷脾,小人就是數算着頭三道菜上完之後,各位爺肚子裡都有墊底的物事了,纔敢讓老爺少爺們開懷暢飲吶!”
貴賓們哈哈大笑,“好心思!春坊主找到你這麼個能幹的管事,以後就只管數銀子,不用操心買賣羅!”
卓朗越看施施越是中意,恨不得自己和熊春花立馬就能生下這麼個聰明伶俐的女兒來,“小貴子,你從早上就開始忙,又是幫樂人排歌舞,又是教人做菜的,這坊裡就數你辛苦,快坐下吃兩口吧!”
范蠡藉着這話頭問施施,“姑娘們唱的曲子都是金管事教的麼?”
施施暗暗埋怨卓大師說漏了嘴,“回陶爺,小人略懂曲譜,能把姑娘們會唱的歌記成譜子,請樂師和音……小人只是略懂皮毛,所以有時記符記得不準,嘿嘿!讓陶爺見笑了!”
范蠡還要再問,正好第四位選手錶演完畢,該請評委們口頭評分了,施施站到遠處做了個團揖,請貴客給上兩位表演唱曲的姑娘投分,晴兒一一記錄下來。
六位忙於吃肉喝酒的貴客哪裡有認真聽歌?只好憑對兩位伎人外表的感觀打了不同的分數。
第五位上場的就是白櫻了,白櫻依舊穿着素雅清淡,懷裡抱着施施專門爲她訂做的簡易琵琶,她唱的是一曲大周處處可聞的詩歌,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白櫻邊唱邊從眼角偷瞧着她日夜想念的陶朱少爺:‘縱我不住,子寧不來?陶朱公子,你那日既然點頭允我,給了白櫻重生的希望,爲什麼遲遲不來坊中帶我走呢?’
“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白櫻唱得很憂傷,她突然發覺陶家少爺根本沒用心聽她唱曲,而是把視線一直投在——金貴身上!
白櫻和晴兒平時感情最好,已經從晴兒口中得知金管事本是個女兒身!由此白櫻心裡對金貴更多了一層敬佩:真是一個多才多藝且聰慧無比的女子啊!她似乎永遠能夠把握自己的人生,在伎坊裡也能活得風生水起,剛到此地就得到坊主的信任……
難道陶朱少爺也發現金管事其實是女子所扮麼?所以才用那種眼神注視金貴?白櫻心裡閃過一絲慌亂,最後一句‘一日不見,如三月兮’的高聲部分居然唱劈了!
觀衆席上一片惋惜之聲,自打含香姑娘退出花魁大賽之後,很多人都看好白櫻姑娘來着,但是她今晚的表現實在差強人意。
施施卻以爲白櫻是故意的,她那點女孩家的心思都放在小白臉范蠡身上了,哪裡想當什麼舒鳩城的花魁?施施站到舞臺邊扶着白櫻下臺,看到白櫻眼中含淚,便低聲安慰了兩句,讓晴兒扶她先回休息室。
白櫻神色複雜地望了一眼施施和她身後的陶朱少爺,咬着紅脣退到後臺。
施施守在上菜的樓廳門口,看到服務生們端上來的後幾道菜:‘色香’都還過得去,就是不知道‘味’能不能達到她的要求,但是看來賓們的表情都甚爲滿意,尤其是吃到麻辣味的菜式,既痛苦又停不下爲筷子的糾結表情,讓施施很是開心。
後世的川菜在華夏大地遍地開花,靠的就是花椒和辣椒這兩樣寶貝啊!
唉,今天所有的事情都很順利,唯一讓施施炸毛的就是陰魂不散的范蠡,施施不管走到哪裡,都覺得范蠡的目光就像有毒的暗器一樣對着她的後背,讓她毛骨悚然。
‘老天爺,快開開眼,把這隻白眼狼收了吧!!!最好讓他穿越到二十一世紀,碰到一羣對帥哥如飢似渴的老女人!阿門!’
連一直沉迷乎辣椒這種新調味料的鬥三少爺也發覺了范蠡的異常,“少伯,你怎麼老是盯着小貴子?以前不知道,你也好……那什麼的。”
“也?”范蠡聽到鬥三的話,嫌棄地往一邊閃了閃,“你什麼時候開始好男風的?小時候的你可沒這麼齷齪。”
鬥三翻了個不雅的白眼,“去你的!我沒這怪嗜好,我只是……覺得小貴子很有趣……之前沒喜歡過別個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