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天幕上佈滿閃亮的繁星,玉帶一樣的銀河兩側,兩顆耀眼的星辰遙遙相望,正是牛郎星和織女星。
王府安靜的很,往年的這個時候也是一樣,王爺王妃相攜到一個除了他們誰也不知道的地方,一呆就是一整夜,而王府的年輕活潑的侍女們,通常在這天,也能痛快的出門玩到盡興,幸運的姑娘,也許還能由自己仰慕或仰慕自己的侍衛小哥,羞羞澀澀,開開心心的度過一個美好的七夕之夜。
疏影搖曳的庭院裡,溫良仰頭望着星空,清瘦的身影在這個特殊的夜晚顯得分外淒涼孤單了。
“哎……”他長長的嘆口氣,正要感嘆些什麼,鼻子一癢,熟悉的感覺又上來,他忙用帕子捂住口鼻,打了個大大的噴嚏,悶聲響。
溫良臉上的表情鬱悶無比,如此良辰美景,他卻大煞風景的感染了風寒。
身後腳步響動,夜風裡飄散着淡淡的中藥的苦味。
溫良回過頭,表情更加哀怨,聞着就苦的藥,入了口豈不是更苦,他看着對面的窈窕女子,在清冷的星光下,那張面無表情的臉,讓他莫名的心虛起來,他忙露出一個笑容來,乖乖的端過碗,一口氣把故意放了黃連的湯藥喝下去,張嘴喊苦,嘴巴里很及時被塞進一個蜜餞,甜甜的化開濃濃的苦味。
溫良非常想感嘆,明明是不忍心的嘛,放了黃連又給蜜餞吃,多此一舉麼!
葉琛冷冷一笑,指名道姓的說道:“溫良,你讓我看病,就得聽我的話,我讓你往東,就別想往西,我說的話,就是聖旨,若是不聽我的話,以後就不要再找我看病!”
溫良忙捂住她的嘴,下意識的四下看了看,除了他們兩個,再無其他人,他這才鬆了口氣,無奈道:“你總是這般口無遮攔,百無禁忌,須知禍從口出……嗯,是我不對,我不該不用你的方子煎藥,風寒加重是我自作自受……阿嚏!”他講話講了一半,看到葉琛的臉色急忙改口認錯,認了錯還很應景的打了個噴嚏!
葉琛不但不同情,還很解氣的嘲笑道:“活該,誰叫你不遵醫囑,不遵醫囑的病人就該吃些苦頭!我只給你吃黃連沒把你罵的狗血淋頭已經很善良了……”
“所以王府的侍女纔會怕你的麼……”溫良笑着說道,“她們都在講你是脾氣最壞的醫女。”
葉琛也笑了,道:“她們那些女孩子不知輕重,我不罵她們,她們就不知道重視,你以爲我很想招人恨的呀?”
“誰說你招人恨啦,我們丫丫明明最招人疼麼。”溫良笑容傻兮兮的貼上去。
丫丫是葉琛的乳名,兩人聊天的時候,溫良問起,葉琛順便就告訴他了,她自己不在意,溫良卻上了心,沒旁人在時,總愛這樣稱呼葉琛。
葉琛聽了不止一次,每次都會臉紅,小聲道:“你別這麼喊,阿良。”
溫良愛極了葉琛此時的神情,微微低着頭,臉頰羞紅,一向乾脆清亮的聲音,此時小小的、輕輕的,帶着一點軟糯,整個人彷彿變得很好欺負似的,可憐兮兮的喊着:“阿良……”
每逢這個時候,溫良的心都要軟成了一灘春水。
“丫丫,我好喜歡你。”溫良輕輕說道。
“嗯。”葉琛低着頭,盯着腳尖,紅暈從臉頰蔓延到了耳朵上,過了一會,溫良聽到一聲小如蚊蚋的,“我也一樣。”
一樣喜歡你,溫良。
“真可惜,今天是七夕,我不能陪你出去。”溫良說道。
“沒關係。”葉琛還在不好意思中。
溫良又自我安慰一般說道:“不去也好,最近外面不大安全,好幾家的姑娘都丟了,丫丫要是丟了,我上哪去找。”
葉琛擡起頭,臉上的神情有些擔心:“有姑娘丟了?”
“嗯,怎麼了?”
“柳木和小青沒有跟着他們兩個,我不放心小鈴鐺。”
溫良眉頭也微微皺了起來,最近京城左近已經發生了好幾起少女失蹤案件,丟失的都是相貌漂亮的少女,身份背景不同,有貧家女,也有富家女,禮部尚書黎鴻程的獨生女兒黎妙文也在昨日晚上丟失了,黎鴻程都要急瘋了。
畢竟是禮部尚書,刑部立了案,派兵去找,不過到現在還沒有結果。
葉琛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
溫良安慰她道:“你不要急,我馬上派人去找他們,不會有事的。”
“嗯。”葉琛點點頭,還是放心不下。
溫良無奈,道:“你若是還擔心,不如我陪你上街找一找他們。”
“不要了。”葉琛猶豫一下,擔心的看着溫良,“我怕你的風寒加重,我沒事的,我和你在府裡等着就好了。”
溫良笑着摸摸葉琛的腦袋,點頭。
陳謙和小鈴鐺是不是真的如溫良安慰葉琛的那樣,平安無事?
