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晌午,雪後初霽。
紫禁城被薄雪覆蓋,雪光映照間更添韻致。
衆命婦齊聚在承乾宮向皇后娘娘行禮參拜。
皇后初次以皇后之尊接見命婦,心中甚是欣喜。
因此提前一天便令宛如、宛兮整理承乾宮庫房,理出諸多金玉之物,方便當日賜予各位命婦。
儀式既畢,方盈獨自步出承乾宮。
承乾宮旁邊的甬道上,寧嬪早已在此默默等候。
寧嬪見到方盈獨自走出了承乾宮連忙上前喚道:“溫夫人。”
方盈行了個禮,說道:“臣妾給寧嬪娘娘請安。”
寧嬪笑語盈盈,說道:“本宮的阿瑪與溫夫人的阿瑪同朝爲官,乃是舊相識,溫夫人不必客氣,與本宮姐妹相稱即可。”
方盈低眉順目,說道:“臣妾不敢。”
寧嬪道:“不知溫夫人今日是否得空到本宮宮裡一敘?”
方盈道:“不敢攪擾寧嬪娘娘。”
寧嬪笑道:“溫夫人哪裡的話,本宮在宮裡是閒人一個,難得見到溫夫人就覺得格外投緣,今日不管怎樣都容本宮做一次東道主,好好款待溫夫人,可好?”
寧嬪邊說邊親熱地挽上了方盈的手,不由分說地往毓慶宮走去。
方盈心裡卻暗暗地犯了嘀咕:這寧嬪娘娘的母家乃是武將,鎮守邊關,我阿瑪則是京城中的臣,雖然同朝爲官卻是素無來往,爲何寧嬪此番如此親熱?恐怕出宮之後要早早地報告給額娘知道。
少頃,寧嬪已引着方盈踏入毓慶宮後殿,只見室內明間懸有一匾,曰“繼德堂”。
繼德堂內的佈置簡簡單單,半點兒脂粉氣也沒有。左看右看都像個老學究的屋子,倒不像是寵妃所居之處。
方盈道:“寧嬪娘娘的宮室好生雅緻。”
寧嬪道:“這毓慶宮原本是康熙爺爲廢太子即理密親王允礽所建的書齋,所以書卷氣濃了些。可惜本宮出身武將世家,粗通墨已然不易,不甚懂得漢人那些艱深晦澀的玩意兒,白白浪費了這些書卷氣。”
寧嬪說着自己落了座,又說道:“溫夫人請坐,看茶。”
方盈也落了座,只見兩個小宮女端上兩盞三才杯。上茶之後便侍立在旁。
方盈道:“多謝寧嬪娘娘賜茶。皇上看重娘娘,因此特賜居此處。今後若是生下皇嗣,正好方便於書齋教導。”
寧嬪嘆了口氣道:“本宮也不知挪宮而來是福是禍。這毓慶宮原本的主位是雅嬪,原本也是恩寵不斷,可惜後來她因病失寵被貶,後來又在此病逝,最終只得了個貴人的封號,草草殮葬,本宮總覺得此處不吉利。至於子嗣,恐怕本宮也難有那樣的好福氣。皇上勤於朝政,本就少來後宮。即便是來了也是去皇后娘娘、靜貴妃娘娘或者彤妃娘娘那裡。”
方盈道:“吉利與否在人而不在地方。寧嬪娘娘吉人天相,自有佛祖庇佑,住在何處都是大吉大利的。”
寧嬪笑道:“溫夫人好生會說話,果然是御史大夫家的小姐,家學淵源,不同尋常。本宮與你閒談數句便覺身心舒暢,今後得空一定要常來。不過溫夫人這等容貌人才,想必在溫大人眼中也是如同至寶,珍愛非常,捨不得溫夫人總是車馬勞頓出入後宮吧。”
方盈聽她此語一時失神,半晌才說道:“謝寧嬪娘娘謬讚,臣妾受之有愧。”
