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馬具備,旌旗招展。
溫憲見轎輦遠遠而來,現行下了馬。
青鬱的轎輦停在馬車前,風眠、雨落扶着她下了轎輦。
溫憲半跪在青鬱面前,行了個禮,說道:“微臣叩見靜妃娘娘。”
他帽檐低垂,將面目遮了個嚴嚴實實。
青鬱道:“溫大人免禮,有勞溫大人了。”
溫憲道:“能爲娘娘效勞,是微臣的福氣。”
說完起身、站正、擡頭,露出一張龍章鳳姿、劍眉虎目的面龐。
那雙眼眸之中,眼光淒厲,如射寒星。
溫憲道:“請娘娘登車。”
青鬱悲喜交加,不知何時開始,眼中又涌起一層淚。
青鬱再道:“有勞溫大人。”
說着由風眠、雨落扶上了馬車。
於是宮中一行人快馬加鞭地趕往白洋澱水圍行宮。
青鬱坐在馬車中,眼見車廂前擋的簾子隨着疾風上下翻飛。
每當車簾捲起時,她便可以看到隊首溫憲的身影。
她不禁看得癡了。恍惚間她想到,若是當年嫁與溫憲的是她,那成婚當日,她想必也是像此刻一樣,坐在馬車裡,看着他在前面騎着高頭大馬,一路奔向幸福的歸處。
但是如今她知道前面等着她的是皇上的恩寵,是她未竟之志。
暮色四合,終於行至白洋澱水圍行宮門前。
高成早已在宮門外守候。
青鬱命風眠撩開了簾子。
高成走近了,對青鬱道:“給靜妃娘娘請安。稟娘娘,皇上在後山等着您呢,特意留奴才在這兒等您過去。”
青鬱道:“煩請高公公帶路。”
一行人便又往後山方向去。
行至山腳下,車馬停住。
高成向溫憲道:“溫大人,皇上命您帶着這班侍衛在此駐守片刻,由奴才帶靜妃娘娘過去見皇上。”
溫憲道:“微臣遵旨。有勞高公公。”
高成走近靜妃的車駕,說道:“靜妃娘娘,請您下車,隨奴才去見皇上吧。”
風眠、雨落扶着青鬱下了車,從夜幕中緩緩往山上走去。
青鬱禁不住心魔,回頭遙望。
溫憲坐在馬上,勒緊繮繩,也在看着她。
朦朧中,青鬱彷彿看到溫憲向她點了點頭。
她眼中驀地滴下一滴淚。
但是很快便被山風吹乾了。
她收了眼神,回頭快步往山上走去。
行宮的後山雖然名爲“山”,但實際上只是一個小丘,走了幾步便到了頂。
青鬱遠遠地便看到一羣宮女太監,兩兩一組,執着一盞盞天燈。
走近了,只見天燈上盡是些哀婉動人、纏綿悱惻的詩詞曲賦。
皇上從燈影裡步出,向青鬱走來。
皇上伸出雙手,握緊青鬱的手,說道:“靜歡,朕特意請你過來此處,便是爲了向你賠罪。”
青鬱剛要下跪行禮,便被皇上扶住。
皇上繼續說道:“免禮平身。你看這些天燈,都是朕親手所寫,盡是你素日喜愛的句子,你可滿意?”
青鬱莞爾一笑,說道:“謝皇上。”
皇上見她開懷,便也笑道:“先不忙着謝。”
說着向高成使了個眼色。
高成做了個手勢,高呼道:“起!”
霎時間,無數的天燈都脫了手,緩緩地向高空飄去,照得夜空光亮如同白晝一般。
其勢壯麗異常,皇上與青鬱一時都失了言。
正是“月沉碧海望重樓,誰放明燈惹夢遊。鶉火星稀螢點點,北辰途遠雁啾啾。人間每寄千般願,天帝難平萬種愁。借問飄搖風送處,今宵熱淚未東流?”
少頃,皇上道:“溫憲替朕想了這個法子,可朕怕在紫禁城裡若是稍有閃失會連累你被太后責備,便想着帶你到行宮來。”
青鬱道:“皇上一番心意,臣妾受之有愧。”
皇上道:“靜歡,你如此說,便是不肯原諒朕了。朕之前的確疑心你受了太后的唆擺,與她一同對付皇后。可過了這麼久,朕也想通了,以你的心性,自不會這樣做。英嬪也將你素日安慰她的話說與朕聽了。朕知道,你們只是一心想爲榮妃報仇。歷朝歷代,後宮妃嬪互相傾軋,爭鬥不休。即使是親生姐妹都可能會倒戈相向。你與榮兒雖然投緣,但是相交時日尚淺,竟然可以不顧自己的恩寵權位,一心爲她討還公道。朕心甚慰。”
青鬱道:“當年臣妾初入宮時,只是個因病無寵的貴人,沒有人在意臣妾的死活。惟有榮兒,她傾心與我相交,肝膽相照。可她年紀輕輕,卻死得那樣慘,臣妾不能視若枉聞!”
皇上依舊握着她的手,真摯地道:“你的心意,朕都明白。朕破例再賜榮兒一份哀榮,追封她爲榮貴妃,並恩准爲她的梓宮修建貴妃園寢,緊挨着朕百年之後的園寢。榮兒生前對朕有情,如此安排,想必她在天之靈也能夠安息了。你與英兒便莫要再傷心了罷!”
青鬱道:“臣妾代榮兒謝過皇上的恩典。”..
皇上道:“若你與英兒思念榮兒,真可以明日派人把英兒接過來,准許你們同去拜謁。”
青鬱道:“皇上如此安排甚好,臣妾謝皇上。”
皇上道:“朕身爲大清的君主,總有諸多的不得已。你向來與朕貼心,真希望今後你仍舊可以一如當初剛入宮時那樣,情真意切。”
說着牽了她的手,走到一個未曾寫過字的天燈旁,對她說道:“靜歡,朕寫了那麼多給你,你也寫一句給朕吧。”
高成捧着筆墨侍立在旁。
皇上說着親自蘸了墨,將筆拿近青鬱的面前。
青鬱接過筆,沉吟半晌,擡筆在天燈上寫下“看朱成碧思紛紛,憔悴支離爲憶君。不信比來長下淚,開箱驗取石榴裙。”
皇上看過感動不已,親手放飛那盞天燈。
隨後又握住青鬱的手,動情地說道:“朕答應你,從此恩愛兩不疑,再無嫌隙。朕必不會再讓你長夜獨自垂淚。”
青鬱道:“有皇上此語,臣妾便知足了。”
皇上激動地道:“不僅如此,你還年輕,朕一定要讓你再次爲朕誕育皇子皇女。相信朕,朕此番一定會將你保護周全,不再讓你被奸人所害。”
青鬱道:“謝皇上,臣妾相信。”
皇上一把將青鬱攬於懷中,聞着她髮絲飄散的香氣,已是心旌盪漾。
而此時此刻,山腳下,溫憲仍舊騎在馬上。
他遠遠地望着天際涌現出來的一盞盞天燈,想起每個黑暗幽深的夜裡,青鬱明亮晶瑩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