七夕之夜,張燈結綵,燈火通明,人頭攢動,人流比往日多上兩倍不止,原本寬鬆的街道,在這一日也顯得有些擁擠了。
猜燈謎的、放河燈的、賣花的、講故事的、還有踩高蹺的,陳謙拉着小鈴鐺的手,在熱鬧的人羣裡穿梭。
陳謙緊緊的拉着小鈴鐺,以免被人流給衝散了,他興致勃勃的看着高臺上上演的“牛郎織女”的故事,笑嘻嘻的對小鈴鐺說道:“那個織女長得可真不好看,是不是啊,小鈴鐺。”
回過頭,陳謙愣住了,手裡的確拉着一隻手,卻不是小鈴鐺,而是一個羞羞澀澀的陌生少女,眼眸晶亮,柔聲對陳謙說道:“奴家不叫小鈴鐺,公子,奴家……”
陳謙甩開她的手,視線在人羣裡搜尋着,他順着自己走過的地方,看過的攤子,一邊走一邊大聲喊:“小鈴鐺!小鈴鐺!”
尋人的聲音不止他一個,還有好多被人流衝散的夥伴,他的聲音,沒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的心砰砰跳着,四年前那種以爲要失去小鈴鐺的恐懼感又從心底浮了出來,手腳都是冰涼的,各色彩燈柔和光線裡,少年的臉色如同死人一般,青青白白,難看到了極致,嚇跑了一個個從他身邊經過的小孩子。
憤怒不可遏止的衝向頭頂,他推開一個個的路人,厲聲的大喝:“滾開!”
橫衝直撞,沒有了理智,被推的趔趔趄趄的路人不滿的喝罵,有抓住陳謙衣袖想要評理的,被少年羅剎般恐怖的神情嚇得呆住,愣愣的放開,看着修羅一樣的少年頭也不回的離開,嘴裡大聲喊:“小鈴鐺!小鈴鐺!”
就是不小心走丟了,也不該這般的緊張過了頭,和誰結了血海深仇的樣子啊。
有人不解,不懂少年心底的恐懼和潮水般的後悔——他沒有抓緊!怎麼會,怎麼會,早知如此,他寧願和小鈴鐺呆在冷冷清清的王府!
他忘記了女孩熟識回府的路,他也忘了女孩找不到他很可能會單獨回府,他只擔心女孩看不見他,會慌張,會着急,他只擔心,不知世事的女孩,會輕信了別人的話,被居心不良的人騙了,他一個勁的大喊着女孩的名字,希望她能聽見了迴應一聲。
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如此迫切的、懇求的希望聽到那聲“謙謙”。
陳謙停在黑暗的路邊,扶着牆,氣喘吁吁,良久,他擡頭看着燈光裡熱鬧的人羣,滿目迷茫無措,小鈴鐺,你到底在哪裡?
叮叮叮……
猛然間,他的耳朵捕捉一道一絲細微的聲響,陳謙驚喜的擡頭四處尋找,豎着耳朵,仔細分辨着慢慢接近。
“小鈴鐺!”他大喊,如果他能聽到鈴聲,那麼小鈴鐺必然能聽到他的喊聲。
回過頭的不是小鈴鐺,是另一個熟人——鄭暉,他手上拿着的,赫然是小鈴鐺腳踝上戴着的金色鈴鐺!
鄭暉看到只有陳謙一個人,眉頭微微皺起來,道:“這果然是小鈴鐺的東西麼?”
陳謙接過來,鈴鐺的內側刻着他看不懂的紋路,像是一種文字,但是陳謙沒有見過,不過這就能肯定,的確是小鈴鐺的東西。
他緩緩擡頭,緊緊盯着鄭暉:“你再哪裡找到的。”
鄭暉沉默了一下,對陳謙道:“跟我來。”
陳謙跟着鄭暉,一直到了接近北門的地方,這裡比較冷清黑暗,但金色的鈴鐺掉在地上還是可以看得到的。
問題是——
“你到這裡做什麼,鄭暉?”
黑暗裡,鄭暉的臉可疑的紅了一下,不過聲音還是很鎮定,解釋道:“我和趙姑娘失散了,過來這邊找她,卻發現了這串鈴鐺。”
趙瑜琳是鄭暉定下的未婚妻子,陳謙不關心鄭暉的感情史,他沉默着,很快做出決定:“鄭暉,馬上通知刑部,趙姑娘很可能和小鈴鐺一樣,都被人劫走了。”
鄭暉的臉色徒然一變,少女接連丟失的案子他是知道的,和趙瑜琳走散,他沒有往這方面去想,但是小鈴鐺也不見了,陳謙說小鈴鐺和趙瑜琳一樣被人劫掠,他就不得不擔心起來。
不過一刻鐘,全城戒嚴,搜尋的隊伍由最熱鬧的朱雀大街開始,向全城範圍內展開搜索。
除了禮部尚書黎鴻程的女兒丟失,今夜還有小鈴鐺、尚書令趙珅的千金、以及刑部侍郎孫堂的女兒——即將入宮選秀的孫藝朦,都丟失了。
不知是巧合還是有意爲之,總之眼皮子底下發生了這種事情,皇帝震怒,連夜派出兵力展開地毯式的搜索,勢必要將幾位朝中大員失蹤的千金在天亮之前找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