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門邊,微弱的油燈並不能把黑乎乎的茅草屋照的更亮一些,葉琛和小鈴鐺圍着堆滿雜物的小方桌,認真的吃着陳謙從前看也不會看一眼的晚飯。
可以照出人影的米粥,苦澀的野菜,黃色的窩窩頭,即使前世受傷時吃過很多次,他依然不願意再去嘗一口。
葉琛只當他們不存在,小鈴鐺除了葉琛誰也不會在意,吃了飯,小鈴鐺幫葉琛收拾好碗筷,端到幾步之遠的竈臺,費力的放上去,然後轉過頭仰臉看着葉琛。
葉琛笑了笑,誇獎道:“小鈴鐺真棒。”
小鈴鐺臉上高興起來,滿足的對葉琛笑了笑,瘦弱的小身子擠開堵在門邊的陳謙,把晾曬的草藥一點一點的收進屋子裡。
陳謙喊了她好幾聲,小鈴鐺也只在一開始看了他一眼,就再也沒有理過他了,這讓前世習慣小鈴鐺的親暱的陳謙心裡有些不舒服。
溫良帶着侍衛們姍姍來遲,卻看到王府的小主子和他的貼身侍衛傻站着,看着另一個瘦瘦小小的身影走來走去,想和人家說些什麼還被小女孩兒嫌棄擋路礙事。
溫良嘆了口氣,小世子到底在折騰什麼,再不下山,就只能等到明天早上再出發了。
“公子,天色不早了,山路難走,這個時候下山還趕得及。”溫良耐心的解釋。
陳謙卻不領情,不耐煩的瞪了溫良一眼,“你少管小爺的事!”
他沒有開口罵人,還是看在溫良前世對他爹孃還算忠心的份上。
溫良對陳謙的壞脾氣早有領教,從來沒指望過他會客客氣氣的對自己說兩句話,不過是一句無關緊要的斥責,溫良根本沒有放在心裡。
小鈴鐺已經把所有的草藥都收拾好了,葉琛也洗好鍋碗,這個面如冰雪的女子,淡淡的掃過院子裡的不速之客們,砰的一聲把屋門關上。
溫良摸摸鼻子,在他沒在的那段時間,小世子到底做了什麼惹人嫌的事情。
陳謙來的目的就是要帶走小鈴鐺,這輩子好好補償她,怎麼可能就此罷休?他上前把門敲的砰砰響,破爛陳舊的木門搖搖晃晃,似乎他再多用一些力氣門就會轟然倒下一般。
“開門!開門!”陳謙大聲喊着,大有你不開門我就一直敲着喊着的架勢。
由此可見,重生並不能神奇的讓一個痞子變成紳士,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開……”陳謙的拳頭敲空,張大嘴巴,剩下的一個“門”字卡在喉嚨裡怎麼也不願意出來,他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女子,結結巴巴,一副不敢置信的傻樣,“你你你……”
她像個鬼魅一樣,上半身隱在陰影裡,西天的月光灑在她輕薄的白色睡裙上,飄渺不似仙人,七分更似冤魂,低着頭,長長的頭髮遮住大半張臉,陳謙只能模糊的看到她抿成一條直線的嘴脣。
一陣風吹來,陳謙的臉上拂上幾縷柔軟的髮絲,葉琛聲音低啞的說道:“我已經要睡了,不要再打擾我。”
陳謙打了個寒顫,突然明白過來一般,轉過頭對還在看着葉琛發呆的侍衛們大吼:“全都給爺轉過身去,不許看!”
葉琛挑眉,絲毫沒有察覺自己穿着睡衣睡裙有什麼不妥。
陳謙氣急敗壞的對着葉琛大罵:“你這個蠢女人!知不知道什麼是廉恥,小鈴鐺跟着你一定會被教壞的,爺今天來,就是要把小鈴鐺帶走的!把人給爺交出來!”
