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冷不丁發問,倒讓顧問行頗爲猶豫。太子處早早便報知了十八阿哥之事,可卻鮮見這位爺來探望。適才還聽幾名內侍報稱,太子如今正在作踐鎮國公普奇。
普齊原是輔國公,曾授宗人府左宗人,本是個人人眼饞的職銜,可普奇卻是個不曉事的,辦砸了幾樁差事,被康熙一惱之下奪了職,整整五年不過就是個閒散宗室。後經人勸,開始走八阿哥的門路,逐漸與八阿哥胤禩交往密切。幾年前正紅旗蒙古都統彭春以老疾乞休,普奇便由八阿哥舉薦補了都統銜,再一年又升了鎮國公,更是緊着巴結胤禩,逢年過節,普奇送八阿哥的禮比照送太子的例份。太子哪裡是個心胸廣闊的?自然被看在眼裡,恨在心間。普奇也知道太子不待見自己,此次隨扈伴駕,本就處處避着太子。不巧今日晨時,普齊出營,正好兩人堪堪撞見,請安稍慢,便被太子乘機教訓,據說還讓普奇大庭廣衆之下自己掌嘴,很是下了鎮國公的面子。
顧問行這邊廂正不知如何回話,就見康熙冷冷視其一眼,又道:“太子何在?”顧問行不敢再瞞,只得撿着說了幾句。聽罷,康熙眉頭緊蹙,只道:“你去,即刻把太子給朕找來。”轉身便進了外廂。顧問行不敢怠慢,心也提到了喉嚨口,腳下卻不敢怠慢,尋太子而去。
不多時,太子趕到。剛剛教訓過普奇,飭令普奇罰跪之時看其神色既羞且怒,面上更是被批的腫了起來,着實讓自己心中愜意的緊。進了帳,胤礽請過了安,始覺康熙面色不善,思量之下,終是不得要領,探尋問道:“皇阿瑪尋兒臣來,可有事曉諭兒臣?”康熙先前聽了顧問行稟告,而今又見胤礽居然沒有一字提及病重的十八阿哥,已是怒極,卻只淡淡道:“胤衸熱度甚高,你着人去內苑庫中取些冰塊送來。”太子低低應了一聲,卻實有些漫不經心。照着太子的想頭,這必是康熙的開場的引子。
在太子看來,胤衸之事,不過是孩童生些小疾,當不得大事。而康熙傳喚自己,必是朝廷要務,否則何必巴巴地尋了自己過來?他正尋思到底是何事體,只聞康熙又道:“朕已下旨意,命胤祉胤禛儘快送太醫前來行在,算着日子,也快到了。”“哦?”胤礽方回過神來,脫口而出道:“如若三弟四弟一同前來,京城之中豈非無人視事?”一出言,頓覺語義之中有些詰問之意,忙又轉圜着道:“兒臣是憂心,三弟四弟這一來,京裡再無年長之皇子,其餘弟弟都還未經歷練,怕是要誤事。”康熙不置可否,只道:“不妨,也好讓朕見見他們的真章。朕已命八阿哥、十阿哥掌總,若真有急務,送來此地便是。”胤礽面色當即一變,十阿哥出挑倒也罷了,胤礻我之母鈕鈷祿氏在宮中份位甚高,又是孝昭皇后親妹,除了自己和四阿哥胤禛,胤礻我算是皇子之中身份最尊貴者。可胤禩,一辛者庫賤妃所出的阿哥,憑什麼也得了皇阿瑪如此聖眷?這聖心,於今自個兒是愈發的揣摩不透了,胤禩近年本就張狂的很,再要是經了這麼一遭,還不定是怎麼個樣子,朝中人心向背,只怕立時也要離了自己而去。
念及此,愈想胤礽心中愈是憤懣,不由自主衝出一句:“胤禩他只怕擔不起朝務重擔,若是出了差池……”但話只說了半句,就被康熙冷寂的神色給噎了回去。康熙挪轉過身子,坐在榻沿上側目看着胤礽,冷冷道:“八阿哥他怎麼就擔不起?你又想的是出什麼差池?”
胤礽聞言大驚,慌忙擺手辯道:“不,不,兒臣不是這個意思。兒臣是想……八弟年紀尚輕,恐於處事上頭還欠妥當。兒臣以爲,不如還是着三弟四弟坐纛。如若皇阿瑪要歷練八弟之能,便令他隨着辦差便是,有三弟四弟督責着,八弟也不致有大錯。十八弟這兒,自小就多病,再說太醫不日便到,料也不會有大礙,皇阿瑪且寬心。”
幾句話聽下來,康熙已然完全明白胤礽之心,無非是心胸狹隘又泛着嫉恨的心思,於胤衸這更壓根就沒上過心,看看裡廂,念尚在病痛折磨中的胤衸,心中更是怒意四起。康熙自己最講孝悌,奉親長以孝,敬太皇太后、皇太后幾十載如一日,待兄弟寬厚,世祖章皇帝諸子,哪一個不是賞爵厚賜?便是後來常寧與八阿哥親近,犯了康熙之忌,也不過稍做懲戒。而今胤礽身爲儲君,於兄弟之間竟是一星半點睦悌都無,他朝若是登基,哪還有其他兄弟的活路?與兄弟如此,還能指望他孝敬君父?念及此處,一記急怒眼風掃向胤礽,厲聲道:“這是痄腮,是會要人命的!”
見康熙發作,胤礽神色大變,趕忙跪了叩首請罪道:“皇阿瑪恕罪,兒臣實是不知……”
“那你又知道什麼?朕看你忙的很!朕問你,方纔在做什麼?”胤礽聽了這刻厲的問責,早已驚得頰上淌下汗來,康熙也不予他回話的空,徑直又道:“忙着妒恨兄弟們搶了你的風頭,忙着挾私懷忿撻辱宗室大臣,你還有空知道小十八病重,還有空知道旁的?”
太子再不敢多言,跪了當地聽訓。康熙煩躁一揮手,衝着太子道:“擬旨,朕說你寫,旨意今夜便曉諭所有皇子及隨扈大臣。”太子這才起身,至案旁,惴惴提起筆,只聽康熙道:“近日,朕常有聽聞諸阿哥辱及大臣、侍衛之情,每每尋釁事端,橫加責罰於諸王、貝勒等。諸阿哥撻辱大小官員,不遵律令橫作威勢,致令臣工無以自存之道,實是借朕之威以恣意泄其私意。此等行徑有傷國體茲甚,此風,也斷不可長!一國之正主,只朕一人,權柄所在,朕何可分毫假手於人?即便如朕的親兄弟,裕親王、恭親王,於朕的大臣、侍衛中何曾有笞責其等之事端?縱是臣僕獲罪,朕也斷不輕宥,然卻從未有輕聽人言橫加責辱之理!”
胤礽聽着、寫着,實是心悸不已。這份上諭,明裡說是訓誡衆阿哥,實爲康熙斥責於己。行在之中,誰人不知,除了自己,還有哪個皇子敢如此加責大臣?上諭一出,自己還有什麼臉面?正當太子腹誹與惶惶兼而有之,康熙略一頓,太子執筆之手也連着顫了一顫,又聽康熙續言,不敢怠慢,忙又寫下:“俟後諸阿哥如若仍不改此前行徑,朕準被撻辱之人當面詰問其行此事端之因由,但有怨抑之情的,即刻報朕知道,朕斷不罪其。至於爾等有所聞見此類之事,也應據實上陳朕處,不得隱匿欺瞞。”
胤礽心裡對待將康熙口諭盡數謄了諭紙之上後,才捧了來給康熙過目,期期艾艾道:“皇阿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