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悠長,猶有盡時。
皇上近日常常盤桓於延禧宮,蔓嬪與沈常在最得恩寵。
漸漸地,沈常在的恩寵便越過了蔓嬪。
只是那沈常在雖然精神尚好,卻是日漸消瘦。
本來她少年初次承寵之時便是弱質纖纖,年深日久不用勞作,體態漸漸豐盈飽滿起來,可誰知如今竟又瘦回少年時的樣子了。
皇上本也喜歡她珠圓玉潤,但是她日益顯現少年時的樣子,讓皇上有一種時光回溯的錯覺,反而平添了幾分意趣。
而雅嬪的恩寵則是硬生生地被攤薄了。
一日,壽康宮中。
雅嬪在爲太后揉肩推拿。
太后閉着眼睛幽幽地道:“這些日子,皇后真的神色如常?”
雅嬪道:“依臣妾愚見,的確是這樣。”
太后道:“那卻怪了,按理說知秋之事她十有八九會瘋癲癡狂,哀家倒是小瞧了她。”
雅嬪道:“臣妾依太后您的旨意,這些日子以來謹小慎微,不多說一句話,請您放心。”
太后微微睜開眼睛,瞭了她一下,說道:“你是哀家親自調教的,自然放心。皇后即便神色如常,哀家也賭她熬不了多久。全貴妃那邊也不是吃素的。先靜觀其變,省得吃了悶虧。哀家相信,皇上心裡有你,即便冷落你幾日也會想起來。到時候說不定格外新鮮呢。”
雅嬪道:“一切全憑太后娘娘做主。”
這時,淮秀進殿來,說道:“啓稟太后娘娘,皇上御前傳旨的太監來了。”
太后道:“讓他在外殿等着,哀家這就來。”
說罷又對雅嬪道:“你先在這兒坐着喝茶,切記不要讓御前的人看到你。”
雅嬪道:“臣妾明白。”
太后施施然起身,由淮秀扶着往外殿走去。
小祿子見太后駕到,連忙行禮,口中說道:“奴才小祿子給太后老佛爺請安!太后老佛爺萬福金安,千歲千歲千千歲!”
太后微笑道:“起來吧。可是皇上有什麼事?”
小祿子道:“回太后娘娘的話,皇上讓奴才傳旨六宮,即日起晉封沈常在爲貴人。”
太后道:“好福氣啊,蔫了這些年,突然成了貴人了。皇上可有指定什麼封號麼?”
小祿子道:“回太后娘娘的話,未曾擬定封號,仍稱沈貴人。”
太后深吸一口氣,說道:“哀家知道了。”
小祿子道:“奴才不耽誤太后清修,先行告退了。”
說罷便退下了。
淮秀道:“這下您可放心了罷?”
太后起身往寢殿走去,一邊走一邊說道:“不錯,未擬定封號證明皇上並未對她動真心。在這宮裡,沒有封號的妃嬪,不足爲懼。”
淮秀道:“正是呢。”
說着太后與淮秀二人走到了寢殿。
雅嬪迎了上來,問道:“太后娘娘,淮秀姑姑,皇上可是有什麼旨意?”
太后道:“皇上封了沈常在爲貴人,這封得有些勤了,幸好未爲她指定封號。”
雅嬪道:“這沈貴人,從前真是低估了她。”
太后道:“哀家何嘗不是。只不過她一無家世,二無根基,不過是攀附上了皇后這棵大樹,聊以求生罷了。”
雅嬪道:“這沈貴人和蔓嬪從前都是英嬪宮裡的人,原該與靜妃一路,如何投靠了皇后?”
太后道:“皇后年老色衰,總要栽培新人,有什麼稀奇。”
淮秀插嘴道:“稟太后,奴婢也覺得不一般。全貴妃如今有孕,之前又是盛寵。皇上百般呵護,就是爲了早得皇子。當然,祥貴妃也是如此。怎麼看皇后的贏面也不太大,那沈貴人怎麼就換了主呢?”
