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年羹堯劈頭蓋臉的一頓教訓,李家的下人越發摸不清路數,想了一想,到底還是不敢怠慢,終於轉身又去院內通報。不多時,院內出來一人,一襲青布長衫,灰色坎肩,腳踏一雙千層底布鞋,一步三晃地踱到年羹堯身邊,略一抱拳,道:“尊駕到李府有何見教?”話中的酸腐之味讓年羹堯暗自發笑,猜此人必是那名“知書識禮”的賬房先生,便道:“見教不敢當,因與你家大老爺是舊識,眼下見你家即將臨難,倒也不便袖手旁觀。相煩通報你家二爺。”賬房先生上下打量了年羹堯一番,笑道:“公子恁大的口氣,大老爺可是在宮中伺候皇上的,豈是一般人能見得到的!看公子的模樣,不過就是個舉人而已。若是以後能高中貢士,倒還興許遠遠能見得着大老爺一面。公子那番話騙騙那些下人還行,我可是正經經過世面。說句實誠的,公子是不是嫌銀子太少?看在大家都是讀書人的份上,我倒是可以在我家老爺面前再討些銀兩來。”這碎嘴的賬房先生弄得年羹堯不甚其煩,當下冷了面孔,道:“我今日前來,是奉了我家主子的鈞令讓李祿全明日正午去悅來客棧回話。至於我家主子的身份,就算是你家大爺見了,也得恭恭敬敬地跪着請安。言盡於此,告辭!”說罷,年羹堯轉身便大步走了出去,留下一個一臉愕然的賬房先生愣愣地立在當地。
夜裡聽了年羹堯的回稟,胤禛便已有了主張,細細地給年羹堯及寶柱交代了一番。第二日臨近正午之時,胤禛吩咐小二在二樓臨街面的雅間之中擺了一席。按寶柱的想頭,李祿全不通世面,那賬房看着也是個不開眼的二百五,生怕他們臨着胤禛也不識皇阿哥的派頭,便伺候着胤禛換了一身富貴的行頭,腰間還特別繫了一根黃帶子表明身份。寶柱手扶腰刀守在雅間門內,特別囑咐了不準除了李祿全以外的閒雜人等入內,便是小二要上菜,也得靠寶柱在屋內接手。這一番安排直把客棧的掌櫃和小二都驚得不輕,有心探問胤禛到底是哪個貴人,但看着寶柱一幅殺氣騰騰的架勢,又嚇得縮了回去。寶柱早就放下話來,若是誰在外面亂嚼舌根泄了幾人的行蹤,就要了他一家大小的性命。雖然胤禛覺得寶柱小心的有些過了,但在年羹堯的勸說下還是由着寶柱一通折騰。
見約定的時辰將近,卻不見李家來人,探出窗外看了一會兒,年羹堯眉頭稍皺,道:“四爺,那李祿全該不會給臉不要臉罷?”胤禛微微一笑,道:“咱們總得先禮後兵,也算是給李公公面子。若是他不來,日後便也怨不得咱們。”正說着,就見街角轉彎處一大堆人擁着一頂四人轎往客棧匆匆趕來。轎子住了之後,上面下來一個胖子,而昨日年羹堯見過的那名賬房先生隨侍在一旁。客棧的掌櫃和小二迎了出來,衝着胖子打個千,而後低聲說了幾句。胖子聽了像是怔了一發,掏出一方帕子抹了抹汗,只讓賬房跟了便進了客棧。
年羹堯眉頭舒緩開來,笑道:“說曹操曹操到。”言罷,緩步走到胤禛身邊立着規矩。剛剛立定,房門邊傳來輕叩之聲。寶柱喝道:“來人報名!”門外頓了一下,畏縮道:“李…李祿全前來拜見貴人。”寶柱這才拉開房門,見確是胖子和賬房先生,便側身一讓,放了二人進來。
那胖子進得屋內,看到胤禛一行人的架勢,又抹了一把額上的汗。寶柱見二人就這麼傻站着,便喝道:“爾等見了當今四阿哥還不下跪?”這一嗓子,可是把兩人真的嚇着了。雖然李祿全曾見過府臺、縣令,連帶一省巡撫路經本地之時,也曾託縣令對李家致意,可現在在面前是正經的龍子鳳孫!瞟了一眼胤禛腰間的黃帶子,當下抖嗦地伏在地上。胤禛一笑,道:“你既是李德全的弟弟,便不算全然不相識之人。老李是我皇家的奴才,爺也當你是自家的奴才一般。起吧,這邊坐了。”李祿全諾諾地應了,卻不敢坐,垂着雙手杵在一旁。胤禛細細地打量着李祿全,這胖子與李德全的眉目倒有五六分相像,只是比李德全胖了一倍不止。胤禛自顧自吃着茶,一時間房內落根針也聽得見。這種寂靜讓李祿全的汗越發不止地從額上淌下來。
胤禛眼色向年羹堯一瞟,年羹堯便會意的面孔一板,開口道:“李祿全,你好大的膽子!你可知罪?”
李祿全雙膝一軟,又跪了下來,道:“小人該死。”此言一出,又覺不對,慌忙改口道:“小人不知,不知何罪。”
年羹堯冷哼了一聲,道:“你欺壓良民,*,且逾制之舉甚多。若是上稟朝廷,不光是你,便是李公公,你李氏一族都會有滅門之虞!”
李祿全讀書甚少,此刻聽得模糊,眨巴着眼睛想了一發,竟問身旁的賬房先生道:“啥叫逾制?”
賬房先生是個老童生,考了數次也未被點爲秀才,本就是一個半瓶水晃盪的貨色,只貪圖李家的月例銀子給的高,這才就了個賬房的位置。這也難怪,雖然李家在縣裡勢大,卻因爲是宦官之族,一般讀書人都頗爲鄙薄。因而李祿全即便願意出錢,卻也請不到真正有學識之人。此刻,賬房先生也不知該如何回覆。見兩人大眼瞪着小眼,惹得寶柱幾要發笑。
年羹堯無奈地狠狠剜了寶柱一眼,道:“逾制就是違朝廷禮制之舉。譬如,你家居然稱李府。你等可知,便是得爵之人也不可擅自稱府?按大清制,只有親王、郡王、貝勒、貝子、輔國公、公主等宅第可稱府。除此以外,無論達官顯貴,即便有公、侯之爵,或爲尚書、大學士,其宅也只可稱其爲‘宅’、爲‘第’。逾制者皆按律重處。此時倒是要請教,李家是甚麼爵位啊?”
李祿全這下才算聽懂了,面色唰的變得煞白。
年羹堯不待李祿全說話,接着道:“你家用的是廣亮大門。按體制,非朝廷命官不可用此門。你所乘之轎也是四人擡藍布轎,也非你一介尋常百姓所可使用。單單這些,就已經可以把你送到菜市口去吃一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