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鈴鐺不會騎馬,第一次到書院,陳謙命人準備了馬車,打算和小鈴鐺一起乘車去,直到小鈴鐺學會騎馬。
小鈴鐺坐上馬車,陳謙隨後正要上去,他的貼身小廝阿祥在後面喊了一聲:“爺,二爺來了。”
陳謙的動作頓住,回頭面無表情的盯着阿祥,阿祥是他母親剛剛派給他的小廝,年紀比柳木也年長四歲,性子穩重細緻,他感覺到主子陰鬱的注視,沒有擡頭,只是重複了一遍:“王爺吩咐,以後二爺也要到書院唸書。”
陳謙視線從他身上移開,往一個方向看去,一個七八歲大的男孩兒,由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牽着手,從角門走出來。
男孩兒對上陳謙的視線,縮了縮脖子,露出害怕的神情,硬着頭皮上前一步,乖乖的給陳謙行禮:“文治見過哥哥。”
他的聲音不大,帶着孩童特有的稚嫩清脆,嬰兒肥的小臉上,鑲嵌着兩粒黑葡萄一樣的圓眼睛,因爲怯懦的神情,本來應該很惹人喜歡的相貌,平白添上讓人皺眉的瑟縮和可憐。
陳謙目光復雜的看着他,怎麼也沒辦法把這個可憐兮兮的奶娃娃和那個陰狠卑鄙的仇人聯繫在一起。
他聽到“陳文治”這個名字,心裡沸騰的是滔天的恨意和怒火,這個人是他受難的源頭,他迫害他,追殺他,害的他一無所有還是不滿意,不能容許自己有一絲的放鬆,爲了把他踩在腳底下,這個弟弟不惜和外人勾結,不顧廉恥,勾引自己的王妃,害的自己的親生父親中風癱瘓。
這樣的人,陳謙怎麼不恨?
但是他沒有料到,此時這個奶娃娃一樣的陳文治,會這樣快出現在他的面前,現在他還是一個小毛頭,遠遠沒有記憶中的陳文治那樣不堪,他甚至還能在這個弟弟的眼睛裡看到一絲絲的期待和親近……
只是一個什麼也不知道的孩子,他什麼都沒有做,陳謙沒辦法把心中的恨意轉嫁在眼前這個毛頭小子的頭上……畢竟是血親,陳謙的心腸還不足以讓他六親不認,對同胞的兄弟下手。
但是,想讓陳謙原諒陳文治卻是不可能的,即使是現在這個什麼都沒有做的陳文治,陳謙也不會有任何兄友弟恭的可笑心思,他會牢牢的把陳文治把持在手裡,不給他出頭的機會,不會讓他對自己產生一絲一毫的威脅。
如果陳文治膽敢有任何不好的念頭,他都會毫不猶豫的動手,讓這個人下地獄!
陳謙恨恨的想到,你最好乖乖的,不要給我對付你的理由!
“阿福,帶你主子乘另一輛車。”陳謙冷冷的吩咐完陳文治的小廝,轉身進了馬車,他一點都不想看到陳文治。
陳文治眼裡閃過淡淡的失望,也許是因爲失望的次數太多,所以不會傷心,他沒有任何不滿,乖順的跟着阿福上了另一輛馬車。
柳木、陳謙的書童阿吉,以及阿祥則乘馬跟着陳謙的車子。
陳謙好心情破壞殆盡,即使對面坐着小鈴鐺,他的眉頭也沒舒展開,顯得很煩悶。
小鈴鐺踢着雙腿,鈴鐺叮鈴鈴的響着,至於陳謙是煩悶還是發怒,則對她不會產生一點影響,她永遠都是這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不會主動和人交流,即使有人主動和她交流,她也愛理不理。
這樣的小鈴鐺,讓煩悶中的陳謙一陣無力。
陳謙湊近了小鈴鐺,晃了晃她的胳膊,一般來說,小鈴鐺自娛自樂的時候,靠喊的很難喚回她的注意力。
“葉葉。”陳謙說出第二個可以吸引小鈴鐺注意力的詞彙,小鈴鐺歪着腦袋,盯着陳謙看,陳謙忙道,“小鈴鐺,葉葉說了什麼?”
小鈴鐺眨眨眼,無辜的看着陳謙。
陳謙比劃着:“葉葉,告訴你,你!什麼?”
就在陳謙要放棄和小鈴鐺溝通的時候,小鈴鐺拉着陳謙的手,嘴巴里蹦出兩個字:“謙謙。”
“嗯?”陳謙費了不小的力氣才讓小鈴鐺改口,不過“陳謙”這兩個字小鈴鐺無論如何也學不會,他只好退而求其次,“謙謙”總比“小小”要好。
陳謙驚喜的抓着手裡的小手,難得小鈴鐺會這麼主動。
“不開心。”小鈴鐺費力的說道,另一隻手點着陳謙的肩膀,認真道,“找謙謙。”
葉琛的原話是“如果有人惹你不開心,一定要找陳謙,陳謙會保護你的”,不過這句話太長了,葉琛重複了幾遍,小鈴鐺才記住“不開心,找謙謙”這六個字。
陳謙眉頭皺了皺,明白過來,於是也認真的對小鈴鐺說道:“謙謙在,沒人敢欺負小鈴鐺……哦,要是真的有不長眼的敢惹你不開心,就來找我。”
小鈴鐺看着他,把腦袋撇過去一邊踢腿,一邊玩兒手裡的藤球,也不知道聽懂了沒有。
陳謙無奈的吐出一口氣,提高嗓子對着外面喊:“小青!”
