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好了還是要上學的,如果不是柳木提醒,陳謙險些忘記了這一茬。
他十歲之前都是在宮裡讀書的,後來他嫌宮中無趣,便央求小皇叔同意他到官辦的學裡去念書,就是在那裡認識了他後來的世子妃,也是他的仇人,孫寶靈。
他現在還不想見這些人破壞自己的心情,陳謙摸着下巴琢磨,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想要辦,這事還得小皇叔幫忙。
只是,陳謙皺着眉頭,外面天寒地凍的,如果想走水路,得等到明年春天河面開封之後。
正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中,身上突然一涼,被子給人掀開了。
他的屋子裡燒着地龍,一點也不冷,但突然離開暖烘烘的被窩,仍然會不適應,感覺到一些冷意。
“狗奴……”陳謙下意識的就想發怒罵人,罵到一半,對上一對亮晶晶的帶着促狹笑意的眸子,硬生生的改口,“啊……呃,爹?!”
慶平王陳和三十有三,比王妃大了七歲有餘,而立之年,正是魅力無限的大叔時期,陳謙長大後的皮相極爲出色,一半遺傳王妃,一半遺傳自慶平王,慶平王的五官相貌當然不會差。
不過這只是從推測上來看的。
慶平王其實是一個胖子。
他五官單獨來看,英俊漂亮,皮膚白皙光滑,兩撇打理細緻的八字鬍,一身華服,腰佩美玉,劍懸左身,忽略他一身軟綿綿的肥肉,再加上他多金權貴的家世,當仁不讓的萬人迷。
所以說才說,前提是如果,如果沒有一身的肥肉。
不過在陳謙的眼裡,自己的父親胖是胖了點,魅力無人能敵。
魅力無敵的王爺把輕柔暖和的錦被扔到一邊,兩手抓着兒子的肩膀把人從牀上提起來,朗聲對等候多時的侍女吩咐:“伺候世子穿衣!”
然後一巴掌拍在兒子翹翹的小屁股上,笑眯眯道:“世子,日上三竿了,讀書的時辰過了。”
陳謙冷汗涔涔,對他爹的敬畏即使隔了一世也沒有減少絲毫,他擡頭看着健康硬朗的父親,這個看着一團和氣的男子好好的站在他面前,精神十足的教訓兒子,一點也沒有一絲的頹喪蒼白。
陳謙想不通,這樣的父親,爲什麼就輕易的相信了流言,如山的身軀轟然倒塌,讓王府落在那樣一羣跳樑小醜的手中,親者痛,仇者快,這到底是誰的錯。
他壓下滿心的紛亂思緒,閉了閉眼,趕走心裡不合時宜的怨憤,不該怪父親的,不是父親的錯,一切都是自己太不爭氣。
他想起上一世,娘死了,他被趕出王府,爹病了,沒多久就跟着娘去了,而他這個作爲兒子的,連父親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甚至連祭拜爹孃都要偷偷摸摸的。
“爹,等到開春,兒子想下一趟項州。”陳謙想了想,還是決定先試探一下,爹要是不同意,再求小皇叔。
“嗯。”慶平王仍是笑眯眯的瞧着兒子,“爹讓溫先生陪你去。”
京城位於北地,項州在東南沿海,風景美麗,氣候宜人,城鎮繁榮,是陳朝境內有名的風水寶地,可惜到底離京城太遠了些,舟車勞頓,讓人望而卻步。
前朝有個皇帝,爲了方便自己能隨時到項州遊玩,竟不顧國力,勞民傷財修築運河,從繁京一直到項州,連通繁江和東南的大海。
陳朝先祖能打下這天下,取而代之,和這條運河關係密切。
陳謙狐疑的看着慶平王,不相信他居然答應的如此容易,他記得自己小時候也有過軟磨硬泡要出去遊玩的時候,不過慶平王都是極爲堅定的拒絕,連孃親和他冷戰都沒有鬆口。
他在這邊惴惴不安的胡思亂想,慶平王把兒子的神情變化盡收眼底,眼裡的笑意不由更濃。
陳謙不知道的是,王妃擔心兒子沒有緣由、突如其來的少年的悲傷,特地對慶平王提過此事,話裡話外威脅慶平王最好最近事事順着陳謙,免得不小心又在哪裡刺激到兒子脆弱的心靈。
原話不是這樣也大抵如此了,慶平王同樣爲人父母,陳謙雖然儘量模仿自己小時候的言行心理,不過相由心生,靈魂已經改變,面相自然會發生變化。
他自重生以來,眉間時常凝着一股沉悶的鬱結之氣,平時不大能看得出來,可安靜的時候卻尤爲明顯。
慶平王看得心驚,原本的五分不以爲然也慎重起來,不過從來沒有懷疑過陳謙的身份就是了。
“不想去?”慶平王眯了眯眼,慢吞吞道,“那就算了,不去就……”
“去去去去!我去!我去!”陳謙跳起來打斷慶平王,哈哈笑着指着慶平王道,“爹,你可別反悔呀!食言而肥是小人!”