寧嬪心中暗暗竊喜,說道:“溫夫人好福氣,這京城之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溫大人是萬中無一的青年才俊,不但與皇上血脈相連,而且頗得皇上器重,年紀輕輕就已高居一品,今後更是前途無量啊!溫夫人得皇上賜婚能與溫大人喜結連理不知會讓多少待嫁少女羨慕。就連本宮也是羨慕得緊!本宮雖然趁着皇上新立皇后,大封六宮的時機得了嬪位,可惜實在不受皇上寵愛,又無子嗣可以依靠,前路渺茫,不知身歸何處。”
方盈道:“寧嬪娘娘無需妄自菲薄,臣妾在宮外也聽說過,自從彤妃娘娘有孕,您便是後宮獨一份的恩寵。”
寧嬪道:“宮裡宮外慣會以訛傳訛。宮中最得寵的乃是皇后娘娘和靜貴妃娘娘,本宮哪在皇上的眼裡呢?只能日日孤燈殘影,獨自撫琴賞月罷了。”
方盈聽她如此說來,不禁想到自身的境況,一時臉上流露出悲慼的神色。
寧嬪看在眼裡,喜上心頭,又說道:“宮中出挑的人才衆多,本宮資質平庸,本是排不上的,不過是託母家的福才得了些聖眷。君恩如流水,也是有一日沒一日的,難以爲繼。”
方盈仍是低頭不語,只是看着手裡的茶盞。
寧嬪笑道:“本宮與溫夫人甚爲投契因此多言了幾句,溫大人與溫夫人恩愛和順,必不能體會本宮的苦處。”
方盈擡頭苦笑道:“再沒有比臣妾更能體會這獨守空房之苦了。”
寧嬪驚訝道:“這倒是奇了,溫夫人樣貌、才華、家世無一不出挑,竟也會獨守空房?”
方盈道:“臣妾雖然也是皇上賜婚,但只是一個側室。夫妻恩愛是不假,只是不曾與臣妾恩愛。不但如此,臣妾嫁入不久,大人就又娶了一房側室。不瞞寧嬪娘娘,那青夫人可比臣妾得人望多了。不僅長公主殿下和我家大人都厚愛於她,竟然連下人都喜歡與她親近。若不是夫人甚是容易相處,長公主殿下馭下又嚴,只怕臣妾連立錐之地也沒有了。”
寧嬪道:“竟有此事?本宮真是聞所未聞。”
方盈道:“區區家事,不足爲外人道也。”
寧嬪道:“倒也難怪。宮裡便是靜貴妃娘娘最得寵,她的姐妹想必也是一等一的人才。只是可憐溫夫人徒惹衆人豔羨,想不到卻與本宮是一樣的處境。”
方盈道:“臣妾失言,讓寧嬪娘娘笑話了。”
寧嬪道:“難得同病相憐,日後就更要多多走動了。既然是兩個閒人,便互相取暖罷!”
方盈道:“寧嬪娘娘身份尊貴,臣妾哪裡高攀得起。”
寧嬪道:“這便是客氣話了,本宮早就明言,你我姐妹相稱即可。溫夫人比本宮長了兩歲,若不嫌棄,本宮便喚溫夫人一聲姐姐了。也請溫夫人認下本宮這個妹妹罷!”
方盈道:“此事萬萬不可,切不敢壞了宮中的規矩。”
寧嬪道:“早聽聞和碩長公主治家有道,今日一見果然如此。那本宮也不便勉強,無論如何,本宮心裡只當溫夫人是姐姐了。”
方盈道:“謝寧嬪娘娘擡舉,臣妾愧不敢當。”
寧嬪道:“時候不早了,該傳午膳了,溫夫人不如在宮裡用過午膳再回府吧。”
方盈道:“車馬還在宮外等候,實在不便久留,請寧嬪娘娘恕罪。”
寧嬪道:“那下次溫夫人再有空閒之時便進宮來與本宮敘舊,可好?”
方盈道:“臣妾遵命,今日就先告辭了。”
寧嬪於是派人護送方盈出了毓慶宮,一路送到溫府的車馬旁。
方盈由下人扶着登了車,毓慶宮的人方纔回去。
馬車徐徐走出皇城。
方盈向車伕道:“先不忙回府,去和碩長公主府一趟。”
車伕道:“是,盈夫人,奴才遵命。”
車駕一路搖搖晃晃,往和碩長公主府邸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