“小青在。”配給小鈴鐺的小丫頭是個十二歲的少女,農家姑娘,因爲某些機緣學得過一些粗淺的手腳功夫,小小年紀,力氣卻大的很,實心眼兒。
陳謙帶着葉琛和小鈴鐺從南國回京,在沿途的城鎮逗留時,在人口市場碰到父母雙亡因爲債務而被迫賣身的小青。
這姑娘除了一身的力氣,還有的就是才十二歲就和十四歲的柳木一樣的高個子,胃口大,黑皮膚,圓臉,大眼睛,眼窩較深,高鼻樑,大嘴巴,說起話來中氣十足,乍一看透着虎頭虎腦的憨傻氣。
她這個樣子,大戶人家買回去做粗使丫頭也嫌她毛躁,小門小戶的也挑挑揀揀,給的銀錢也不多,人伢子買了她嫌自己虧本,後悔惱怒之下當街拿鞭子打她,小青也是個犟脾氣的,受了兩鞭子就不幹了,抓住落下的鞭子,使勁一拽,人伢子摔了個狗吃屎。
姑娘她聽到看熱鬧起鬨的叫好聲,居然還得意洋洋的笑起來,一邊一個小酒窩,眼裡光彩四溢。
這本來也沒什麼,陳謙是當做一樁奇聞來看的,誰知道小鈴鐺對上這姑娘的視線,居然咯咯的笑出了聲。
陳謙二話不說,直接從人伢子手上出了驚掉一種人下巴的銀子,把這姑娘給買下來了,小青原名叫毛妞,陳謙嫌棄人家的名字粗俗,當下給人改了一個小青。
小青其實有些粗神經,她對買下她的陳謙沒多大感覺,腦袋裡就倆字“貴人”,但是卻格外的喜歡小鈴鐺。
這大概就是緣分了。
陳謙想了想,道:“看好你主子,別讓人欺負了。”
“哎,放心吧,小世子,誰敢欺負小鈴鐺,我小青管他是誰,揍得他爹媽不認!”小青氣勢洶洶的答應着,她習慣直接叫小鈴鐺的名字,陳謙罵了幾回,也就隨她去了。
陳謙嘴角抽了抽,他不是沒有見識過潑婦,不過像小青這樣年紀卻言行這樣“不拘小節”的,就是戲文裡行走江湖的俠女,也沒這般“豪放”的。
他有些時候和小青說話的時候也感覺會有些壓力。
這都不重要,只要小青對小鈴鐺忠心就好了。
書院裡學生不多,男女加起來不過三十來人左右,男生加上一個新來的陳文治一共十八人,女孩加上小鈴鐺,十二人,正好三十人。
年齡六歲到十四歲不等,年紀再大一些,女子自然要回閨中待嫁,或者選擇進宮,而男子可以選擇進入國子監,或者參加科舉考試步入仕途。
無論選擇哪一個,因爲他們的家世,所以註定會前途無量。
所以雖然京中大小級別不等的官家子弟和貴族子弟不下於數千人,可是能到此軒轅書院中學習的僅有數十人而已。
這樣一來,老師授課就方便許多,男女教授琴棋書畫的各有四人,除此之外,還有教授天文地理算數雜學的先生,以及廚藝女紅的,還有教授所有學生騎射的老師兩名。
除了騎射課程男女是在一起,其餘課程都是分開教授的,男女教學場所是分開的。
一門課程用一個上午三個時辰,卯時至巳時(五點到十一點),午時(十一點到十三點)用來吃飯休息,下午學習時間較短,只有一個半時辰,未時開始到申時正中(十三點到十六點)。
雖然如此安排,事實上老師教課的時間不會超過學習時間的三分之一,也就是一個半時辰。
這個實際上爲貴族書院的地方,除了師資力量雄厚,還有一個是任何一個書院都無法比擬的,那就是他的藏書。
對於某些喜好讀書的儒者、六部辦公的官員,得到隨意出入書閣看書的自由,對他們來講也是令人高興非常的事情。
而書院的學生雖然有一些便利,想要借閱圖書,也是要受到很嚴格的限制。
比如以陳謙從前愛鬧事不愛學習的性子,就算他是王府的小世子,再沒有慶平王作保的前提下,他也休想從藏書閣拿走一本書。
這些前提下,小鈴鐺這種“走後門”進來的“庶民”,等待她的,到底是怎麼樣的生活?迎接她的,是冷漠疏離的金枝玉葉,還是被慣壞的咄咄逼人的驕傲閨秀?亦或是教養良好,出自真正書香世家的名門淑媛?
小鈴鐺是否能像葉琛期待的、陳謙希望的那樣,漸漸敞開心扉,思維言語逐漸像個普通的女孩一樣,會說、會笑、會哭、會鬧、會怒,情感豐富,靈動聰穎?