陳謙有活力起來,慶平王也跟着鬆口氣,出去散散心也好。
高興過頭,陳謙忘了給老爹請假不去學校,直到抱着暖爐坐在暖和的轎子裡,陳謙才“哎呀”一聲,隨即懊惱的“啊”了一聲,頹然的窩在轎子裡,算了。
“小世子?”柳木疑惑的敲着轎門。
“無事,起轎吧。”陳謙懶洋洋的吩咐。
陳謙是最後一個到的,夫子正在授課,他裹着狐裘,帶着皮帽,抱着暖爐在門口狀似恭敬的喊了聲“先生好”,然後不等夫子回答,他就大搖大擺的走進教室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夫子習以爲常,這裡屬陳謙身份最爲尊貴,他只是小小的六品官,尊師重道,對於這羣侯門公子來講都是狗屁,好的做做面子,最差的也是陳謙這種吊兒郎當的,拿你當空氣。
下課以後的學院就是陳謙的天下了。
王孫公子圍着小世子打轉,小陳謙喜歡的就是這種被人簇擁站在高位的感覺,不過陳謙只覺得幼稚,但不好一下子疏離了這羣公子,有一句話叫做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誰知道這羣小娃娃裡哪一個是君子,哪一個是小人。
前世被昔日“夥伴”落井下石的慘況還歷歷在目,他很清楚這些他向來看不起的“小角色”在某些關鍵位置發揮的重要作用。
即使不喜歡,也不能一手把他們推到敵方的陣營。
孫杰,好久不見了。
侃侃而談的少年,挺胸擡頭,情緒激昂,講着戰場殺敵的英勇將軍,說的頭頭是道,彷彿自己是那屢立戰功的傳奇將軍,引的周圍青春年少的男孩們熱血沸騰,羨慕敬佩不已。
陳謙睜大眼着,裝出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看着孫杰瞥向自己痕跡過露的目光,心裡嗤笑不已,前世還以爲這是個多坦蕩傲氣的少年,自己見獵心喜,有意與他結交,誰知道這只是少年欲擒故縱的虛僞把戲,哎,當年年少無知呀。
這個時候應該是自己和孫杰結交的初期,孫杰不像其他人趕着討好自己,反而透着疏離冷淡,自己曾經怒氣衝衝的質問過他,被這人一句冠冕堂皇的“君子之交淡如水”給折服了。
果真好騙。
陳謙再一次唾棄年幼的自己。
不過孫杰到底年長四歲,比自己多一些心眼,不能全怪自己笨,陳謙又不服氣的給自己找理由。
坐上轎子的時候,陳謙回頭掃了一眼,慢吞吞的關上轎門,才露出一個微笑。
孫杰的臉上雖然故意掩飾,他還是清楚看到他的疑惑,疑惑什麼?疑惑自己今天爲什麼沒有邀請他同乘轎子,到王府做客麼?
放心吧,孫杰,這只是開始,以後會有很多驚喜的。
陳謙靜靜的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