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公主府。
午後,守門的小廝進來報告和碩長公主,說是宮裡的靜妃娘娘遣人來了。
長公主心中不悅,但還是說道:“請進來吧。”
內務府副總管烏里圖進了公主府的正殿,見公主一個人端坐着,便跪下拜了拜,道:“奴才叩見和碩長公主殿下,長公主千歲吉祥。”
和碩長公主微微一笑,說道:“越來越伶俐了。前來公主府所爲何事啊?”
烏里圖道:“回長公主的話,宮裡的靜妃娘娘聽說溫大人與夫人喜得貴子,真是爲妹妹、妹婿高興呀!因此靜妃娘娘特讓奴才替她送來賀禮。不知溫大人和溫夫人是否在府上?請二位出來領旨謝恩吧。”
和碩長公主冷笑道:“聽說靜妃娘娘失了皇上的寵愛已經大半年了,永和宮也如同冷宮一般,竟然還有這麼多人肯爲她跑腿賣命,真是難得啊。”
烏里圖笑道:“靜妃娘娘向來寬仁愛下,奴才們莫不感念娘娘的恩德。爲娘娘跑跑腿兒乃是小事,更何況是來公主府賀喜這種美差了。”
和碩長公主道:“溫憲進宮當值未歸,本宮的兒媳婦產後虛弱,不便見客。靜妃娘娘有什麼賞賜,就讓本宮接旨吧。”
烏里圖諂笑道:“長公主哪裡的話!京城內外誰不知道您長公主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就連皇后娘娘都要避忌您三分呢,更何況是妃嬪了。那就讓奴才給您報一報靜妃娘娘的禮。”
烏里圖使了個眼色,後面跟着的小太監將一個個紅漆描金的檀香木禮盒打開。
烏里圖向長公主說道:“靜妃娘娘特賞賜小公子白玉圓筷、白玉如意頭湯匙、白玉盤、白玉碗一套;白玉雕詩雙耳杯一對;白玉雕風景雙耳杯一對;和田青白玉靈芝百歲鎖片一件;雲龍玉甕一件;雲紋和田羊脂玉如意一對;白玉福壽桃形洗一件。禮品禮單都在這兒了,請長公主過目。”
和碩長公主冷笑一聲說道:“靜妃娘娘好闊氣,這是把永和宮庫房都搬過來了吧。”
烏里圖彎着腰笑道:“長公主身份尊貴,靜妃娘娘怕尋常之物長公主您看不上眼。”
長公主笑道:“那替我謝謝靜妃娘娘厚賜,來人,看賞!”
烏里圖領了賞錢喜滋滋地回去覆命了。
和碩長公主道:“將這些禮品拿到少夫人房裡罷!”
夜晚,溫憲回到府中。
一進門,守門的小廝便告知了靜妃娘娘賞賜小公子一事。
溫憲連忙往靜歡房裡去,想看看青鬱都遣人送來了什麼。
他興沖沖地推開房門,卻被眼前的情景嚇呆了。
滿滿一地的碎玉。
那些玉碗、玉碟、玉如意……全部都被摔得粉身碎骨。
靜歡穿着一件雪白紗緞暗花寢衣,盤扣乃是雞血紅的顏色,正靜靜地坐在龍帶狀浮雕紋飾圓桌旁。
桌上放着一對白玉雕詩雙耳杯。
靜歡擡頭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回來了?”
那笑容陰寒恐怖,甚是瘮人。
溫憲道:“你這是在做什麼?”
靜歡緩緩地站起身,拿起一個白玉雕詩雙耳杯,對溫憲說道:“我請你陪我誦詩呢!你看這白玉,晶瑩剔透,潔白無瑕,真是上等的寶物。只是這杯上雕的句子意頭不大好。”
靜歡帶着一絲淡淡地憂傷,輕輕的轉動着玉杯,唸了起來:“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溫憲心中一沉,彷彿被什麼東西擊中了臟腑,肝膽俱裂。
溫憲回身將房門掩住,對靜歡說道:“靜歡,你別這樣。我知道我虧欠了你,今後我會好好彌補,你別這樣。”
靜歡輕笑一聲,並不接他的話,而是自顧自地說道:“句是好句,字字錐心泣血。只是不像是恭賀新生之禮啊,倒像是思念久別的情郎呢。”
說罷,將鳳眼一斜,看向溫憲。
溫憲道:“她身體不適,哪顧得了這許多?許是底下的人找出這對玉杯來,也未細看,只是瞧着名貴就送來了。”
靜歡笑着對他說:“她?你難道不該尊稱一聲靜妃娘娘嗎?而且,溫大人每日是在皇上身邊當差,怎地連一個無子無寵的妃子的境況都如此熟悉?”
溫憲道:“靜歡,你別這樣,我答應過額娘以後都不會再去見她。”
靜歡眼中精光閃爍,說道:“是啊,額娘早已知曉此事,只有我不知道!”
說完舉高玉杯,狠狠擲下。
整雕的玉杯立時被摔得粉碎。
如同破鏡難圓,覆水難收。
一片碎玉濺到了溫憲腳下。
他俯身拾起,見那片碎玉上用簪花小楷寫了殘損不全的幾個字,能認出的只有“飄零”兩個字。..
溫憲的心也隨着玉杯碎裂了。
他將那片碎玉緊緊地握在手裡,碎玉邊沿尖銳的棱角劃破了他的掌心。
一滴鮮血順着他手掌的紋路輕輕地向下流淌,最後滴到了地上。
溫憲平靜地說道:“你還想知道什麼?你問吧。”
靜歡道:“是在我懷有身孕之時?還是早有前情?”
溫憲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訴你。原本我只是把她當作了你,我以爲你無奈入宮,從此我們便咫尺天涯。可是後來我發現了你們的不同,我不可抑制地被她吸引了。這些事都是在你我成婚之前。”
靜歡震驚了,她問道:“難道我們新婚之時你久久不願回房,而是住在書房,便是爲了她?”
溫憲道:“靜歡,我本是不想辜負你對我的情意。”
他嘆了口氣,擡頭望了她一眼,繼續說道:“是我不夠果斷,傷害了你們兩個人。靜歡,請你諒解我,我們已經有了景行,而且我已經答應了額娘,今生今世都不會再去見她。如果你願意,我從今以後一心一意地對你,不會再去想她,好麼?”
溫憲違心地說了謊。他知道他不可能做到不去想她,他不再見她也是爲了保全她。他知道和碩長公主什麼都做得出來。
靜歡忽然發了狂,她喊道:“她不配!她不配和我相爭!她是我從叫花子堆裡撿來的!她天生就是個下賤坯子!我給了她現在的一切,沒有我,她還在跟野狗搶飯吃,她憑什麼跟我爭?”
溫憲被她突如其來的爆發驚到了。他又再握緊掌心的碎玉,轉身離開了。
就在他回身將房門從外面掩住的瞬間,又一個玉杯擲了過來,打在了門框上。
暗影裡,碎玉紛紛,如同春日落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