他對着葉琛,總會忘記什麼叫冷靜自持,儘管他本身就不是一個冷靜自持的人。
葉琛的脾氣比他更壞,如果不是猜出這個討厭的小胖子非富即貴,不是她這種人可以惹的,她一定要把自己可愛的鞋印印在他水嫩的小臉上,教教他什麼叫尊重女士。
秉承非禮勿視的君子原則,溫良把頭瞥向一邊,聽到小世子無理的言語,溫良扶着額頭,重重的嘆口氣,覺得自己不能再任事情這樣發展下去,挪了挪腳步,對着一衆侍衛的後腦勺說道:“公子,冷靜。”
他這麼一出聲提醒,陳謙猛然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陰森森的沉着臉,冷冷說道:“溫良,你是聰明人,小爺的事情,會自己和王爺王妃說,你知道該怎麼做。”
即使背對着陳謙,溫良始終一副溫和無害的儒雅模樣,不像個王府精明的管家,倒像個翰林院一心爲學的學者。
他微微一笑,不緊不慢的說道,“在下只是提醒小世子,事情做得太過火,王爺和王妃想必會不高興的。”
他一直稱陳謙公子,就是不想讓人知道他們一行人的身份,平添麻煩,但是小世子似乎毫不領情,言行之間對此間主人透着連他自己也沒察覺的信任。
這當然不正常,不過溫良彎彎脣角,他只是王府的管家,不是刑部的判官。
葉琛至始至終都沉默的在邊上看熱鬧,等陳謙擺平溫良,回頭又要對她說什麼的時候,葉琛砰的關上門。
陳謙深吸一口氣,他得忍着,不然衝動之下讓侍衛砸門嚇到小鈴鐺就不好了。
不一會兒,門又打開了,葉琛穿戴整齊,拄着柺杖挪到院子裡,小鈴鐺緊緊的跟在一邊。
“小世子。”葉琛陳述,聲音沒有起伏,“我兩年前下山行醫,在村子裡撿到小鈴鐺,她神智不清,狀似乞兒,我卻能看得出她身上衣服的料子是極好的,貼身所戴的一件信物也不是尋常人家能有的。”
她頓了頓,臉上的神情似笑非笑,含着說不盡的嘲諷,她摸摸小鈴鐺的腦袋,小鈴鐺擡頭對她笑了一下,繼續低頭玩手指,對周遭的情況渾然不覺,
“我傾盡全力治療,也只能到如今的地步,小鈴鐺的家人大概是因爲她的缺陷才拋棄她。小世子,你認識小鈴鐺,要帶她回去,是以什麼樣的身份,什麼樣的立場?拋棄小鈴鐺的家人麼?”
“我……我不是,不是我們拋棄小鈴鐺。”陳謙看着對周圍的環境變化全無反應的小鈴鐺,心中酸澀,這段典故,前世葉琛卻是沒有對他講的,既然這樣,看來以後的報復名單上要多出一個了。
“哦?”葉琛聲音上揚,不解的笑道,“那我還真不知道你有什麼立場帶走小鈴鐺。小世子,你若是用武力強行帶走的話,我一個半殘的女子毫無辦法,讓我答應……”她沉着臉,淡淡道,“還是不要做夢了。”
溫良差異的看了一眼變臉比翻書還快的女子,這般膽識,這般氣質,不該是湮沒于山間的普通醫女,他挑挑嘴角,有意思。
陳謙咬牙,他當然不能強來,小鈴鐺只聽葉琛一個的話,他是要小鈴鐺開心,不是要小鈴鐺討厭自己。
眼睜睜看着葉琛帶着小鈴鐺回屋裡,不客氣的關門,陳謙吸了口氣,冷着臉對一邊的溫良吩咐:“紮營在此,爺今晚就在這兒睡!”
陳謙躺在帳篷裡,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着,睜着眼睛,眼前黑漆漆一片,寂靜的夜晚,似乎連風都睡着了。
前世的林林總總,斷斷續續的片段,在腦海中一一浮現。
陳謙彷彿又回到了被小鈴鐺發現的時候,他像一具屍體,在水中浮浮沉沉,靈魂似乎也在混沌的黑暗中浮塵,他可以感覺得到外界,卻衝不破恐怖的夢魘。
他就是在這時聽到了一陣叮鈴鈴的清脆響聲,穿透了層層迷霧,彷彿近在耳畔,清晰,乾淨,靈臺被鈴聲洗滌了一般,沉悶變成清新,光亮覆蓋在眼皮上,陳謙費勁力氣,眼皮才掀開一條縫隙,這對他來說已經足夠了。
他看到一張白皙精緻的臉蛋,湊到自己臉前,黑亮的眸子裡除了自己虛弱的倒影之外什麼也沒有,眼前又模糊起來,陷入黑暗之前,陳謙想,他大概遇到了仙人。
只不過他後來清醒過來,被葉琛治好了傷之後,一眼就認定的仙人,反而成爲甩不掉的麻煩,這大概是他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的。
他還記得,葉琛的雙腿俱斷,臉色泛着不正常的青色,態度卻是很溫和的,陳謙開始對她是感激,非常有好感的,直到這個女子依然語氣柔和逼迫他承諾帶走小鈴鐺,並照顧小鈴鐺一生一世時,所有的好感破碎殆盡,溫和變成了虛僞,救命之恩變成卑劣的別有用心……
想到這裡,陳謙皺皺眉,難道是今生葉琛對自己無所求,所以悍婦的本性畢露,前世她的溫柔性情全是裝出來的?
哼,真是狡詐的女人。
要帶走小鈴鐺,就得把這個女人一併帶走,她會些醫術,讓她在王府做醫女好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女人,王府還養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