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如紗籠在羣山之間,早起的滿妹、小妹她們已經開始扯着嗓子背書,書聲朗朗讓嬸嬸們餵雞、放鴨、做飯的聲音都變得輕不可聞。
李家仁、李家義也起得很早,當了十幾年的好學生,他們也習慣了早起背書,只是那些童音的嚷嚷聲,讓他們覺得非常刺耳。背書就背書,這麼大聲音幹嘛?特別是毛砣、細狗的聲音,簡直是扯起嗓子在嚷,那倆蠢牯會讀書嗎?
沒了心思讀書的兩兄弟下樓,看到正在廚房屋檐下抽菸、商量事的父親和二叔,心裡更是窩了火。軍伢也太沒良心了,耶耶(爸)小時候輔導過他,回家過年所有叔伯都送煙,就是不送給耶耶,簡直就是白眼狼。
“沒良心的(白眼狼)”
兩兄弟罵了一句,圍着一條新圍巾跟在後面下樓的三姐眉頭豎了起來,沉聲道:“罵誰呢?”
“又不是罵你,你着什麼急?”
正拿着英語書準備洗漱完後,去李家明那聽單放機的三姐,看了眼屋檐下大伯、父親,突然覺得苦悶了好多天的心裡很高興,鄙夷道:“多笑人家結巴子啊?以前青泥坪的伢子笑軍伢哥,桃姐還有我大姐都跟他們打架,就你倆不敢,回來後還幫着人家笑!”
被捅到疼處的兩兄弟黑着臉,小聲威脅道:“你皮癢了?”
三姐可不是滿妹,向前走了一步,盯着大哥的眼睛,挑釁道:“我就站在這,有本事你試試?”
家裡肯定沒錢過年,否則父親不會大清早得找二叔,自己若是跟這個死妹子吵架,年後開學就麻煩了。大哥的眼睛裡冒着火,向旁邊地上啐了一口,“好男不跟女鬥!”
“好男?”
三姐也鄙夷地往地上呸了一口,沒再跟大哥、二哥鬥氣,自顧自走了。家明前幾天教她讀《菜根譚》,說語文要強聞博記,‘撥開世上塵氛,胸中自無火炎冰兢;消卻心中鄙吝,眼前時有月到風來’,作爲讀書人更要保持心境淡然,這樣學業才能精進。
剛走到曬穀坪裡,身材高大的軍伢耳朵裡塞了只耳機,半趴在還不及他肩膀、耳朵裡也塞了只耳機的李家明背上來了,三姐看了眼正跟弟弟玩鬧的、帥氣的軍伢哥,再對比了下自己兩個堂哥,更是覺得背後兩堂哥的面目可憎。
剛纔還在跟二伯商量借錢的大伯見軍伢來了,臉上黑了黑,不動聲色地將手裡夾着的煙放到背後,客氣了聲:“軍伢回來了?”
“傳,健叔,早,傳民叔早”
軍伢哥連忙從堂弟背上下來,一字一句地打招呼,二伯指了指四叔的房間,交待道:“車子在你滿叔屋裡,騎慢點。家明,毛老師他們請不動,王老師和張老師一定要請來,曉得不?”
“曉得,傳猛伯說,要是請不來,就讓我屁股開花“。
李家明笑嘻嘻地應了聲,又半揹着堂哥去了四叔房間拿摩托車。剛刷完牙的三姐拿毛巾擦了下嘴角的牙膏沫,扔下毛巾跑過來拖住了軍伢,撒賴道:“軍伢哥,我要學英語,你這個單放機送給我!只要你送我單放機,我就教金妹讀英語。”
這,這也太會打劫了吧?軍伢哥這機子雖然沒昊哥送自己的好,但也值百八十塊錢呢,李家明裝作沒看到堂屋裡的大哥、二哥,連忙取笑道:“三姐,你也太貪心了吧?軍伢哥送了你條圍巾,這還不夠?”
“沒,事,只要你,們認,真,讀書就行。”
大方的軍伢哥將耳機從自己和李家明耳朵裡扯出來,掏出大衣口袋裡的單放機隨手給了三姐。
這有點不象話了!李家明瞪了三姐一眼,換來軍伢哥在他腦袋上敲了一下。
“小氣鬼,大姐廠,子裡,就是做這,個的。欣妹,下次,我給,你寄個更,好的回來。這個是,通不過,質檢,的等外品,廠子裡,發給她,們過年的。”
“謝謝軍伢哥“,三姐接過單放機,眉開眼笑得又轉過身去衝臉色發黑的大哥、二哥笑。
“好好,讀書,以後要,什麼,就寫信給我!”
軍伢哥還真是有當哥的風範!
剛放完水鴨、喂完雞的二嬸不知道單放機的貴重,她時常見四哥、三哥戴着李家明的機子,說些聽不懂的外國話,還以爲就是個學英語的工具,隨口道:“三妹,聽到嗎?好好讀書!”
“哎“,得了個好東西正高興的三姐,答應了一聲,蹦蹦跳跳地去洗臉。
二嬸從房間抽屜裡找出鑰匙,打開四叔的房間,這才小聲教訓道:“軍伢,你也太不懂事了,一條煙多大的事,你要麼全部送,要不傳民這也不要送,何苦得罪傳健?送弟妹東西也是的,二妹三妹她們都有,卻連家德、三伢都不送,你是蠢牯啊?”
“嘿嘿嘿“,軍伢一個勁地傻笑,心裡可正得意着呢。
李家明也嘿嘿直笑,他倒不覺得軍伢哥做錯了。
以德報怨,可以報德?軍伢哥只是有點結巴,腦子又不笨,以前大哥、二哥做齷齪事,他會不記得、想不明白?
可堂屋響起的大聲背誦聲,直讓李家明皺眉。
‘金溪民方仲永,世隸耕。仲永生五年,未嘗識書具,忽啼求之。父異焉,借旁近與之,即書詩四句,並自爲其名。……’
一篇《傷仲永》剛啓個頭,就聽到三姐在外面直嚷嚷:“耶耶,我可告訴你,三叔寄來的錢是給家明、文妹讀書用的,可不是給你用的!”
二嬸聽到外面的響動,摸了摸侄子的腦袋,小聲道:“莫擔心,沒我同意,你二伯一分錢都動不了。等下要是大伯跟你說,你就推到我身上。”
‘嘿嘿嘿‘,軍伢哥偷笑,衝二嬸豎了下大拇指。李家明也笑了幾聲,同樣小聲道:“嬸嬸,要是四哥、三哥交不了學費,你還是要借一點的。”
“還要你說?他們家,也就家德、三伢有點人樣子!哼,用得着別人的時候好話說盡,用不着人家的時候就冷冷淡淡,好象我們會沾他們光似的。”
軍伢哥小聲笑着,將摩托車的支架放下,二嬸又小聲道:“家明,今天去請老師,其他老師請不到就算了,王老師、張老師一定要請到來,曉得不?”
“曉得!”
倆兄弟將嶄新的大紅色摩托車推了出來,軍伢哥支好車,先把四嬸的紅頭盔、紅手套給李家明戴上,又把自己脖子上的圍巾解下來圍在小堂弟脖子上,這才自己戴頭盔、手套。
“抱住,我的腰,坐穩了,啊”
“曉得”
‘嗯嗯嗯’一陣沉悶有力的引擎聲響後,嶄新的摩托車屁股後頭冒出一股青煙,匯合正騎着輛舊摩托的傳猛伯、傳宗叔去了老師們吃殺豬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