雅嬪道:“難不成她有什麼把柄捏在皇后手裡?”
太后道:“無妨,派人去查查就清楚了。”
淮秀道:“奴婢這就派人去查。”
說罷匆匆離去。
雅嬪扶着太后坐下,繼續替太后揉肩推拿。
太后道:“既然那個沈貴人此時如此鋒芒畢露,想必也是皇后的一招棋,你先不用慌,還是靜觀其變。”
雅嬪道:“臣妾知道了。太后,您覺得這個力度合適麼?”
太后突發奇想,說道:“甚好。哀家覺得你按得甚好。不如哀家請個御醫將穴位經脈等推拿之術盡數傳授於你,你悉心受教之後再去服侍皇上,皇上必能十分受用。”
雅嬪道:“臣妾聽從太后安排。”
太后自得意滿地道:“太醫院中,還多的是哀家的人。稍後哀家挑一個妥帖的,每日借請脈之機教授於你。”
雅嬪道:“謝太后悉心安排,這便無不妥的了。等臣妾學成,日日來壽康宮服侍太后。太后身心安泰,乃是臣妾之心願。”
太后笑看她一眼,說道:“哀家知道你有孝心。近日去看過祥貴妃麼?她怎麼樣了?”
雅嬪道:“回太后的話,臣妾去過了,貴妃娘娘這胎與上一胎一樣,都坐得非常穩。貴妃娘娘也讓臣妾帶話兒給您,讓您放心。”
太后道:“最重要的就是誕下皇子啊!只要有皇子在手,便不會白白浪費這些算計。”
雅嬪道:“臣妾無能,至今仍未見有孕。”
太后道:“此番只要是助祥貴妃成事,你的使命便已達成。若是祥貴妃此次又是公主,哀家稍後會安排妥當,讓你多多承寵,最好的坐胎藥都賞給你。你可以放心,不用急。”
雅嬪道:“多謝太后爲臣妾費心籌謀。您有消渴症的宿疾,想必方纔走動之後腿會腫脹,不如讓臣妾替您再推拿一下吧。”
太后笑道:“果然心細如髮,又體貼溫柔,何愁不能重獲聖心。哀家也算沒有白白調教你。”
雅嬪道:“臣妾深感太后恩德,若不是太后錯愛,悉心指點,臣妾如今也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小宮女。”
太后幽幽地道:“哀家知道,皇上喜歡慧黠的女子,你只要投其所好,必不會錯。因爲他的親生額娘孝淑睿皇后便是那樣的人。即使是寄養在孝淑睿皇后膝下的慧明和碩長公主,也變成了她那樣的人。”
雅嬪道:“再慧黠,還不是早早地薨逝了?再慧黠也是無用。依臣妾看,若論大智大勇、大仁大義,誰也比不上太后您。”
太后若有所思地道:“哀家有時也會神思恍惚。哀家常常在想,當年是否贏得太過於容易了?對於孝淑睿皇后,哀家一直敬慕她,嫉恨她,又想成爲她。哀家不知道如今的自己是不是真的做到了。”
雅嬪從未見太后有過如此神色,心中不免惴惴。
這時正好淮秀從外殿進來,說道:“稟太后,奴婢已經安排好了,相信不久便會有消息。”
太后仍然神思漂浮,緩緩地道:“淮秀,你告訴哀家,哀家是真的贏過了孝淑睿皇后?”
淮秀道:“太后,她怎能與您相比?她在世時,也沒享過什麼福。而她薨逝之時,太上皇還健在,那葬儀也就是個太子妃的規格。哪比得上您,盡享皇后與太后的尊榮幾十年。怎麼說,您都贏過她了。”
太后道:“可她在先帝心裡,在皇上心裡的地位,哀家始終也無法取代。”
太后自顧自地沉浸在了對往事的追憶中。
雅嬪仍舊賣力地替太后揉着腿。
與儲秀宮不同的是,壽康宮許久再未燃起過什麼煙霧了。..
煙霧無形而人有形,只需推開門窗,煙霧裡的秘密便隨風飄散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